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茵,你說他是不是很混帳?」戳著便當裡的排骨,方幸樂難得孩子氣地抱怨。
想到這陣子顧人傑的「騷擾」,她就滿心不快。
「跟你比的話,剛好而已。」徐如茵優雅地進食,沒被同學的壞心情給影響。「你自己也不想想高中時期你惹了多少麻煩,要不是有顧學長幫你頂著,你老早被踢出校門了。」
「他幫我?」啪地一聲放下筷子,方幸樂對這句話很有意見。「他哪裡幫我了?哪一次他不是跑第一地找我麻煩、迫不及待地挖我牆角、三天兩頭押我上訓導處,就是見不得我太過逍遙。」
「你真的這麼想?」見方幸樂點點頭,徐如茵也放下筷子,改而捧起方幸樂的臉,左右端詳,看得仔細。
「你做什麼?」方幸樂皺眉,拉開她的手。
「我看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冷靜地收手,徐如茵搖搖頭。「顧學長真可憐,遇到你這天兵。」
「喂!你是在說什麼謎語啊?」換方幸樂將徐如茵的臉扳向自己,非要她解釋清楚不可。「我是你的好同學耶!你不站在我這邊,居然去同情那個大爛人?」
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顧學長說他這次回來是要追你?」徐如茵完全無視於方幸樂臉上的不平神色,一點也沒有為她平反的念頭。
「你該不會要跟我說,他是認真的吧?」方幸樂狐疑地瞇眼。
「他本來就是認真的。」徐如茵半點也不考慮地,「不然你以為他高中時候幹嘛特別照顧你?」
「我說了很多次,他沒有特別照顧我!」方幸樂絕對不承認有這種事情存在,若是「死敵」的身份被推翻了,他跟她到底算什麼?
不行,絕對不行!所以她繼續堅持著,說服同學,也說服自己。
「我們兩個高中明明就同班,你難道都沒看到他是怎麼刁難我、為難我、打擊我的嗎?」
「我只知道,要不是他喜歡你,他人可以不用理你,捉住你的小辮子之後要你退學就行了。」沉靜的目光穿透一旁哇啦哇啦鬼吼的同學,看出她不同於表面的心虛。「其實你知道嘛!」
要不然,就不會露出那種表情了。
「我只是以為,留著我可以讓他的高中生涯更絢麗繽紛。」她絕對絕對沒有想到那一層意義上去。
「這也是實話啦,可是除去你這惡質學妹,顧學長的高中生涯已經很夠看了。」人家右手拿筆、左手打球,能文能武的是個風雲人物,哪還需要她來錦上添花?
「我哪有他惡質?」方幸樂不平地反駁。
徐如茵看她一眼,沒多做批評,反正人家心知肚明。
「怎麼,現在相信他是認真要追求你了嗎?」這才是重點。
方幸樂聞言,又是一陣發毛。
「拜託,這種感覺很恐怖耶!我拜託你別說了。」她跟顧人傑?一看就是那種怨偶的組合。
「是嗎?我倒覺得你們很適合啊,感覺很像老夫老妻。」打出來的感情總是特別紮實。
「小茵!」方幸樂大感吃不消,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開始起立跟眼前這位大小姐致敬了。「你太故意了。」
「我說的是實話。」重拾筷子,徐如茵緩慢進食,不忘念她。「其實我滿佩服顧學長的,居然能夠一本初衷地堅持到現在,尤其對像還是你這種完全不開竅的笨女人。」
