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將蘇復送走,他再回到桌案旁,鋪紙磨墨,開始寫信。這信紙用的並不大,信上的字也不多,他寫了寥寥幾筆,然後將信紙上的墨漬小心吹乾,而後走到窗戶旁,對看空中啾啾叫了幾聲,一隻撲看翅膀的灰色鴿子很快從天而降,落在窗台上。
他將那張小小的信紙小心捲起,塞入一個竹管之內,然後將其綁縛在鴿子的一條腿上,抬手一拋—那鴿子拍看翅膀高高地飛走了。
聖朝,聖弘二十六年,聖都皇宮。
一個粉妝玉琢的小男孩蹲在湖邊,開心地用特製的小小漁網撈起了一條小魚,得意地回頭對坐在岸上那位正在看公文的素衣麗人說。「娘!看我抓到了!抓到了!」
素衣麗人微笑道。「晨兒真棒!」
小男孩高興地張開雙臂,筆直地朝母親跑過來,眼看就要撲進母親懷裡時,身後忽然有人將他一把抱起,遠遠地拉開,同時斥責道。「這麼髒兮兮的就敢碰你娘的身體?還不回去更衣洗手!玩了大半天了,哪裡有皇家子孫的龍章鳳姿?」
小男孩被丟在地上,一臉的笑容頓時蕩然無存,乖乖地垂手低頭認錯,「是,爹,孩兒這就去更衣。」
在他面前站著的那名年輕俊美的男子正是聖朝太子聖懷璧。這幾年的太子生涯將他磨礪得更有威儀冷峻的氣勢,少年人的飛揚跳脫一點點的褪去,在自己的兒子面前他更加是個嚴父,唯有在一人面前時,才會展現他的柔情。
「太子殿下發威,是發給我看的嗎?」那素衣麗人不用多說,自然就是令狐問君。她斜晚看聖懷璧,一臉不悅之色。
見兒子聖心晨走遠了,他才莞爾一笑,靠在她身邊坐下,涎皮賴臉的看看旁邊桌上放看的一串葡萄,軟語央求道。「問君,我今天累了一天,口也乾,腿也酸,賞我一顆葡萄吃吧。」
令狐問君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沒安好心,又氣他剛才故意嚇唬兒子,便冷著臉說。「葡萄不就在這裡嗎?你一伸手就能拿到,還用得看我賞。」
聖懷璧斜晚了她一眼,探過身子去拿她左邊桌上的葡萄,她故意往後坐了坐,任他去拿,他抓了一顆放入口中咀嚼,皺看眉說。「怎麼這麼酸?」
「是嗎?可我剛才吃的那顆是甜的。」她不解地回手也拿了一顆,嚼了幾下,汁水在唇齒之間全是香甜之氣,「明明是甜的。」剛剛啟唇,臉上就被黑影罩下,唇上的熱度和口腔中的甜蜜汁水全被奪去。
她哼了一聲,就知道又上了他的當,但這幾年也早己習慣他的偷香,任他態意輕薄了一番後,也反擊地咬了他的舌尖一下,逼退他的唇舌,「為什麼老對兒子那麼凶?」
人前人後他是兩張臉也就罷了,偏偏對兒子也是那麼冷硬的態度。她自小在父親那裡得到的就是一張冷臉,所以最怕兒子在父母身上得到的也是冰冷而不是溫暖,晨兒降生之後,她恨不得將自己生平所缺的溫暖全都給他,可聖懷璧在這事上卻和她反著來。
「不是說好了,你做慈母,我做嚴父。咱們聖家的子孫若是在蜜罐之中長大,將來絕對當不了一個心狠手辣的好君主。」
聖懷璧口口聲聲的大道理,卻讓令狐問君聽得很不是滋味。
「心狠手辣就是好君主的標準?難道所謂聖主明君其實並不關乎德政,而全在怎麼算計懲治別人嗎?」她想起兒子離開時的表情就心疼地說。「晨兒才多大,三歲多的孩子而已,這時候最缺少的就是父母的疼愛。等他日後大了,成熟獨立了,你想對他好他都不見得願意要了。就像你大哥,若是聖皇肯對他多一些溫存體貼和耐心指導,他怎會變成後來那麼偏激?還有二皇子……」
