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京城東南方約莫兩天的路程,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
由於離京不遠,城裡十分熱鬧,各式店舖、小販應有盡有。
位於城南的一條大街上,有一幢寬敞氣派的府邸,這裡住著的是城裡著名的珠寶商——陸德賢一家。
上午,陽光正暖,和煦的日陽讓微風都帶著暖意。
一個約莫六、七歲大的女孩兒,從迴廊的那頭快步走來。她的個頭嬌小,有著一頭烏黑美麗的秀髮,和一張五官標緻的俏臉蛋。
儘管仍稚氣未脫,但是從她那精緻秀麗的小臉,已能窺知她日後必定會出落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只不過,這俏女娃兒雖然有著嬌俏可人的外貌,卻沒有華服的襯托。她身上穿著一件樸素的粗布衣裳,瞧上去和府裡的丫鬟幾無二致。
倘若是不知情的外人來看,肯定會以為這個女孩兒只是府裡某個奴僕的孩子,其實並不然。
這女孩兒名叫陸蔓蔓,今年七歲,她的爹親正是這間府邸的主人陸德賢,只不過,她的娘親並非是陸夫人白雪娥,而是以前一名灶房大嬸的女兒何婉婉——由於何婉婉連個妾的名分也沒有,因此陸蔓蔓充其量不過是個私生女罷了。
「快點、快點,我得趕緊找人來幫忙才行……可怎麼沒瞧見半個人呢?」
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心急地左右張望,雙眸忽然一亮。
「啊!看見了!太好了,一切都還來得及!」
陸蔓蔓鬆了一口氣,粉潤的唇兒開心地彎起,眼角眉梢都帶著一絲欣喜,然而在短暫的興奮之後,她的表情卻忽然變得有點複雜。
在那雙美麗清澈的眼眸中,除了難掩的期待之外,還多了一抹遲疑,像是害怕自己的期待會落空,就像一直以來的情況一樣……
一思及此,原本應該是無憂無慮的臉蛋上,生出了幾許不是她這個年紀應有的憂愁。
其實,她原本也是個不知煩惱為何物的單純小孩兒,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忽然注意到家中的人似乎不太喜歡她。
原本她曾以為是自己想太多,後來卻發現大夥兒真的都刻意與她保持距離,不願與她太過親近,像是怕會因此遭殃,有時候甚至一整天都沒有人開口和她說上半句話!
對此,她感到既失落又困惑,然而不論她怎麼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惹得大家這麼討厭她。
每當面對她真心誠意的詢問,大夥兒總是匆匆走避,根本沒有人願意給她一個清楚明白的答案。
她只能難過地猜想,可能是自己不夠好吧!
為此,陸蔓蔓很努力地當個更乖巧、更懂事的好孩子,她相信,只要自己變得更好,就一定能夠討人喜歡。
她相信目前這樣的情況,應該很快就會有改善,因為,最近她有一個大發現,相信那應該可以幫助她。
「對!沒錯,這次肯定能讓大家開始喜歡我的!」
陸蔓蔓替自己打氣之後,立刻邁開小小的腳步,匆匆奔向正從庭園另一頭緩緩走來的陸氏夫婦面前。
「老爺、夫人。」
她開口恭敬地喊道,一雙澄澈的漂亮眼眸悄悄地瞟向陸德賢,眼底浮現一絲孺慕之情。
她的心裡很清楚,她口中的「老爺」就是自己的親生爹爹,然而儘管她心裡極度渴望可以和大她兩歲的同父異母姊姊陸舒舒一樣,開口喊一聲「爹」,卻明白那是不被允許的——不論是在人前或人後,夫人都嚴厲禁止她這麼做。
還記得曾經有一次,她不小心脫口喊了一聲「爹」,當時她不光是挨了夫人一記耳刮子,臉頰上的紅腫足足過了三天才消,甚至還被夫人處罰兩天不能吃飯,最後還因此餓暈了過去,從此便不敢再犯了。
白雪娥冷睨著眼前個頭嬌小的女孩兒,臉色很難看,她從來就不掩飾對這個女孩的厭惡。
「有什麼事?」她不耐煩地問道:「沒瞧見我和老爺在散步嗎?沒事少出現在我們的面前,真是礙眼!」
她哼了聲,真恨不得這個眼中釘永遠不要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因為這個女孩兒的存在,提醒了她曾經遭到的背叛!