「徐如茵,你一定要這樣貶我嗎?」方幸樂倍感交友不慎,也許她壓根就選錯了午餐對象,老媽子陳意歡說不定比這毒舌女好。
「我哪有貶你?這叫事實!」徐如茵說得理直氣壯。「當年大家早看出來顧學長對你特別好,只有你這個笨蛋,硬是把人家當假想敵,三天兩頭地故意惹事挑釁!」
「大家?」方幸樂嚇得不輕。「真的假的啊?」
徐如茵再也忍不住地白她一眼,氣她的不受教。
「記不記得我們高二的運動會?顧學長當著眾人的面對你大發脾氣。」看到方幸樂臉上頓時出現可疑紅潮,徐如茵只能搖頭。「你啊,死鴨子嘴硬,睜眼說瞎話。」
明明知道跟學長沒那麼單純,還硬是要裝成什麼都沒有。
「那個……那個……」方幸樂難得地結巴了。
她怎麼可能忘記?她不久前才剛「夢」過啊!更不用說,自從顧人傑回來後,那種陌生的眼神就更常出現了。
「不要這個那個了,反正人家心知肚明,你就別解釋了。」只會越描越黑,讓人更起疑。
徐如茵回憶道:「當時大家都在談論,從來沒見過那樣生氣的顧學長。」
看著方幸樂臉上不自然的神色,徐如茵打趣道:「當初大家一直很好奇你們之後的發展,全部的人都在猜顧學長『扛』你去保健室後發生了什麼事。而其中最受歡迎的版本,就是文藝愛情篇。」
「那是什麼?」方幸樂直覺不是什麼好故事。
「就是因自責擔心而震怒的王子在粗暴地對待受傷的公主後,卻又動作輕柔憐愛地為她上藥,最後一臉內疚地向她道歉,並且宣告一切都是因為他太在意她、太愛她了。公主聽了喜極而泣,兩個人當場深情相擁,誤會盡釋。」瞧!多麼完美的愛情故事。
方幸樂聽得一陣嗯心。「你們的想像力真的很好。」
又不是演校園偶像劇,那種芭樂劇情最好會發生在她跟顧人傑身上啦!
「不然你說,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看你回來的時候臉還是紅的哦!啊!沒記錯的話,唇好像也有些腫……」
「小茵!」方幸樂急忙喊停。「都幾百年前的事了,你還提出來做什麼?」
這女人,腦筋就不能差一些嗎?
「你現在不正為了這個男人困擾嗎?我只是在幫你搜證。」徐如茵回答得不疾不徐,一臉正經。
「你們的事全校師生都看在眼裡,你自己想必也心知肚明,真不知道你現在是在逃避什麼。」徐如茵極度不齒方幸樂的鴕鳥行為。
「我沒有逃避。」心情因回憶而低落,被好友這樣面子裡子全掀開,自然再也裝不下去,但一放掉那份「只是敵人」的堅持,當年那種突然失去了什麼的沉重空洞感再度攫住了她。
「那你現在的否認行為又算什麼?」
回憶太多、太甜也太痛,方幸樂迅速抬頭,平日充滿活力的雙眸如今蒙上一層灰霧,也有著怨忿與怒氣。
「那他一聲不響地走人的行為又算什麼?」
「一聲不響地走人?」徐如茵一楞,像是沒想到方幸樂會突然反問。「你指的是他出國的事?」
「他愛走就走,愛來就來,高興的時候隨便寄張卡片,不高興的時候就跟消失了沒兩樣!十年前一聲不吭就出國,十年後又莫名其妙地回來宣告要追我,他以為他是老幾啊?想怎樣就怎樣,我就要全盤接收嗎?」
深埋心裡十年的怒氣,在自己的知交面前全數爆發。
她們又怎麼知道,當年由同學口中輾轉得知他已出國留學的事,那時的她有多錯愕,多空虛、多憤怒?每年收到他卡片時,又是多期待、多開心,多生氣,卻又矛盾地想狠狠把它撕個粉碎!
