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僕人突然來報,說是她來了——
誰來了?
男人一慌,劃傷了指。
罈子是掩飾妥了,卻教她瞧見沁血的指腹。
她悉民為他上藥,雪白布巾一圈圈纏上,也繞上了他心間,胸房暖暖激盪,那時其實好想衝動地什麼也不管,告訴她、告訴她——
告訴她什麼呢?不記得了。迷迷濛濛,那畫面又跳到黑夜,好似在溪畔、滿溪流的蓮花水燈,點點螢光,美麗燦然。
「要疼你、寵你、凡事依你,還得有好家世、好相貌才匹配得上咱們家雁回,最重要的是——必得真心待你,一生一世傾情不移。」
男人一面念著,筆下行雲流水,揮毫而就,但寫的,明明就是——
莫雁回,必嫁慕容略
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他當這是在做生意嗎?還別無分號,笑死人了!
居然說一套做一套,還能面不改色,這人是有沒有廉恥?姑娘,你千萬別被他給騙了。
然後畫面一轉,天色已亮。
果然被他拐上手了,男人將她壓在窗邊,做著極羞人的事。
女子軟軟地推拒,倒也不是真心要拒絕,只是羞著,婉轉承歡。
「慕容、慕容……」
誘著她這麼喊,只是不想由她口中,聽見她喚出別人的名,那是他最卑微的想望,至少那還是他的姓,他可以自欺。
聽著耳畔情意婉約、柔軟帶媚的呼喚,於是他益發狂了,將她欺負得徹底、肆意偷香——
接著,同樣的房裡、同樣的一個窗邊,已不見女子身影。
夕陽微光照進寢房,男人身子看來好單薄,似是病得極重,站都站不穩,他扶著窗欞,開了那珍藏著的茶葉罐,抓起一把,往窗邊撒去。
第二把、第三把……那一把一把,像是在掏著心,極痛。
他倔強地不肯喊疼,堅持要親手將心掏空,才能捨得乾淨。
自己種的情要,自己鏟。
莫雁回,我不要你了。
空了的茶罐滾落腳邊,他連看也不看一眼,自懷中掏出了一隻小瓷瓶,也不知是什麼,仰首便一口飲盡,毅然決然……
睡夢中醒來,彷彿還能感受到那無法喘息的窒疼,掌下按著心房,熱淚滿腮。
他坐起身,連靴也來不及穿上,便直奔青青房裡,取出床下一藏便藏了三年多的物品。
懷有女兒那年,她為巡撫他,要將其扔棄,他怕她事後懊悔,默默地追了回來,又飲著酸醋,不想她日日瞧著、思念故人,靈光一閃,便往青青這兒塞,小傢伙也夠義氣,一直替他保守秘密,藏著沒對任何人提起。
他撫著壇身,一路撫至壇底刻痕。
這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從來沒說過這壇底刻了什麼字,他心裡頭介意,更是不曾多瞧一眼,又怎知——
定睛細讀,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他緊抱壇身,閉上了眼。
被那些奇奇怪怪的夢境干擾,一夜沒有能安睡,現下兩鬢抽疼提厲害。
妻子回房裡,他正倚坐床幃,閉上眼,呼吸沉緩。
「病了嗎?」她關切地上前,才留意到擱在桌上的陶甕,步履停滯了下,倒也沒多問。
她一在身旁落坐,他便倚靠而去,賴在柔軟胸懷:「頭好疼……」
她伸指柔柔地在他兩鬢揉按,靜靜依偎著,好半晌誰也沒開口。
過了一會兒,「大哥說,你要不舒服就待在家裡頭歇著,店裡的事不用操心,他會看顧著。」
「嗯。」他想了想,忽而開口,「前幾日,大寶哭著跑來問我,他是不是我的親生兒。」
揉按的手一頓,「那你怎麼回他?」
他翻身平躺,將她也拉進臂膀枕靠,「雁回,你愛大寶他爹嗎?」
她遲疑了下,望望桌上那陶甕,思忖著該如何回答,才不會又惹他醋海翻騰。
他也看穿她為難,直言道:「沒別的意思,你只管實話說,夫妻不該欺瞞。」
「……愛。」
「那又為何讓他掏空了心,絕望得什麼都不要?」
「我只是……沒能在那時就看清自己的心意,才會傷了他。」
「那現在呢?」
她抬眸望他一眼,不知從何應起。
他也沒待她回答,便逕自道:「昨晚,我作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夢,我看見那個人替你放水燈求姻緣,可是筆下寫的,卻是莫雁回必嫁慕容略,你說這人多壞?詛咒你除了他,便再也嫁不出去。」
他頓了頓,掌心撫向她,捧都會秀致臉容,又問一回,「現在呢,你能把自己的心意看得清清楚楚了嗎?你確定,你真的愛他嗎?」
「……愛。」眸眶盈淚,她啞聲又道:「很愛。」
「嗯。」他閉上眼,將她擁入懷裡,抱得牢牢的,「那就不要讓他再痛一回,那種親手掏空自己的感受,他至今還很疼,也很怕。」
「不會了,再也不會……」她將臉埋在他胸懷裡,幾近無聲地低喃,「對不起,慕容。」
也不曉得他聽見了沒。有她相陪,心神安定,很快便有了睡意,只記得臨睡前,他喃喃說了句,「大嫂說的對……」
孩子當真偷生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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