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昨天那種場合,只有妓女才會去呢。」佟拂柳倒和三姨娘一樣,一個勁地討好正妻所出的三個姊妹,否則以她那樣的美貌,恐怕光憑她母親再得寵,也不能確保她在府裡日日是好日。
只不過,佟拂柳能夠用來讓三個姊姊不討厭她的手段,也只有特別懂得奉承,跟特別懂得怎麼在口頭上把唯一被排擠的佟幽花踩在腳底下罷了。
佟幽花猜想,這兩人肯定是擔心她昨晚已經釣到身份顯赫的乘龍快婿。以她一個佟府裡不受寵的庶女,若只是比她倆早出嫁倒也罷了,但若是又嫁得比她們風光,那可就難以容忍了。
啐!也只有這些被關在籠子裡的腦包千金有這等閒情逸致,成天拿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折磨別人,也累死自己。
但是,和關在籠子裡的無知少女計較的自己,似乎也高明不到哪去。
佟幽花在心裡歎氣,衝著姊妹甜甜一笑,「拂柳,昨天我遇到程公子,他還向我問起你呢。」
十五歲的佟拂柳一聽說心上人問起自己,當下哪能不心花怒放?她連忙追問道:「程大哥也在?他問我什麼了?」
「當然嘍,程公子年紀輕輕就是朝散大夫了,哥哥說他和東宮的人關係也很好,將來受到重用,昨天那樣的場合,他一定會受到邀請的。」大夫什麼的,她怕這兩個腦包搞不清楚,隨口胡亂扯上東宮,就好懂了吧?
果然,佟梨江和佟拂柳聽見之後,都是一臉神往。佟梨江尤甚,她從小聽著母親數落父親無,始終是個小小的七品官,而她十八歲仍待字閨中,為的不就是想等等看,會否有身份地位更赫的青年才俊來求親?
程家公子正是她的明燈。尤其程公子相貌堂堂,早就是帝都許多千金名媛們理想的佳婿人選。
偏不巧,程公子好像對佟家庶出的五千金情有獨鍾,佟拂柳情竇初開,也是芳心暗許。
佟幽花覺得好笑的是,這兩個腦包肯定不知道,真正的天之驕子,其實是那個她們一點也看不起的「方公子」。
說到底,這屋子裡每個女人都得選邊站。佟拂柳選擇巴結姊姊們是她母親的意思,賭的當然是她們三個有朝一日飛上枝頭當鳳凰,白後拂柳不管嫁得如何也能沾點光,比起將全部希望都放在佟少祺身上好多了;畢竟佟淵沒什麼能耐,與其指望他給兒子多少助力,不如指望佟家的女兒能釣到金龜婿──三比一,更何況大夫人的女兒還有舅舅當靠山,怎麼算勝算都大。
至於佟幽花,她也選擇了親近二姨娘和佟少祺。幸虧佟少祺不像父親一樣愚蠢,否則她再怎麼替他盤算,也只是爛泥扶不上牆。她不敢說佟少祺年紀輕輕就升上驍騎尉是她的功勞,但佟少祺確實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都會找她商量。在她的有意親近下,佟少祺最疼的就只有她這個妹妹。
佟淵不能當佟少祺的助力,無妨。要靠那個蠢材,她還不如靠自己──上天讓她跌進煉獄卻浴火重生,也給了她足夠的籌碼;世人怎會猜到,帝都所有權貴名門的底細,她一個小小的孩子竟然一清二楚?
她當年一眼就認出樊顥,在她的精心算計下,佟少祺和樊顥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很快地打成了一片。
樊顥聽說佟家妻妾成群,覺得十分好奇,哪像他的父親大人,多年來始終孤家寡人。對此,佟少祺一臉無奈地告訴他,三妻四妾,絕對會讓男人短命!
