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 第十章
    他才沒閒工夫去斬妖除魔哩。

    他現在滿腦子只有她,就連趕著要去找的「東西」,也是攸關於她。

    俯首在她眉心輕輕一吻,吻散那淡淡蹙折,留下柔軟的觸碰,讓她怔怔地,目送他離開茅草屋。

    眉心中央,溫溫的熱燙,烙在那兒。

    像一點小小星火,隨時……都能燎原。

    「真難得看到你臉紅。」

    武羅一直站在屋外松下,很貼心地沒打擾她與好望,待好望離去,他才進到屋內。

    看來,他還是來得太早。

    辰星面容撇向竹牆,藉以掩飾她腮上燃起的赤艷。

    幸好,面對好望以外的人,冷靜恢復極快。

    那罕見的嬌態,在她轉回首時已消失無蹤。

    「除龍主三子外,也不會再有誰讓你如此反常。」他了然說著。

    畢竟,她與好望的糾葛,早在更久之前……

    「……」她不答,沉靜面容上不見反駁。

    「趁他不在,我長話短說。」武羅此趟來,不為關心她的傷勢,當然,更非要好望去勸服她,讓她找只貔貅當使獸。

    他有更非來不可的理由。

    辰星靜靜凜目,專注聽著。

    「夭厲再現,比先前更棘手,他的魔性似乎逐漸加劇。據貔貅所言,你身中瘟毒,已自行吸收,武軸的上捲成效漸顯,是續練下卷的時機。」

    武羅手勢翻轉,一份卷軸平躺掌心。

    辰星淡淡頷首,接下卷軸。

    「心無旁鶩,才能事半功倍。」

    以往,武羅毋須多做提醒,不過她身邊的「旁鶩」,很大一隻,就怕擾亂了她。

    「我明白,我會專注習練。」辰星懂得武羅言下之意。

    對於她的擔保,武羅獎勵一般銜笑點頭,但,也只是細微平淡的。

    「天尊。」辰星驀地出聲,喚住轉身欲走的武羅。

    武羅止步,回首,等她接續。

    「我會死嗎?」她問。

    臉上一片平淡,彷彿生與死,和飽與餓,是同樣稀鬆平常之事。

    若一切按照武羅安排,她習得武軸之術,對付夭厲,她……最後將步上怎樣的命運?

    原先,死也不怕。

    真的,她不曾在哪一次的生死交關,產生恐懼。

    她最自豪的,便是一顆無所畏怯的心。

    可是,她卻開口,問了武羅——

    我會死嗎?

    會問,正是內心深處對此不確定性,開始害怕……

    武羅沉默了許久。

    「會」及「不會」,何其簡單的答案,他卻不回答。

    不說,是不願點破殘酷的事實,抑或不要她心生懼怕,因而退縮?

    漫長的靜謐之後,武羅沉沉的低喃,傳來:

    「我希望你不會。」

    好望急乎乎,日夜趕路,兩地折返。

    「為了拿顆避毒珠,浪費我多少時間?!」

    好望啐聲,奔馳的速度絲毫未緩,翻山越嶺、騰雲駕霧,全為能得到「避毒珠」

    避毒珠,顧名思義,能避世間萬毒之珠,是難得珍物。雖然,效用是否真如其名威猛有力,仍有待商榷,好望仍然願意一試。

    寧可信其有。

    只要有一絲絲可用性,能減少一成毒性,都好。

    不為自己,而是為辰星。

    雖然,他沒有貔貅的驅疫本領,也不能不替她做些什麼。

    「若避毒珠如此好用,辰星佩戴它,能多抵抗天厲一刻,那就值得了。」

    他便是抱持此一信念,甘願奔波往返——…

    替妖獸「羅羅」,求、愛!

    避毒珠在羅羅手中,而獲取珠子的唯一條件,就是代替羅羅,向他暗戀許久的女妖表達愛慕。

    羅羅囉嗦的程度,讓好望一度萌生——乾脆直接動手,搶奪避毒珠算了!