他堵住她的口,摸模糊糊地說。「自從有了兒子,你就越來越愛講大道理了,你不知道男人對兒子的好和女人是不一樣的,我父皇對我自小也沒有多少好臉色,還不是把我調教得現在這般了不起?」
令狐問君想笑卻笑不出來,憋了好一陣才透過氣來,「聖皇對你還不好?全國上下誰不知道聖皇最寵你!」
「那也不過是在外人面前裝出來的假象而己。自小我練武的時候,父皇對我可嚴苛了,扎個馬步都偷懶不得,他越是在外人面前寵我,外人就越以為他對我只是寵愛,沒有多大的倚重,卻不知我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在用功讀書,拚命練武。
「小時候練騎馬,我還從馬背上摔下來過好幾次,有一次摔斷了小腿,太醫都以為我以後要變成瘸子了,可等我傷癒之後,父皇就又讓我去學騎馬,說是日後馳騁沙場絕不能指望著坐馬車殺敵。這般狠心,和你爹可有得比了吧?」
令狐問君還是第一次聽他說起童年時竟然也吃了這麼多苦,受了這麼多的罪,心中不免一陣柔軟,輕歎道。「當爹的是不是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可是卻不管孩子心中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當然知道。我自小就知道自己是要當皇帝的,什麼王爺、皇子之類的可不是我想要的。」聖懷璧理直氣壯地說。「晨兒他現在只不過因為年紀還小,所以還沒有這樣的宏願,等他再大些,明白自己究竟是誰時,他必然也是要以做一個了不起的王者為畢生志向的。」
「他若不願呢?」她白他一眼,「說不定他生性恬淡,連個王爺都不希罕做。」
「那他就不配做我聖懷璧的兒子。」他說完這句狠話,見令狐問君狠狠瞪著他,便又笑道。「那你就再給我多生幾個子嗣,總會有一個願意繼承皇位的。」
「多生幾個?」她鄙夷地問他,「是誰在我這裡抱怨了好幾年,說自從有了兒子,我的心中就沒有他了,恨不得這兒子從來沒生過?」
聖懷璧呵呵笑著,「這個……也是實情嘛,你對我哪裡有對兒子那麼好過?」他又悄俏拈了顆葡萄放入她口中,「問君,你都讓我獨守空房兩天了,就不怕我寂寞難耐,另尋了別人去……」
見令狐問君只是冷笑著瞄他,他只好把後面的話嚥回到肚子裡去。
「好吧,我知道你想說這是我自找的,誰讓我又背著你殺了幾個黑羽人。可那幾人是潛入聖朝的細作,本來這身份還不足一死,可他們偏偏在聖都滋事,又殺了雀靈苑的人,當然是死罪了。」
「只為如此嗎?」她問道。「我聽徐謙說,那幾人潛入聖都時就己經被發現了,你故意留著他們的性命,誘他們出手,此次命案根本是你一手策劃的,不過是為了向黑羽找碴罷了。黑羽都被你打得快無還手之力了,你怎麼還不肯給人家一條生路?」
聖懷璧冷笑一聲,「無還手之力?你就別替黑羽定海擔心了。自從他回了黑羽,就開始招兵買馬,加強訓練海軍,要不是三年前他們的王后突然去世,全國服喪一年,讓他斷了和我那一年之約的想頭,否則黑羽的大軍早就攻過來了。」
令狐問君垂首歎道。「你們兩人一定要爭個你死我活嗎?一年之期都己經過了,還是沒有開戰,這約……就算是作廢吧。」
「末必。」他從袖中拿出一支小竹管遞給她,「這是小謝從玉陽飛鴿傳書送來的密函,剛剛送到。」
她展開紙條看了一眼,詫異地問。「金城王死了?怎麼我們竟不知道?」
「這件事應該是被金城牢牢的隱瞞了起來,畢竟兇手是誰還不清楚。我本來還奇怪昨日咱們在金城的密探回報說金城王己經連看數日不上朝了,只當他是病了,卻沒想到他竟被人殺了。」
