沉穩的心跳、低喃的嗓音,安撫她:「不要怕,沒事了,那些鴞精全飛掉了,他們要是敢再來,我也會保護你,不讓他們傷害你……」
金兔兒抬眼,淚花朦朧,眸裡,一片迷離水光。
紅通通的眼、紅通通的鼻、紅通通的雙腮,她瞅著羅羅,好半晌不吭聲,爾後,終於頷首,綻開一朵淺笑,重新偎進他懷中。
芳草谷的兔門,一扇扇打開,成群的兔精,或為人形,或為兔兒樣,紛紛探頭出來,確定危機已解,只只跳過來,把羅羅團團包圍。
「芳草谷的英雄!救命恩人!」
「太厲害了!我還沒看清英雄是如何出手,那麼一大群的鴞,就被教訓得落花流水!」
「謝恩公出手相救!我家兔兒才撿回一命!」金兔兒的雙親滿懷致敬。
「請恩公受我們一拜!再拜!三拜——」
諸如此類的感激和示好!不絕於耳。
羅羅被誇出滿臉紅赧,駑拙傻笑。
他心裡隱約知道,除好望外,他哪可能在眨眼瞬間就打退了鴞精?
恩公真是助他太多了……
投去的感謝眼神,挪往天際,而本該佇足於那兒的兩人,身影不知何時早已離去……
英雄救「兔」的戲碼,好望和辰星沒有看到最後。
確定鴞精逃散之後,兩人挽手到另一處幽境賞景。
「這下,羅羅應該能被請進芳草谷,接受兔精的謝恩了吧。」
又達目標,邁進一大步,恭喜。
「只要是真心,總有一日,定能傳達給對方。」辰星淡淡說。
「下回再臨芳草谷,會不會看到成群的虎兔寶寶?」好望已經想得很遠。
辰星眸兒晶亮,似乎對他的未來勾勒興味高昂。
「我們再一起來瞧瞧吧。」他低笑,與她交扣的手略略攏緊。
一起手牽著手,像此時,同此刻。
她點點頭,輕輕地,五指回握,力道堅定。
掌心熱暖,迭在一塊兒。
好望發出低笑:「現在,我們先一起走趟仙界,一起去找武羅,一起把錄惡天書丟回他臉上,叫他自個兒去找人接替你,還有,一起去貔貅洞,與那隻母貅解契,即使沒有正式訂契,口頭上解約,我堅持一定要……你只能跟我『訂契』,訂一輩子。」
因為,不單她肩上有他的名,就連他,又是哄、又是誘,要她也在他的胸口,該上她的名呢。
雖然不具「天女」與「使獸」的契約效力,至少,是認定了彼此的證明。
她微笑,聽他說話。
說著好多的「一起」。
「再一起回龍骸城,一起跟大伙吃頓團圓飯,一起去看看我父王到底改掉對你的『態度』了沒。」
他家父王真糟糕,改不了對「天女」的恭敬。
每回,辰星到龍骸城,他父王不是列隊迎接,便是親自奉茶,只差沒讓出大座,恭請辰星上座。
說過無數回,要父王把辰星當成參娃她們一樣視為後輩,卻怎麼也講不聽……
到底,還要花多少年,才能改過來呢?唉。
罷了,好望不抱啥希望,父王高興就好。
「吃完飯,一起坐在千年珊瑚樹上,賞龍骸城夜景,最後,一起睡……」
最末三字,好望說得無比曖昧、無比甜膩,炙熱的氣息,隨其低語,餵入她的耳中。
粉耳艷紅,粉腮嬌妍,配著那張神情淡淡的容顏,有些違和,有些……可愛。
若他以為,她會嬌嗔、會羞答答說「你壞死了,人家不來了」,那就太枉費對她的熟識。
她,戰鬥天女——雖然馬上就要卸任——的傲骨,堅硬不折;晶燦炯炯的眸,毫無懼色,迎戰任何的挑釁。
她美麗,且勇敢,笑容魅人——只魅惑他。
因為,這模樣的她,誰也沒機會瞧見,只給他,只對他。
「好,一起。」
番外?靈石回憶志
晴,微風,稍冷。
數不清的日復一日,我在這裡,在這處荒山,躺了不知多少時日。
睡,比醒時還多。
意識,時渾,時清;呼吸,慢慢地、慢慢地,幾乎靜止。
薄暗的黑,又瀰漫眼前,帶走我甫醒的力氣。
沉眠,是我目前最緊要,也是唯一所能做的事……
天亮,霧濃,陽光不暖。
晨露凝結在身上,弄濕了我。
想伸手抹掉露珠,但身體仍然好重,四肢僵硬,無法伸展。
我又睡了多久?十天?二十天?