    不過,喊搶說奪不是他的個性,想從別人手中取走珍寶,要嘛,以金銀交換,要嘛,談妥條件,對方你情我願,才不會冠上「盜寶賊」的惡名。

    羅羅是只白虎精,長得方頭大耳,魁梧巨壯,一臉凶殘野獰,面容爬滿白毛黑斑紋,如此模樣,卻擁有一顆纖細多感之心。

    聽聞好望為取避毒珠而來,任何「死也不給你」的頑強抵抗,羅羅倒也沒有,再聽見好望說:「只要肯給我避毒珠,條件隨你開,我能做到的,一定替你辦妥。」

    羅羅的虎眸,瞬間閃光大作,滿天繁星的璀璨,也不過爾爾。

    「真的嗎?你……什麼都願意幫我?」

    「我做得到的話。」好望很是豪邁。

    那張猙獰的虎臉,竟微微紅了。

    「那、那……你能幫我送封信,到芳草谷……」

    「送信?小事。到芳草谷,給誰?」一定是決鬥狀,要送到仇家手上,對吧?

    羅羅從懷裡掏出的紙團,早已皺成鹹菜乾,他試圖攤平,但成效不彰。

    「給芳草谷的金兔兒……」信外頭,用疑似鮮血之物,歪七扭八寫上「金兔兒收」,很具有恫嚇意味。

    「原來,是要找兔精挑戰呀。」好望點著頭。

    「不不不,不是挑戰,我想請她嫁給我……」

    兇惡虎臉,配上羞澀忸怩,令好望有股作嘔感。

    「你,想娶隻兔子?」好望盡可能地不讓下巴掉下來!

    「我第一次見到金兔兒,就被她迷去了,她好可愛,那麼嫩,那麼軟——」說著說著,口水都快流下來。

    「第一次見她的情景,不會是她被你按於虎爪下,你正準備開口吃她吧?」好望只是假設——以最糟的情況來做假設。

    「咦?你怎知道?你在場嗎?」羅羅一臉驚奇和佩服。

    好望還知道另一件事——這一趟的送信工作,不會太輕鬆。

    果不其然。

    才到芳草谷,大門尚未踏進去,裡頭的小兔精們,一聽見「羅羅」惡名,立即關門上閂,每個兔洞閉鎖得超緊,他連想找個縫隙將情書塞進去,都做不到。

    無功而返,當然,避毒珠也拿不到手——不是羅羅不給,而是好望沒臉收。受人之托,無法忠人之事,好望打定主意,挑戰第二次。

    「你別急著求親,你該先求和,為先前險些誤食她之事,送上歉意,誠心道歉,待她原諒,再來談後續。」好望給他建議,羅羅認真聽取,連連點頭。

    「那我準備一些求和的東西,再麻煩你替我送去……」

    「小巧可愛些的呀。」沒有雌性不愛精緻小玩意兒,投其所好,是成功的第一步——

    對,羅羅拿回來的求和物,很小巧,很可愛,白通通,軟綿綿。

    但,是柔軟兔毛做成的球球髮簪呀呀呀呀呀!

    那團兔毛,說不定是金兔兒家兄弟姊妹、叔叔伯伯、爺爺奶奶的「遺物」,拿它去送兔精,等於把血淋淋屍首丟到兔兒面前,兔兒會原諒你才有鬼!

    就像有人送羅羅「虎鞭」一根,他也不信羅羅能開心收下。

    好望抹抹臉,隨手摘了把青草,用粉色絹帶繞住,再打上花結。

    「送這個。」遞過去。

    「好寒酸……」羅羅覺得禮太輕,面子掛不住。

    「你送那個,才真的叫白癡。」自找死路!

    好望說完,又趕著送禮去。

    這一次,拜可口青草之賜,沒被賞閉門羹,他也很聰明,絕口不提「羅羅」兩字,如願見到金兔兒本人,直到將青草送交金兔兒,他才說明了來意,以及羅羅的示好。

    「我很怕他……能不要見到他是最好的……」金兔兒囁嚅道,握著青草的手兒微微顫抖。

    「兔怕虎,是天經地義,你不用覺得抱歉,只要知道,他很後悔讓你飽受驚嚇,希望你能原諒他,其餘的,便順其自然吧。」

    「嗯……請替我……謝謝他的青草。」

    好望帶著這個答覆,返回羅羅的獸穴。羅羅聽完,笑得好傻好憨。

    「你是我的大恩公!你這麼熱心,幫我這麼多,我該如何感謝你——」

    誰幫你了?我是為我自己……修正,我是為辰星,才這麼辛苦的,好嗎?

