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他衷心地如此期望,自己帶給她的傷害不會太深。
說完該說的,作了清楚的了結,他找了一日,帶著莫雁回一同回去見兄長,告知成親的決定。
「慕容夫人?」兄弟倆在偏廳內私下談時,穆邑塵一臉怪異地瞥他,「你都這麼喊她?」
「不對嗎?」大哥的神情耐人尋味,「她說她夫家姓慕容。」
不過,未來要成穆夫人了,如今這麼喊,確實是不妥。
「她……呃……她的閨名?」
穆邑塵又挑眉了,「都要娶人家了,至今連閨名也不曉得?」
他這弟弟,究竟還能多耍寶?
「一開始沒問,現在——再問也怪。」完全問不出口了,只好私下求助兄長。
「雁回,她名喚莫雁回,家中排行第十,有時她『夫婿』會喚她一聲小拾兒。」說到最後一句,有意無意地瞥了他一眼。
「拾作……雁回……」他繞在舌法細細玩味,總覺熟悉又親密。
穆邑塵專注地審視著他神態,問道:「你是真心想娶她嗎?」
「是。」察覺對方語帶保留,回問:「大哥不同意嗎?」
「我若不同意,你會如何?」
「我——」他一窒,答不上來。
單單如此,就夠了。
他沒能在當下毫不遲疑地說:「大哥不允,我不娶」。
他為難了,捨不去。
因為在意,才會為難,一直以來,都只有雁回才是他心中無可取代的獨特之人,無論有無記憶,皆同。
他笑道:「雁回是個好女人,你要好好待她。」
兄弟倆談完,拍拍他的肩,要他喚雁回進來。
莫雁回也知,這已違背最初與家主的約定,步入內堂後,便一直僵立不語,等著他開口。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忽而笑出聲來,「你現在的模樣,好像初跟在我身邊學做生意,下錯了第一個決定時,直挺挺地在我面前,等著挨罵的小嫩娃。」
那件事,她記得。
一個錯誤的決定,損失的銀兩得以萬計,他卻只是問她——「學聰明了沒有?」
學聰明了,可代價好大。
問他為何不予訓責?
他回她:「你受的教訓還不夠大嗎?不必誰來罵,自己都過不去了,要再罵下去還得了?」
他說,他也犯過錯,沒人是生來什麼都會,犯錯也是一種學習,懂得從錯誤中爬起來,記取教訓,那便值了。
他一直都是個仁厚的主子,如今——
她斂眉,低道:「他若要娶陸想容,我絕無二話;可是他今天開了口,要我嫁他,家主,您知道我說什麼也不會拒絕他。」她已經拒過他一回了,這一次,無論如何她都要允他。
即便家主不苟同,即便成為眾矢之的,即便他明日想起了什麼,扔來休書一封,不欲與她再有瓜葛,她也不悔今日下嫁。
「我也沒要棒打鴛鴦。」原是一片護弟心切,若是在不傷害弟弟的前提下,阿陽想娶,他也沒理由非拆散他們不可。
如此甚是圓滿,繞來繞去,他們終究還是回到對方身邊,他也不必背負著虧欠,成日憂心她與兩個流落在外的小侄兒。
「我還是那句老話,記取教訓了?」
「是。」這沒能及時識清心意的代價極痛,她一生都會記得。
「家主曾說,有朝一日,我若尋得鍾意男子,您會以兄長的身份將我嫁出,雁回斗膽,請您為我主婚。」她雙膝一彎,鄭重行了大禮。
他正要伸手去扶,穆陽關就在這微妙的時刻點進入,看了看跪在堂前的她,眉心微蹙。
這是——穆邑塵有些啼笑皆非。
「再不起來,人家要以為我蓄意欺壓了。」
她回身一望,連忙起身。
雖已明確得到大哥的首肯,回程路上,穆陽關仍不免憂心一問:「大哥可有對你說些什麼?」
她不解,回問:「他應該要說什麼?」
「……」雖知大哥為人,不會刻意為難她,可她終究是寡婦再嫁,難免擔心大哥那頭有意見,又不便對他明說。
「……沒,你若有事,可以對我直說,別擱在心裡。」
她偏首,淡淡瞅了他一眼。
「這便夠了。」
「什麼?」他有允她什麼嗎?怎她一副「足了」的神情。
他不會曉得,允上他千百個條件,只要他這一句,便足以抵過。
他心裡頭是有她的,惦著她的情緒、有意護她,這還不足夠嗎?