這裡好靜,悄然無聲,誰也沒有,誰也不在。
只有我,只剩我。
多雲,不見日,連些些光絲,都穿透不過厚雲。
我醒了一會兒,睡了一會兒。
不能變換的姿勢,眼中只能看見同一處景致、同一座矮峰、同一叢花草、同一片天。
這回,若再睡去,不知又是幾日晨昏……
不過,有何差別呢?
放眼望去,一樣相同。
景致,矮峰,花草,天……
正昏昏欲睡,正逐漸失去神智,我的身上,突兀地,多出一記重量。
不屬於飛禽,也並非走獸,而是更沉、更紮實的體重。
一個男人。
「這裡哪時多了塊石?從山上滾下來的嗎?」
說著說著,手就直接摸上來,摸了不只兩把!
「透明得真好看,是水玉?……又不太像。」
一碰,精準無比落在我的胸前——即使一塊石,前胸後背沒有差別,也絕不容許他的褻瀆!
別碰我!拿開你的手!
「好舒服哪,涼涼的,雖然小了一些,屈起身,還是能躺的。」
他……躺上來了!
他竟然敢!
下去!我冷冷斥著,用寒霜口吻想喝止他。
「看來……我找到午憩的好地方了!」
聽見他這麼說時,我瞪大了眼,難以置信。
這男人……敢情是準備拿我當床睡?!
我怎可能容許?!
不許你躺在我身上!你再不走,待我恢復法力,我會一劍斬斃你!
威脅說得響亮,偏偏男人不受恫嚇。
他根本聽不見,兀自愉快躺平,長髮散下,像攤開的綢,軟、滑、烏亮,鋪滿我身上,癢意令我更惱火。
到、底、是、要、躺、多、久?!
我被這男人氣到睡意全消!
身上的男人,看來是打算躺很久、很久,更過分的是,他睡得好熟!
天湛澄,陽光和煦,金黃色的光,揮灑遍地。
但有片烏雲罩在我頭上,始終不散。
不,上面不單只有烏雲,還有個「築巢」的男人。
他,又來了。
這回,連同家當都打包帶來了。
我本來以為,昨天不過是意外,他是過路客,不可能隔日還出現,出現在這處僻高山林。
是呀,誰這麼閒,爬上高山,只為睡一張石床?!
他會,所以,他才再來。
他鋪被擺枕,真當我是張床,把我「佈置」得舒適暖和,方便他睡。
我已不想再浪費唇舌,無論是脅迫,或吼叫,也傳不入他的耳,我放棄。
與他生悶氣,無助於我的愈傷。
真想「處置」他,也得先養好身體。
不過就是身上多了個人,我不在意。我冷哼。
我決定,無視他,繼續睡。
他好熱,像床厚被,悶蓋著我,讓我也覺得好熱……
嘖。
山嵐激湧,蒙了山頭,煙茫茫一片。
遠景無法完全看清,眼前彷彿蒙上白紗。
我卻看到了,看得很明白,這連日皆來的男人,慵懶垂掛的手,落在我的可視範圍內。
他睡得太放鬆、太盡興,毫不懂戒備,暴露出他的身份。
手臂上,一層的鱗。
白似玉,無瑕。
那是龍的鱗。
原來,他是龍。
一隻白鱗色的龍。
深夜,星滿天,無雲遮掩。
長長星河,爍著光,綴滿黑空。
「有流星耶——」他的驚喜一笑,擾醒了我。
我又看不到,也不覺稀罕,因為我自己正屬同類。我嗤他大驚小怪。
「落入這塵世,所為何來?」他又說,自言自語,「失去光輝,由明亮的星河墜跌,多可惜呀,萬一這一掉,掉進大海,沉了下去,淪為礁巖,孤零零的……」
無論是天際,或海中,或現在……都是孤零零,有何差別?
