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舞秋用力搖頭,好不容易終於找回了聲音。「我……我不會那麼做,永遠都不會……不會出賣你。」
玄勍御危險地半瞇著眼,彎下身與她對視。「說謊!」
她探出手抓住他的手臂,請求他的信任。「禛哥哥,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出賣你,我發誓!」
他恨恨甩開她的手,大掌抓下臉上的人皮面具,要她清楚看見他的不信任。「閉嘴!禛哥哥三個字不是你能叫的,我不再是你的禛哥哥,你我早在你決定嫁給君傲翊的那一刻起便恩斷義絕,別忘了,那是你自個兒作的決定,沒人逼迫你!」
被狠狠甩開的苑舞秋撲趴在床上,轉頭再見他滿佈傷痕的臉龐時,依舊觸目驚心,她急切坐起,關心撫向他的臉。「禛哥哥,你的臉是怎麼回事?究竟出了什麼事?」
玄勍御在她的手就要觸及他的臉前,撇向一旁、拒絕虛假的溫柔與關心,黑眸不懷好意瞅著她問:「你真想如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用力點頭。「對。」
他冷情一笑,覺得她問了個非常有趣的問題,好心給予解答。「既然你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在我發現你嫁給君傲翊的那一天,我拿著你還給我的『比翼雙飛』髮簪一下接一下,用力劃破我的臉,一如你劃破我的心,將你帶給我的痛永遠留在我臉上,永誌不忘!」
聞言,苑舞秋驚得倒抽了口氣,萬萬都想不到他的臉是她親手毀去,一下接一下,藉由他的手,劃破毀去……一想到這兒,她的心便痛到蜷縮成一團,痛得快喘不過氣來。
「很有趣是不是?那髮簪被我取名為『比翼雙飛』,結果竟是你與君傲翊『比翼雙飛』呢,我每次一想到這,就忍不住覺得有趣捧腹大笑。」他嘴上笑著,心痛擰著,當時所承受的痛楚彷彿又重來一遍。
「我……我……」她緊抓著胸口,半天都說不出話。
「噓……千萬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因為我知道,你並不是真心認為對不起我,你不如直接承認自己有多虛偽教人鄙視,我反而會為你拍手叫好。」
「我知道你對我恨之入骨,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
諒,我唯一希望的是,你能好好的,不要再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清澄的眼眸坦蕩對上滿佈怨恨風暴的黑眸,苑舞秋明白說再多不過是在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她確實犯了錯,確實背棄他,無論他用多傷人的言詞攻擊她,全是她應得的。
「哈!你真會希望我好好的?知道我為何會回京嗎?」她的話令他覺得可笑至極,一點也不感動。
苑舞秋頓了一下,當然猜得出性情狂烈的他回京,絕不是想重新回到這兒安身立命,可也不敢猜測他的真正目的,她怕,真的好怕。
「我回來復仇了,你應該有收到你哥哥的岳父突然意外死去的消息吧?你想池賢立真的是喝醉酒不小心跌入水溝淹死嗎?你猜下一個是誰,要不要我告訴你?」勾揚的嘴角笑得非常開心,凝聚於眸底的血腥,使纍纍傷痕的臉龐更顯猙獰駭人。
「禛哥哥,不要,求你,不要!」苑舞秋踉蹌下床,雙膝跪地,激切拉著他的手懇求。