兩人的親事辦得極低調簡樸。
村裡的人對他們多有微詞,一是怒責他當了負心郎,二是輕視她狐媚手段,奪人所愛,無人願意來喝這杯喜酒。
穆邑塵請了店裡的夥計、以及幾位與兩兄弟往來熟識的朋友,也無其餘近親,加加減減不過請了一桌水酒宴客。
不過,至少還備了蟒袍嫁服,在兄長友人的見證下,簡單地拜堂成了親。
如此寒磣,他想了都覺心虛。
連新房也只是貼了幾張紅嚞字充數,新枕鴛鴦被還是大哥置辦的,不欲讓人再多費心神,其餘全數婉謝辭,卻是委屈了她。
入了夜,她坐在新房內,姿態沉靜,看似並無怨責之意。
「你——」開了口,卻無以為繼。
畢竟,兩人相識時日尚短,感情基礎淺薄,偏又一同做過那極致親密之事,那樣的生疏卻又曖昧,矛盾之下,一時間也不知如何以夫妻形式與她共處。
「忙了一日,你也累了,早點歇著。」他自木櫃中取出舊枕被,移步就要退離新房。
「你去哪兒?」
「呃……我去廳裡睡,你安心……」
「要去也是我去。」房間是他的,床被是他的,要真有誰該出這道房門,那也是她。
穆陽關連忙抓住她要取枕被的手,「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抬眸,等著下文。
「我以為……我們這親結得倉促了,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我不確定……你是不是……」
是不是願意與他同房?
她聽懂了。
若是決定權在她身上,那麼——
「我不覺困擾。」
「呃?」意思是要同睡一房嗎?
「我們是夫妻,不是嗎?」
也對,該做的全都做過了,如今名分也有了,再拘泥於同不同房的問題,未免可笑。
「那……」他幹幹地道:「我得先說,我夜裡不滅燈的。」
「我知道。」
將舊被子又擱回去,寬了衣,一同躺上了床,他睡在外側,將被子分了大半給她,躺得直挺挺的,拘謹得連她一片衣角也不敢輕碰。
這新婚夜靜得尷尬,一聲嬰兒啼哭解了他窘境,趕忙起身哄娃。
哄睡了大的,躺回床上,沒一會兒,換小的餓了。
如此幾回下來,夜漸深沉,娃兒睡熟了,他們也累了,往床上一倒,挨靠著便沉沉睡去。
隔日,他醒來時,已不見枕邊人。
鐵架子上已打好一盆熱水,他洗漱過後,整好衣容出了房門,桌上正擺著清粥與兩碟小菜。
莫雁回熄了灶火,端出最後一盤辣丁香魚乾。
「你會做菜?」一直以為她出身良好的人家,就是不懂這些灶房雜務。
「會。」以前家主的日常起居都是她經手打理,雖不是每一道菜都親自烹煮,也必會全程盯場發落,這些事對她而言並不陌生。
「你若有特別想吃的,可以說一聲。」以往她熟知的是家主的喜好,從今日起,她想瞭解他的習性、飲食偏好,點點滴滴都會記在心上,不再輕忽了他。
「嗯。」他承情地將她為他煮食的第一餐,吃得盤底朝天。村長那頭,他告了幾天的假,村長巴不得他快快娶別人,好讓小女兒死心,早早便允了他的假,好讓他陪陪新婚妻子。