幾年前,她年邁的爹爹病重,身為獨生女的她立刻帶著貼身丫鬟返回老家去探視照料,陸德賢則因為忙於生意而未同行。
在那段將近半年的時間裡,正好灶房香姨的身子也不太好,便讓女兒何婉婉前來幫忙。
想不到,陸德賢竟然趁她不在府裡的時候,和那個卑賤的女人搞上了,甚至還讓何婉婉懷上了身孕!
這件事情讓她憤怒不已,原本要強迫何婉婉喝下打胎藥,但因為老夫人仍然健在,府裡的重要大事也得由老人家作主。老夫人念在何婉婉已懷了身孕,故而護著何婉婉那個賤人和她肚子裡的胎兒。哼!老太婆的那點心思,她還會不知道嗎?
她嫁進陸家之後,肚皮一直沒有動靜,過了整整四年好不容易才終於懷上了身孕,但生的卻是個女兒,那老太婆希望何婉婉能為陸家添個壯丁,因此才會護著那個賤人。
好在老天有眼,何婉婉生的也是個女兒,而且還因為分娩時失血過多而送了命,真是報應!
在何婉婉死後,她一心想將灶房香姨和陸蔓蔓一塊兒轟出去,可老夫人卻將她們留了下來,不過香姨似乎是走不出喪女之慟,不出一年就抑鬱而終。
儘管她一直想將陸蔓蔓給趕出府,可一來老夫人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二來陸德賢勸她這麼做就怕會落人口實,萬一那些流言蜚語影響了他們珠寶店舖的風評,讓生意變壞,那可就不好了。
為此,她這才勉強容忍這眼中釘繼續留在府裡,不過也與陸德賢約法三章——
不許陸蔓蔓開口喊他一聲「爹」;不許她吃好、穿好、用好的;更不許任何人將她視為小姐!
陸家的千金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女兒陸舒舒!
「蔓蔓,有什麼事嗎?」陸德賢開口問道。
相對於白雪娥的不耐,他的語氣和緩許多,但是他仍小心不讓自己流露出半點憐惜不捨的情緒,就怕惹得夫人不悅,那最後倒楣的還是這個孩子。
對於眼前這個纖細嬌美的小女兒,他的心裡有著無比的愧疚,而每當瞧見她那張清麗的小臉,他總會不禁想起她的娘親。
儘管事隔多年,但他仍記得何婉婉那清麗秀美的容貌和善解人意的性情,和姿色平庸又跋扈刁鑽的白雪娥很不一樣,才會讓陸德賢忍不住對她動了真心。
當年,在情不自禁的情況下,他不止一次和何婉婉有了肌膚之親,甚至還讓她懷上了孩子。
原本他有意要納何婉婉為側室,但白雪娥說什麼也不肯,揚言若是他膽敢納妾,她就要尋死!
唉,他雖然是城裡知名的珠寶商,可事實上由於性情較為溫吞,甚至是有些懼內,在府裡基本上白雪娥說話的份量還比他大一些。
他知道自己這樣實在太過窩囊,可當年白雪娥嫁入陸家時,一併帶來了極為豐厚的嫁妝以及人脈,才讓陸家的珠寶生意能有今日這樣的局面。
正因為如此,他心裡自覺欠了她許多,這無形中更助長了白雪娥的氣焰,同時也讓自己在妻子的面前,怎麼也端不出一家之主的氣勢。
即使他也曾多次想要好好地彌補、疼惜可憐的小女兒,但是在妻子警告要帶大女兒舒舒離家的威脅下,也只能繼續委屈可憐的蔓蔓了……
陸蔓蔓連忙開口道:「老爺、夫人,蔓蔓是趕來通風報信的!有偷兒正要潛入老爺和夫人的寢房偷珠寶。現在趕過去,肯定還來得及將他抓起來的。」
「你說什麼?!」
聽見她的話,陸德賢和白雪娥的臉色一變,立刻轉身趕向寢房,陸蔓蔓也匆匆邁開步伐跟了過去。
當他們一趕到寢房外,果然瞧見有個矮小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從寢房的窗子爬了出來,懷裡還揣著一隻布包。
「站住!」白雪娥又驚又怒地叱喝。「來人啊!快點把那個膽大包天的竊賊給我抓起來!」
聽見叱喝聲,身穿灰衣的竊賊嚇了一大跳。
倉皇之餘,他揣著布包想要趕緊翻牆逃出,卻因為太過匆促而不慎絆了一跤,結果還來不及爬起來,就被幾名趕來的家僕抓住了。
「真是好大的狗膽!大白天的也敢潛進來偷東西!」白雪娥命人把那只布包搶了回來,叱道:「把他送進官府!」
看著那偷兒被家僕們抓走,陸蔓蔓的粉唇兒一彎,臉上揚起一抹微笑。
太好了!她順利幫忙抓到了偷兒,避免了財物的損失,老爺和夫人應該會感到很開心吧!