他笑得嗜血,溫柔問:「不要什麼?不要殺了君傲翊?你覺得有可能嗎?他害死我全家,你可還記得小衛和小衍有多可愛?他們兩個每次見到你,都在你腳邊打轉,嘴甜的叫你小嬸嬸,還是你其實對他們不屑一顧?覺得他們枉死不算什麼?沒關係,你儘管說出內心真實的想法,告訴我,你覺得我全家上下上百口人的死全是罪有應得,君傲翊做得再正確不過,你大聲告訴我啊!快!」
「不是的,不是這樣,對於你的家人我是真心真意喜歡,從來不是虛情假意,他們的死訊對我而言也是重大的打擊與傷痛。」她急著解釋,不希望他誤會。
他順著她的話,輕撫她如絲緞般的秀髮,誘哄。「所以犯下殺人罪行的君傲翊該死對不對?」
「不,傲哥哥是奉旨行事,禛哥哥,我知道我的要求是過分了,但是我求你,不要對傲哥哥出手好不好?」她搖著他的手,厚顏苦苦哀求。
「今日你為了君傲翊跪地求我,當日你可有為我如此求過他?」他不悅離手,冷漠反問。
苑舞秋一怔,無法說謊騙他。「沒有……」
當時的她太過軟弱,沉浸在失去他、再也見不著他的傷痛中,只顧著憎恨傲哥哥,是以根本沒有求過傲哥哥想方設法救禛哥哥的家人倖免於難。
雖然她的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但仍傷他甚深,他無情甩開她的手,冷冷丟下話。「既然如此,就不要求我,這一回不是君傲翊死,就是我亡,你向老天爺祈求吧,祈求衪讓你深愛的夫婿能夠殺了我,否則你就等著為他收屍。」
苑舞秋整個人如墜入冰窖,遍體生寒,流不出
淚,亦說不出更多懇求的話,怔怔看著他甩袖轉身離開,痛苦閉上眼。
她的心早已被狠狠撕扯成兩半,一半擔憂丈夫,一半則為他擔憂,兩個都是她愛的男人,一個是過去,一個是現在,不論她的心偏向哪一個,都會對不起另一個,究竟她該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是不是真要死去一個,方能獲得平靜?
待在小花廳擬藥方的瑤光儘管不願意,仍是清楚將兩人的對話聽進耳裡,原以為對苑拜秋思思唸唸的玄勍御會與苑舞秋淚眼相對互訴情衷,結果卻不然,他清楚向苑舞秋表達恨意,雖然沒看見苑舞秋的表情,但從話裡可以猜出苑舞秋內心非常煎熬難受,關於他們三人複雜難解的愛恨情仇,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僅能暗自期望最終會有個好的解決方式,不要刀劍相向。
於經過一臉擔心的瑤光身旁,玄勍御丟下話。「走了。」
「那個……君夫人她……」瑤光遲疑了下,苑舞秋畢竟是虛弱的孕婦,很難不讓人為她擔心。
「我說我要走了,你若要繼續留下來,隨你。」玄勍御定下腳步,不悅地戴上人皮面具,將選擇權丟
還給她。
瑤光猶豫不決,一方面擔憂苑舞秋的情況,另一方面也擔心他,苑舞秋是身心俱疲,遍體鱗傷的他則是傷口持續惡化,兩人同樣需要穩定情緒好生醫治,身為大夫,她恨不得擁有更高明的醫術,能使兩人不再受苦。
因害怕與苑舞秋有過一番談話的他再有出人意表的行為出現,唯有暫且擱下對苑舞秋的憂慮,先行與他離去。
兩人打開緊掩的門扉,見到守在外頭的春雨與總管,瑤光緊張到心懸在半空中,想像內室隨時都會傳出攔人的叫喊。
「我家小姐情況如何?」春雨關心地急問。
瑤光故作鎮定地將藥方交到春雨手中。「我已開好幾帖寧神安胎的藥,姑娘按時熬給君夫人服用,先看看情況,若不見起色,我會再斟酌調整藥方。」
「謝謝戚大夫。」春雨接過藥方衷心道謝。
「我送兩位。」總管笑道。
瑤光還以一笑,跟著總管走出院落。
於兩人離開前,安靜的內室始終未傳出任何聲響,宛如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一概靜悄悄。
玄勍御忍住回頭的衝動,不去想她的心思,不去在乎她的心情,他們兩人算是走到了死胡同,從今以後將是對立關係,不再將對方盈掛於心,日思夜念。