也是佟少祺偏心佟幽花,早就希望把佟幽花和好友湊成雙,所以才將家裡的情形加油添醋,不希望樊顥的身份一下子就被家裡的母豺狼識破,少年樊顥也覺得有趣,後來他造訪佟家時,都謊稱自己姓「方」,家裡是做小生意的。
佟幽花將梨江暗暗妒恨的表情看在眼裡,若無其事對拂柳道:「他說他本以為能看到你,才勉為其難去赴宴,沒見著你,他可失望了。我對他說,我們家拂柳可是正直純潔的閨女,那種場合定不是會去的。」
佟梨江聽了,幾乎要咬牙切齒,卻故作嬌柔地微笑,「是啊,都已經是庶出的身份,母親還是青樓歌妓,要是你一樣野,將來還有人要嗎?」
佟拂柳被這麼一說,眼眶頓時紅,但眼裡陰狠的神色可不輸給姊姊。
佟幽花見目的已達到,不理會她們之間的暗潮洶湧和諷刺,繼續道:「對了,我聽說程公子今日要在玉饌樓辦賞詩會,他特別要我告訴你們。」
此話一出,佟梨江和佟拂柳不約而同地,眼睛都亮了起來。
佟梨江較為精明,立刻上下打量特別穿上一襲紫陽花色襦裙的佟幽花,心裡暗暗冷哼,那件襦裙大概是她唯一上得了檯面的衣服了。
她警戒地詢問幽花:「你也想去賞詩會?」
「我要去廟裡,回程時想順道去給母親上香。」
「那你快去吧。」佟拂柳已經等不及要回房打扮,一定要以最美的模樣去見她的程大哥。
「等等,誰知道你會不會故意出現在玉饌樓?」佟梨江可沒那麼好打發。
「就算我出現在玉饌樓,恐怕也沒辦法讓程大哥把眼光從拂柳妹妹身上移開吧?」
那可不一定。佟梨江是旁觀者清,雖然不甘心,但這兩個庶出的妹妹確實都比她出色,只是幽花不像拂柳,佟拂柳總是三兩句話被哄得嬌笑連連──像個白癡一樣!像程公子那樣的男人,自然不會把心思花在空有美貌而無背景,對他又不冷不熱的女子身上。
在佟梨江看來,程公子會喜愛拂柳,也不過就是她長得跟她娘一樣狐媚,加上比幽花容易哄罷了。
「對了,蘇家小姐好像也會去呢。」眼看再被她們耽誤下去要沒完沒了,佟幽花只得胡扯道。
一提起兩姊妹最大的情敵,父親是六品官,貌美又文采過人的蘇家千金,當下佟梨江和佟拂柳的鬥志立刻飛衝上天,眼睛都要噴火了!
「就你這副窮酸樣,想必玉饌樓也不會讓你進去。我房裡還有事,先失陪了。」佟梨江悻悻然道。
佟拂柳哪肯讓姊姊比她搶先一步,「我也要去忙了,可不能讓程大哥等太久,他要是沒見到我,肯定會像昨天一樣失望。」
佟幽花站在地看著兩人爭先恐後離去的背影,一聲冷嗤。
像她們這樣,每天只煩惱著嫁人,為未來夫君是不是多個一個的官階斤斤計較,倒也挺幸福的。
「走了。」打發掉閒雜人等,佟幽花一刻也不耽擱地出府。
路上,她沉吟了一會兒,對碧落交代道:「到廟裡之後,你先替我到蘇家走一趟。」
在玉饌樓的賞詩會,原是佟幽花提議的,但程家公子沒等到佟幽花,卻等到讓他頭疼的佟梨江與佟拂柳。
她是喜歡佟拂柳,但前提是:他們得私下見面,他會很樂意欣賞拂柳妹妹天真無邪的嬌憨,而且也得佟拂柳不要老想著賣弄她那裝滿了敗絮的腦袋裡有多少文采──尤其是當著眾人的面。
此刻,讓程家公子頭痛加倍的是,佟梨江也在。
恕他坦白一句不太厚道的心裡話,佟梨江的容貌平凡是其次,但她的性格絕對是所有男人都想退避三舍的那一型!這也成了他盡量避免和佟家關係太好的原因──就算他喜歡幽花和拂柳,他的家人也不會允許他娶父親只有七品官階,偏又是庶出的女子為妻,在她們姊妹三人中,佟梨江恐怕是他家雙親唯一能接受的媳婦,想到這裡他就覺得膽寒啊!