她並不奢望可以得到什麼獎賞,只要他們可以給她一個稱許的微笑,那麼她也就滿足了。
白雪娥瞥了陸蔓蔓一眼,這孩子臉上的笑容讓她想起了何婉婉,胸口也立刻升起一把妒怒之火。
不管發生什麼事,她對這孩子的厭惡是永遠也消除不了的!想要她對何婉婉那個賤人的女兒和顏悅色?哼,下輩子吧!
「蔓蔓,你是怎麼知道有偷兒潛進屋裡偷珠寶的?你剛好看到了嗎?」陸德賢好奇地開口問道。
「不,是我預先知道的。」陸蔓蔓答道。
「什麼?」預先知道?
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不僅讓陸德賢驚訝地愣了愣,就連白雪娥也不禁挑起了眉梢。
陸蔓蔓點了點頭,一臉認真地解釋。
「剛才,我的腦子裡忽然出現那個偷兒揣了個布包,鬼鬼祟祟地從老爺、夫人的寢房窗子溜出來的畫面,知道很快就會有竊賊潛進來偷東西,所以就趕快來向老爺和夫人稟告了。」她據實說道。
最近她發現的一個大秘密,就是自己能夠預知即將發生的事情!
有時候,她的腦子裡會沒來由地浮現某些片段的畫面;有時候,當她好奇地想著某一件事情時,也會有些清晰的畫面閃過腦海,而那些全都是不久之後即將發生的事。
這樣的情況接二連三地發生,讓原本以為是巧合的她,發現原來自己竟真的有這樣的能力。
像剛才,她原本正在房間裡發呆,腦中卻突然閃過一名陌生的灰衣男子悄悄溜進老爺和夫人的寢房,還鬼鬼祟祟地揣了只布包的畫面。
一預知了這樣的事情,她便匆忙奔出寢房,趕緊要找人幫忙,幸好來得及,沒讓那個偷兒得逞。
擱在老爺和夫人寢房裡的珠寶,肯定價值不菲,他們應該會很高興那些東西沒被竊賊給偷走吧?
聽見她的回答,陸氏夫婦互望一眼,兩人都很難相信她的話。
「別胡說八道!」白雪娥怒瞪著她,神情和語氣都充滿了厭惡。「才幾歲的小孩就滿嘴謊言,長大還得了?」
陸蔓蔓一聽,連忙搖頭替自己辯駁。
「不!夫人,我沒有說謊,我說的全都是真的!」
儘管她一臉真誠,但白雪娥仍是一個字也不信。
她刻意刁難道:「好哇,倘若你真的有預知的本事,那就再表現一下呀!只要當著我們的面再證明給我們看,我就相信你。」
想不到,陸蔓蔓並未如她預料地面露尷尬,那張小臉上不但瞧不出半點心虛,甚至還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我試試看。」
陸蔓蔓閉上雙眼,靜下心思,努力讓自己的腦子裡保持空白。
根據先前好幾次的經驗,倘若她能先摒除腦中的雜念,就能準確地預知即將發生的事情。
當她足夠專心之後,她開始想著——等會兒有誰會進門呢?
很快的,她的腦中浮現一抹清晰的、微胖的身影。
她睜開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灶房的呂媽等等就回來了,她的竹籃裡擱著兩條鮮魚、四塊豆腐、一隻豬蹄膀,還有半顆冬瓜!」
聽完她的話,白雪娥面露不屑地發出一聲嗤笑,一點兒也不相信陸蔓蔓所言。
呂媽是三年前她從娘家找來的廚娘,有著十多年的豐富經驗,而呂媽的個性她再清楚不過了。
在上街去採買食材之前,呂媽很少會先擬定要採購的清單,她總是到了市場之後,再精挑細選當日最新鮮的生鮮蔬果。
也因此,就連呂媽自個兒在出門前,都不能確定當天究竟會買些什麼,這陸蔓蔓又怎麼可能會知道?