她們都不是當事人,不會知道她心裡有多折磨。
徐如茵沉默半晌,才平靜開口。「這一段,我真的不知道。」
她一直以為,顧學長有親門告訴方幸樂出國留學的事。「我也一直以為你們有聯絡。」
「有啊,若一年一張卡片算得上聯絡的話。」方幸樂語氣嘲諷,怒氣翻騰,新仇舊恨一併湧上。
「學長為什麼這樣做,我不清楚。可是我相信他這次回來,是為了你。」徐如茵放軟了聲調。「而你,把這樣一件事壓在心底十年,現在他回來了,你何不直接去問他?」
「我為什麼要?」方幸樂想都不用想。「他想怎樣是他家的事,只要別來惹我就好了。」
看著方幸樂逞強的側臉,徐如茵也只有搖頭。「那是不可能的。」
那的確是不可能的。
「你又來幹嘛?」窩在舒適工作區大打線上遊戲的方幸樂把臉一抬,隨即又埋了回去。「你真的很閒耶!」
「來帶你去吃飯。」看她那靡爛模樣,也知道沒人盯著她的話,肯定是完全不記得人類存活需要吃飯這件事。
「沒空。」現在她止處於生死俘亡關頭,哪來的時間吃飯?
「你真的很忙。」站到她身旁,看清楚她所謂「沒空」的原因。「既然你有時間玩遊戲,想必是把設計圖畫好了,能不能拿出來讓我欣賞一下?」
好溫和、好有禮貌的聲調,聽得方幸樂好想吐。
「不能。」她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全神貫注在電腦螢幕上。「你別吵我,要吃飯自己去。」
顧人傑也不跟她多說,俯身找著了主機,輕輕地按下電源鍵。
「哇——」慘叫立刻傳出,方幸樂瞪著消逝的螢幕三秒後,跳了起來,相當順手地揪住顧人傑的衣領。「你這個王八蛋!你知不知道我快打死那只……」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顧人傑對她要說的話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想弄清楚的是,你接下了我的case,卻置之不理地在這大打電動是什麼意思?」
方幸樂這時才發覺兩人的距離有多近,她的手要是微微使勁,兩副身軀間更是毫無縫隙,曖昧的熱燙體溫讓她倏地鬆了手,退了一步。
「你管我!」習慣地以惡聲惡氣來遮掩自己的羞赧,她的語氣完全是讓人想好好「糾正」一下的那種。
自從和徐如茵談過,方幸樂更是不能忘懷顧人傑先前的惡劣行徑,打定主意要讓他不好過!
惹毛他、打擊他、折磨他——這是她目前的最新目標。
「事關我的權益。」
「我們又沒簽約。」她一臉可惜地搖頭。
「口頭約定一樣有效力存在。」辯輸她的話,他也不用在司法界混了。「而且,你什麼時候開始說話不算話了?」
以往他們的約定,向來就是說了算數的,要簽什麼約?
方幸樂心不在焉地重新啟動遊戲連線。
「我沒說話不算話。」就算有,也不打算承認。
「那你現在的漠視行為要怎麼解讀?」長臂一伸,按掉了螢幕電源,不接受她這種迴避的敷衍態度。
「打線上遊戲就是我構思草圖的靈感來源,你信不信?」挑高眉,她的回答很氣人。
「信啊,只是我不覺得我的住處適合變成中古世紀的村莊。」顧人傑無奈地看向方幸樂賭氣的面容,也只能歎氣了。「你到底在鬧什麼彆扭?」
「我沒。」回答得太過迅速,反而更令人起疑。
「幸樂。」顧人傑低聲輕喚。
「不要叫我的名字!」他幹嘛啊?突然來這套懷柔政策是想嚇誰?他應該像以前一樣,看是要板起臉訓她一頓還是捉她上戰場都可以啊!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她真的感到很無力。他這樣三天兩頭的就在她面前顯靈,是想逼瘋她就對了!
她短期內不想見到他,不想想起有關他的一切!
「帶你去吃飯,順便問一下你的進度,看我家什麼時候能完工。」有問有答,他真是配合。
方幸樂一楞,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現在住哪?」他家的人好像早移民了吧?
「飯店。」看她的表情像是見到外星人般驚訝,他稍微平衡了些。不是他想找她麻煩,而是就現實層面而言,住的問題的確很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