明月當空,狂歌縱酒。
打玄勍御離開鎮國將軍府回家後,便命家僕抱來一壇又一壇各地名酒放在庭院石桌旁,臉上的人皮面具被他忿然撕下丟在桌上,用冰冷無情的言詞攻擊蝶兒後,並未使他感到一絲愉悅,反而更加空虛惱怒,他抱著酒罈狂飲,想藉由一罈罈酒液麻痺不快樂的自己。
每喝光一壇,便將空酒罈用力砸毀在地上,碎裂的陶片四濺,一如他破碎的心,再也難以完整。
雙眼滿佈血絲,不滿地大聲咆哮。「她居然為了君傲翊跪地求我,這樣的我在她心裡算什麼?!我到底算什麼?!」
他愛她愛了那麼久,即使身處絕望深淵,心底依然有她存在,逕自以為會是她引領他走出黑暗的光明,結果全是他一廂情願,現下回想起來,就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對著高懸在墨黑天際,散發出盈盈光輝的明月,高舉酒罈自嘲一笑。「原來十多年來的真心真意到了你眼裡,全不值一哂,就我這傻子以為你會珍惜,哈,可笑啊可笑。」
他搖了搖頭,仰頭再灌下燒灼喉頭的酒液,企圖藉此沖淡胸臆間的痛苦。
總為他牽腸掛肚的瑤光站在不遠處的紫籐花架下,默默看他喝光一壇又一壇的名酒,看著空酒罈被狠狠砸碎,他每喝光一壇、每砸碎一壇,都教她膽顫心驚,這是他發洩心頭苦悶的方式,儘管混著酒喝很傷身又容易大醉,但一時間也想不到更好的排解方法,唯有睜隻眼閉只眼暫時由著他了。
喝光四罈酒的玄勍御整張臉變紅,渾身酒氣,抱著產自山西的汾酒轉身,瞧見站在紫籐花架下的瑤光,望著同樣開得美麗燦爛的紫籐花,心頭又是一陣痛擰,這整座屋宅的擺設與花草種植全都是由鐵萬山拿主意,唯獨這座紫籐花架出自他的要求。
今日下午,他穿過鎮國將軍府的紫籐花架,同樣拂了滿身馨香,同樣是見思思唸唸的心上人,可心情已截然不同,他對蝶兒曾抱持最後一線希望,事實證明,她果真無情毀去他的最後一線希望,讓他拖著滿身傷痕,狼狽穿過紫籐花架離開。
眼下的他再見紫籐花架,浮現在腦海中不再是過往喜悅纏綿的回憶,而是無止境的傷痛,醉醺醺踩著不穩的腳步上前,對著盛開的紫籐花叫囂。「你們開得這麼美麗,是不是在嘲笑我這自作多情的傻瓜?說啊!」
成串的紫籐花迎風搖曳,輕輕搖擺。
「你們這是在嘲笑我嗎?是嗎?」惱怒的他嘶吼著。
見他對無辜的紫籐花大發脾氣,瑤光自花架下走出,柔聲勸阻。「你喝多了,回房去歇息吧。」
玄勍御將視線移到她身上,不悅擰眉。「你想說我醉了是嗎?告訴你,我清醒得很,一點都沒醉,在她那樣對我之後,任我喝再多的酒也醉不倒我。」
仰頭又狂灌了一口酒,清澈透明、泛著清香的酒液沿著唇淌至下巴,再滴到早已被大半酒液潑灑浸濕的衣襟,他搖頭苦笑跌坐在地,苦澀地仰望著紫籐花問:「告訴我,他究竟哪裡比我好?好到讓你無情撇下我,投入他的懷抱。」
瑤光跟著坐在他身旁,雙手抱膝與他一道看著搖曳生姿的紫籐花。
「從前的我不學無術,成天胡作非為,鬧得京城雞飛狗跳,現在又從雲端掉進泥沼,哪像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家親軍……呵,我忘了,他不再是皇家親軍,而是神機營的掌號頭官統領,前程似錦,在路上隨便抓個女人問,都會選擇他,看來只能怪不長進的我自己了。」他仰頭又猛灌一口酒。
「怎麼會,如果你問的是我,我絕對會選擇你。」瑤光偏頭看他,真摯說道。
玄勍御冷眼看她。「即使我毀了容,一無所有,
你也會選擇我?」
「當然,不管你的外在改變多少,你終究還是你。」她沒有半點猶豫,斬釘截鐵肯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