「喔?是嗎?就讓咱們瞧瞧,你是否真有預知的本事?」她冷嘲地嗤笑了聲,等著揭穿這個死小孩的謊言。
就在這時候,呂媽回來了,手裡拎著一隻挺有份量的竹籃,全都是她剛去採買回來的食材。
白雪娥將呂媽喚了過來,問道:「呂媽,你今兒個上街買了什麼回來?一一說出來。」
呂媽雖不明白今日夫人為什麼要特地詢問,但還是據實回答。
「回夫人,今日總共買了一隻豬蹄膀、四塊豆腐、半顆冬瓜……喔,對了,還有兩條魚,那可是魚販老張特地留給我的,是最新鮮的魚呢!」
聽完呂媽的話,陸德賢和白雪娥互望了一眼,兩人都不禁驚訝地瞪大了眼,實在很難相信陸蔓蔓所猜的竟然一樣也不少!
呂媽察覺了他們古怪的神色,不禁一頭霧水。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的嗎?還是今兒個老爺、夫人不想吃魚?」
白雪娥緩下了臉色,開口道:「沒什麼,呂媽,你先下去吧!」
「喔……是。」
呂媽揣著竹籃離開後,陸氏夫婦望向陸蔓蔓,心裡仍驚詫不已。
「蔓蔓,你到底是怎麼知道呂媽買了些什麼回來?」陸德賢問。
「是我剛才預知到的。」陸蔓蔓毫無心眼地坦白回答。
「別胡說!怎麼可能有這種事?」白雪娥斥道。即使事實已擺在眼前,她還是難以置信。
陸蔓蔓見他們仍不相信,心裡有些發急。
「是真的!我從前陣子開始,無意中發現了自己有這樣的能力,像是……像是前幾天,我預知夫人會被不小心打翻的雞湯給燙著,我本想去提醒夫人,可夫人不許我靠近才會……還有,昨兒個晚上,夫人向老爺討了一隻龍鳳玉鐲,當作生辰的賀禮——」
「夠了!你給我閉嘴!」
凌厲的叱喝宛如響雷般劈進耳裡,嚇得陸蔓蔓縮了縮脖子,趕緊噤聲。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受驚地望著面前的兩個人,心中充滿了不解。
剛才她幫忙抓到竊賊,就算老爺和夫人不誇獎她,不是也該對她稍微和顏悅色一些嗎?為什麼情況跟她預期的完全不一樣?
白雪娥瞪著陸蔓蔓,臉上的表情又驚又懼,心中更是充滿嫌惡。
照陸蔓蔓的話聽起來,她頓時有種時刻被監視、秘密被偷窺的不舒服感,而且偷窺監視她的還是她最厭惡的傢伙!
「老天!這究竟造的是什麼孽?這孩子簡直就是妖魔鬼怪嘛!」
這番尖酸刻薄的辱罵,讓陸蔓蔓的臉色瞬間蒼白。
陸德賢見狀,心裡實在不忍。饒是懼內的他,也忍不住想替無辜的小女兒說幾句話。
「欸,夫人……這話說得過火了些……」
「哪裡過火了?」白雪娥怒瞪向夫婿,繼續罵道:「尋常人哪有這種可怕的能力?她分明就是天生受到詛咒!這不是妖魔鬼怪是什麼?」
詛咒是什麼意思,七歲的陸蔓蔓還不太明白,但是「妖魔鬼怪」這四個字她倒是知道。
她的眼眶微紅,試圖替自己澄清。
「夫人,我不是妖魔鬼怪,我只是——」
「夠了!我叫你閉嘴,你沒聽見嗎?」白雪娥厲聲叱喝,打斷她的話。「從現在開始,你最好時時刻刻給我閉上嘴,要是沒讓你開口說話,你就別給我吐出一個字!」
陸蔓蔓乖乖地閉上嘴,心底湧上無限委屈。
只是那可憐兮兮的神情,絲毫引不起白雪娥半點同情。
「真是個噁心的怪物!」白雪娥的怒火再度衝向陸德賢。「都是你造的孽,才會生出這樣的妖魔鬼怪來!哼!我永遠也不會承認她是咱們陸家的人,遲早有一天,我一定要把這個怪物給攆出去!」
白雪娥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陸德賢也只好趕緊跟過去安撫太座的脾氣,留下陸蔓蔓一個人孤零零地僵在原地。
剛才夫人的神情和話語,彷彿一把銳利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割著她的心,痛得她難以承受,眼淚也終於克制不住,滴滴答答地落下。
倘若她的預知能力可以防止一些壞事發生,這樣不是很好嗎?原本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討老爺和夫人歡喜,結果怎麼卻相反呢?
她也沒什麼太大的奢望,只不過是希望大夥兒別這麼討厭她罷了,這麼微小的心願,就這麼難以實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