用過餐後,他陪著她四處走走,認識這個將來要一回生活的小村子,途中遇上了幾個村民,以往親切的招呼全沒了,不是冷眼無視地走過,便是在他背後碎語,諸如——「好好的大閨女不娶,硬要去撿別人穿過的破鞋,拖油瓶一認認兩個,也不知圖人家什麼……」
這話不堪入耳,他趕忙拉了她的手快步離去,也不曉得她聽見了沒。
應該沒有吧?悄悄覷了眼她側容,神情是一貫淡然,倒是彎起的指,暖暖回握了他的掌。
心,沒來由地踏實了,他緩下腳步,兩人各抱了個孩子,一家子漫步在田野間,穿過了河道,並肩坐在曲橋畔,間或交換幾句不頂重要的瑣碎閒話。
他說,要給孩子取個乳名,聽老一輩說,孩子會比較好養。
「有這回事?」
「難道你沒乳名嗎?」
「是有。」
「那就是了,叫大寶小寶吧。」
「……」
「你有意見?」
「……沒」
分明就是一副很有意見的樣子。
「我跟你說,坊間聽來愈平凡俗氣的名字愈好養,你不要不信。」站在街頭隨便叫一聲大寶,百八十個人會回頭,那些個陰差瘟神癆病鬼的,想找也不找不著人。
「好,你說了算。」
她神情仍是不變的平和,偏他就是讀出了些許不同,那專注望他的燦亮明眸好似閃動著什麼,他分析不太出來,可柔柔的、亮亮的,教他心房一陣怦動。
沒能意識到自己的言行以前,已然傾下身,覆上那微彎的唇。
所謂夫妻,就是這麼回事吧!
他沒與誰成過親,無從比較,可如果是她的話,感覺還不壞。
成親以後,有人為他打點家中一切,回到家來,便聞得到飯菜香,夜裡天冷時,挨靠著相互取暖,燈燭下,一針一線為他補綴破衫,間或回應他的注視,仰起頭視錢與他暖暖交會……
一次又一次,她總是不經意地踩進他心房最柔軟的角落,那些他從不曾對誰訴說的夢想,一一化為真實,映入眼簾。
生活裡的瑣事,她從沒讓他操過一點心,成親前,從不預期這種清冷矜雅的女子會是他理想中的好妻子,可她確實是,甚至比他能想像的還要更好。
一開始沒想過,後來發現,將她的形影擺進那夢想中的畫面裡,竟是再契合不過,任憑他再怎麼苦思,也想不出第二個能夠取代這形影的女子,換了誰,怎麼看都覺得不對了。
新婚第三日,清晨醒來,難得一向比他早起備膳的她貪眠了,頰畔輕蹭,怕冷地朝他胸前又縮了縮。
他被散落的發搔癢了鼻,伸指拂開,碰著嫩頰,好柔膩美好的觸感,教他掌心貼了上去,在臉容、雪頰之間來回挲撫。
掌下粗礫的硬繭,摩挲得肌膚刺刺麻麻,她抗議地縮縮肩,低噥了聲,軟如棉絮的聲浪飄入他將醒未醒的意識間,順勢迎了上去,尋獲軟唇,終於如願嘗到夢境中那棉花糖般的軟甜滋味,於是得寸得尺,清晨硬實的下身也貼纏而去,伸腿勾住她腿彎,蹭著女生特有的柔軟曲線,稍慰躁動火苗。
她還沒完全醒覺,而他醒了,貼纏在一起的身子熱得不像話,抵在她腿縫間的熱燙,渴望進入她。
他啄了啄她,往頸際咬了幾口,她撐開水霧迷濛的眼,本能迎上前,四片唇糾纏在一塊兒。
「雁回、雁回……」
沒察覺到自己頭一回喊出了她的閨名,如此自然而親匿,掌下探撫著,剝除礙事的衣衫,握住一掌軟玉銷魂。
誰也沒刻意,可就是演變至此,彼此的身體自有意識,尋著對方,熟悉而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