「這件事……不會有詐嗎?」令狐問君看著那紙條整眉,「金城倩這樣急著回國,太過危險,萬一這不過是個誘餌,故意引她回國……那她豈不是自投羅網了?」
聖懷璧挑眉道。「不至於吧,金城國的人如果要殺她,在她遠嫁之前就該出手了,她現在己經是遠嫁到外國的公主,無法千涉本國的朝政了。」
「但她是金城太上皇膝下唯一的公主,金城有任何意外發生,致使王位空懸,她都是最有力的王位繼承者。」她忽然瞪他,「這些道理你不會想不出來的。你又在盤算什麼呢?那個金城王該不會是被你……」
他忙舉著雙手,「冤枉!我在你心中就是這樣壞的人?我沒道理給自己惹這麼大的麻煩吧?咱們和金城可是結了盟的,若不是因為金城、玉陽和聖朝這幾年的結盟之勢,黑羽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乖順?」
令狐問君看看紙條只是沉思,「但這件事實在是太詭異了,一定得提醒小謝和金城倩,縱然非得回去,也要有萬全的準備才行。我心中總有些不安,只怕這件事又會是場風波的開端了。」
第四章 暗潮洶湧
聖心晨搖晃著身體跑過幽長的青石板路,手中舉著一串火紅的楓葉,臉上掛著甜美可愛的笑容。
跑到玉甯宮門前時,守門的宮女笑看將他一把抱住,「小千歲,怎麼跑得這樣一頭一臉的汗?」
他笑看舉起那手中的紅楓說。「我摘到一串好漂亮的紅楓葉,我要送給娘去。」
「小千歲等等吧,太子妃在午睡呢。」宮女提醒看。
聖心晨表示,「我只把紅楓給娘放下就走。」
宮女眼珠一轉,「小於歲今天的功課都做完了嗎?太子殿下也在裡面,小心他要考校你的學問哦。」
他一聽說爹在裡面,小臉立刻垮下去,咕味一聲,「爹總是霸著娘……」然後又垂此掙扎似的說。「唐詩三百首我都背了一半了……」嘴上這樣說著,腳步卻不得不停下來,小身子走進玉甯宮之後,就挨著角落的牆壁蹲坐看,愁眉苦臉地看看手中的紅楓愣愣出神。
寢宮內,秋意的涼爽與屋內的春意融融正好相反,令狐問君雙頰紛紅,額上有一層薄薄的細汗,嘴角向下垂落,哼聲道。「說好了只是睡午覺,你又不規矩!早知道就不讓你也躺上來。」
「幾天沒有讓我近身了,再不給我點甜頭吃,我都要憋死了。」聖懷璧的手在薄被下緊緊摟著她的纖腰,被薄被蓋著的地方肌膚相觸之處還是一片火燙,但是不小心露在外面的腳被秋風吹過立刻泛起陣陣寒意,於是趕快又縮了回來。
他將她的後背緊壓在自己的胸膛上,在她的頸肩處又烙印下一串吻痕,「問君,父皇昨天問我,要給晨兒封一個封號,封什麼才好?」
「他現在這麼小,要封號做什麼?」令狐問君耐不住他的驛擾,晃動看肩背提醒他老實點兒,「父皇為何突然有了這樣的打算?」
「你知道大哥和二哥的事情對他打擊很大,雖然之前他提出要禪位之事被我們勸阻了,但他這幾年的身體越發不如從前,他說晨兒雖然年紀小,但是看其聰慧不亞於當年的我,應當早立名分,也讓下面的人有個準備,否則現在總是小千歲、小千歲的叫看,不成體統。」
令狐問君想了想,「小千歲這個外號是誰叫的?還不是你在外人面前總說這是你家小千歲,外人才跟著叫開了。」
「但不這樣叫,該叫他什麼?難道要人人叫他小皇孫?」
她也被問住了,呆呆想了半晌,反問。「那你想為他要個什麼封號?」
「他是我的長子,父皇雖然己經有幾個皇孫了,但是最器重的就是他,其他皇孫都沒有立任何封號,大家就按照名字胡亂那麼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