    為了她,你的蠢信,我送;為了她,你的求和物,我也送。換成別人,我才沒那個好性子!

    「不用謝,避毒珠拿來便好。」這種時候索討,最是心安理得,再怎麼說,他費了好一番功夫呢。

    「當然、當然——避毒珠在這裡。」羅羅彎腰,雙手奉上,恭恭敬敬。

    瑩瑩發光的小東西呀,終於到手啦!

    「這避毒珠,真能避萬毒?」好望隨口問。

    「傳言中,是這樣沒錯。我被毒蜂蜇傷,拿它來滾一滾,馬上就好了。」

    「姑且信你。要是誇大騙我,我就去芳草谷說你壞話。」

    「怎麼這樣……」羅羅苦臉。

    好望咧嘴大笑。這種破威脅,只有笨羅羅會信。

    「記得,每日送一束青草,署名給金兔兒,擺在谷外,別急躁闖進去,慢慢來,無論吃多少回閉門羹,放棄就輸了。」

    「每日都送?」

    「怎麼?嫌累呀?」

    「不不不……不累,一點都不累,我只擔心她不收……」羅羅撓頭。

    「你不送,怎知她收不收?」

    「那我把毛毛髮簪和青草綁在一塊兒送,她會收嗎?」羅羅懷抱希冀。

    「想死,大可這麼做,包她怨恨你一輩子。」好望翻翻白眼,搶走兔毛髮簪,這白綿綿的東西沒收,省得羅羅誤事,他拿去轉送辰星正好。

    「恩公,你說太急躁會嚇跑她,那……我何時才能跟她表達愛意?」難不成只能送草送一輩子吧,嗚。

    好望偏頭一想,「嗯……等她願意挨在你身上,靠著你睡得安安穩穩,那時就行了。」能放鬆戒備,在懷中汲取暖意,代表她給予了信任,以及安心。

    「願意挨在我身上,靠著我睡……」

    羅羅腦中浮現,一虎一兔窩成毛團,依偎一塊兒,好溫馨,好溫暖……不禁笑容燦爛,傻度加倍。

    「我現在也要趕緊回去,你繼續努力。」好望拍拍他的肩,各自奮鬥。

    趕緊回去。

    回那個願意挨在他身上,靠著他睡得安穩的人兒身邊。

    好望渾然未察,與羅羅相似的神情也出現在自己臉上。

    傻憨憨的,可愛微笑。

    辰星幾乎是立即地,甦醒過來。

    眼眸睜開,凝著躡足靠近的好望。

    「你耳朵別這麼靈,好嗎?」他已經盡心盡力,以不吵醒她為首要原則。

    打算偷偷上榻,把她撈進懷裡,抱著一塊兒睡,結果,還是擾了她的安眠。

    既然「偷偷來」不成,乾脆光明正大爬上竹床,硬與她分享一半床位。

    「我沒有睡。」

    「在等我嗎?」他說著笑,手臂當成枕,微彎墊在腦後。

    「你去哪裡了?」她問得不輕不重。

    足足四日,不見他蹤影,無消無息,說不介懷,是欺騙自己罷了。

    「去找顆珠子。」他從襟口內取出避毒珠,遞給她。

    珠上留有他的體溫,煨得好暖。

    「這是?」

    珠體玲瓏,與孩童嬉玩的小彈珠,大小相仿,顏色鮮螢。

    「避毒珠。」他悄悄縮短兩人距離,以鯨吞蠶食的方式,橫越界線。

    她的不出言阻止,是包容,是放縱,讓他得寸進尺,珠子給了她,空出來的手,有閒暇將她撈進臂彎內。

    臂彎上,她螓首輕枕的重量,他覺得很具真實感,他喜歡。

    他喜歡她的髮絲,輕撓膚上,那微微的癢,令他想發笑的癢……

    他更想讓她拿他當床褥,躺上他的胸膛,四肢與他迭纏,棉絮般的軟重,全都交給他,他甘願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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