就算他可能娶拂柳為妾,佟家也未必會答應讓么女比姊姊先出嫁。
彷彿他所受的折騰還不夠似的,蘇家千金隨後也到了。不管是蘇家千金或是佟拂柳,他都喜歡,但同樣的,前提是這幾個玩別湊在一塊兒……
偏偏他和佟幽花打賭輸了,這賞詩會,他得連辦三天。
所以之後兩天,佟拂柳和佟梨江都沒再來煩佟幽花。多了蘇家千金攪和,佟家姊妹倆鬥志更高昂,每天大清早一定用心打扮,早早出門,回家還拚命背詩,拚命纏著自己的母親給她們買更多美麗的衣裳和首飾。這也讓佟幽花得以每天在固定的時辰到廟裡上香。
樊豫正是在第二天聽到派出去打探的底下人回報,佟幽花每日辰時出門到金鱗寺上香。
第三天,他親自守株待兔。
金鱗寺,位在帝都城郊,傍著小小的金鱗湖與坐擁金鱗穴而得名。當朝天子雖然不信神佛,但他知道,神佛在必要時可是很好的肋力,所以他從沒阻止民間這些信仰。
金鱗寺只是間小廟,不如帝都那座全天朝最具規模的佛寺有前任大國師萬無極的名聲加持,清幽的古剎既不裝飾金銀琉璃,也不販賣各種名堂玄妙無比的「功德」服務,所以香客總是三三兩兩。
儘管香火不盛,但是金鱗寺清幽整潔宛如一處遺世獨立的世外淨土,寺內僧侶將這座小小的寺廟照顧得極好,少了鎮國寺的莊嚴大氣,多了一股樸實靜謐。順著青色石階拾級而上,兩旁翠竹交錯成蔭,石階盡頭,古寺大門的石牌坊雖然佈滿青苔,但依舊看得出牌坊上的題字,是幾代以前的老住持所題,字跡古拙而充滿反璞歸真之美,寺內兩株千年老榕樹的傘蓋幾乎涵蓋了這一座小小的古
佟幽花在登上石階前,驀然駐足片刻,雙眼定定地看著遍佈在石階上的落葉,其中有昨夜被雨水打濕而泥濘的,也有早晨才飄落的。
無人灑掃。
「小姐。」
「碧落,你先回去。」
碧落有些猶豫,佟幽花又道:「我隨後就會回去,如果遇到姨娘們問起,就說我在房裡休息。」
碧落原本還想說什麼,但佟幽花已經爬上台階。與其說碧落擔心主子隻身在外的安危,不如說她擔心要是姨娘們發現小姐根本不在怎麼辦?
碧落雖然笨,但跟著小姐的這些年,她隱約感覺得到,小姐不一般人。
當年她被大奶奶打得剩半條命,佟府不讓人請大夫,全是小姐一個人治好她的。碧落甚至相信,小姐其實是有神通的!雖然她很笨,但她知道小姐的神通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否則大奶奶一定會想辦法趕走小姐,那她碧落就真的無依無靠了。
「小姐要早點回府啊!」碧落只得在台階下喚道。
登上石階盡頭,石牌坊後,昨夜一場小雨打落的葉子落在地上,佛殿前依然空無一人,清冽的空氣裡只有青草和雨水的氣味,也沒有平常的誦經聲和鳥鳴聲,她不動聲色地緩步走向佛殿,就像平常一樣。
一如過去每一次,她在佛前,嫻熟地點上一爐檀香,在檀香氣息與白煙裊裊中,雙手合十,閉上眼,寧靜祈求的容顏安詳得像化成千年不毀的雕像。
如來垂眼凝睇人間,天地無情戰骨多,滄海終將化作桑田,那慈悲的容顏依然穿越亙古以來數不盡的悲歡離合與無常,用沉默回應蒼生。
男人走進這空曠得只有古佛、木桌和女人的佛殿,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他卻看到時光如靜水,在閉目祈禱的凡人與佛陀之間。
華丹陽的輪迴陣,讓他看見了心愛女子的死劫,他疲於奔命地四處奔走,想盡各種方法卻無力回天,最後只好向蒼天祈求,蒼天卻遺棄了他,從此他再也不信神佛。
祈禱有用嗎?
記憶中的女人睜開眼,笑著看他。
只對願意自救的人有用。
那是否祈禱又有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