蠢,我竟然跟他對話。
一定是……在這裡,沒有人能交談,我才會覺得……有些寂寞。
「據說,看見星辰墜落的瞬間,雙手合十,許下心願,便能成真。」
無稽之談,我連自己的心願都無法達成,又如何去助誰美夢成真?
「剛剛忘了許,求它,讓我父王喊對我的名字,一次就好。」
真小的心願……求流星,不如去求你父王,來得務實些。
「你,也是從上頭掉下來的嗎?」
他的指腹,輕輕在我身上滑動。
我顫了一下。
沒有人……敢這樣碰我,從來沒有。
「你身上的靈氣,很充沛……不像一般般石頭,所以我才這麼猜。」
我這一身藏不住的靈息,會遭多少貪心之徒覬覦。
他,也想要嗎?
想藉汲我之力,壯大自己的修為?!
貪婪之輩,露出醜惡的嘴臉吧。
天象詭譎,彷彿隨時都會大雨傾盆,濃雲厚重。
這樣的蒼穹,下一刻,卻又暖陽大作,教人弄不清楚,到底要下雨,或是要放晴。
就像……我也弄不清楚,這個男人,這只龍,究竟何時才要開始渡取我的靈息?
已經多少天了?他完全沒有動靜。
仍是來,仍是睡,仍是自言自語——對象都是我。
此外,不做任何舉動。
難道,他不想要我的靈息嗎?
他不知道,靈息能助他省去多少功夫,而躍進數百年功力嗎?
難道,我錯怪他了?
大雨,非常、非常驚人的大雨。
啪噠啪噠急墜的聲音,吞噬方圓百里內所有動靜。
我在雨中,淋了一身。
雨勢滂沱,幸好我是石,沒有痛覺,否則我相信,這場雨打在身上,一定好生疼痛。
他今天……不會來了吧?
雨這般大,來了,也無法好好睡,不如躲在家中,舒坦些吧。
我不在乎淋雨,這也並非我頭一次淋雨。
晴也好,雨也罷,我哪都去不了,只能躺著,等待體內瘟毒逕自解清。
閉上眼,睡吧,輕易地就能忘卻傾倒的雨勢。
興許,我睡沉了,也或許,雨漸歇,鼓噪的落雨聲,變得好小、好遠。
這樣很好,安靜些,我能多睡點……
我怎麼也沒想到,從漫長沉眠中醒來,所看見的,會是替我擋雨的他。
他偎靠在我身側,席地而坐,修長的雙臂,撐起一片遮蔽。
不顧半邊身軀的濕,不顧長髮濡糊肩頸……
雨,一直下。
而他,一直沒有走……
雨停,天,正藍。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哼著曲,聲音好聽。
我的心情……也不錯。
陰天。
……有日,陽光熾,還是算陰天——我認為。
他沒來。
好靜。
太靜了,我竟有些……不習慣。
風涼,秋葉紛紛。
風中帶有涼意。但,不冷。
他今天帶了厚被,連我一起覆蓋。
溫暖。
雪,白皚皚的顏色,積滿山頭。
冬季,降臨。
原來,他陪伴著我,度過了夏秋兩季。
越來越習以為常、越來越在意,他的出現。
他沒來,陰。
他來,晴。
就連下雪,心也天晴……
天氣,無暇贅述!
我此刻的心思,只有唯一——
畜生!放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