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愛你都意外 上 第一章
    機場永遠熙來攘往,巨大的玻璃帷幕外天空微陰,讓人的心情也跟著晦暗無比。

    梅施無聊地站在機場大廳,時髦的外型無可挑剔,高跟鞋襯得小腿筆直修長,唯一的問題是走不得站不得,今天這件名牌短裙短得堪堪遮住內褲,非常不適合坐下,除非她想引來色狼偷窺。

    她真是錯了,穿這身來接梅逸!這位少爺習慣遲到,沒想到最近更大牌到航空公司都配合他的風格,居然誤點。

    一對打扮普通的老夫婦拖著山寨花格子箱左顧右盼地走著,老伯伯以濃重的鄉音不停地說著:「在哪兒上飛機啊?怎麼全是出口?」

    梅施熱心地回頭想為兩位老人解惑,沒想到動作太大嚇到兩位已經走到她身後的老人,老伯伯甚至誇張地退了半步,驚詫地看著她。

    梅施臉上的肌肉無法控制地抽了抽,但木已成舟,她只能笑一笑,盡量和氣地說:「登機要上二樓。」

    老婆婆點頭道謝,拉著老伴往電扶梯方向走,老伯伯還在回頭看她,嘴裡鄉音又出來了。「倒是個好姑娘,怎麼只穿了件上衣?」

    梅施笑容一僵。

    老婆婆拖著老伴不以為然地教訓他。「你就是沒見過世面!你看看,這不全都是沒穿褲子的姑娘嗎?」

    梅施看見老婆婆手指掃過幾個也穿著短裙的女孩,她鬆了口氣,自己果然還是個正常人。不過受到了打擊,她總覺得自己的裙子格外短,好像太引人注目了,立即從容地從包包裡拿出墨鏡戴上,遮住半張臉,她才有了安全感。

    喧譁聲升騰,一波乘客表情各異地走出大廳,梅施仔細看著出來的人,發現自己的鏡片上方居然有枚指印,陰天戴墨鏡再加上這枚指印真是雪上加霜,她連忙又摘下眼鏡,拿出拭鏡布邊擦邊張望。

    「你……」一個男人在她身邊停下,皺眉細看她。

    梅施側頭瞥了他一眼,確認不是梅逸,冷漠地搶答。「你認錯人了。」又繼續專心擦眼鏡。

    「你是梅施!」男人聽了她的話立刻確認。

    梅施抬頭仔細看了看男人的長相,還算英俊吧,不過見過好友戴辰辰的老公,她的審美標準提高了不少,這男人在她看來也只是路人甲。

    「你不認得我了?」男人驚訝地反問。「我是黃越開,你的老同學啊!」

    梅施直直地看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用手點著他。「哦,哦,你是……」她本來還想誠實地說「我還是想不起來」,卻被身後一聲「老姊」打斷了!

    黃越開還保持著被美女銘記在心的喜悅,一邊拿出手機一邊說:「互相留個電話吧,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以後多聯繫。」

    梅施戴上眼鏡,轉頭看到梅逸拖著行李箱一步三晃地以hip–pop風格的步子向她走過來,立時頭皮一麻,順口報出一串數字,想趕緊打發走這個路人甲,免得被看見美女瞬間變保母的場景。

    黃越開心滿意足地揚揚手機,有幾分道不盡的欠扁勁兒說:「我先走了,我家司機在等我。」

    梅施頓時在心裡嗤了一聲,裝什麼少爺啊,還我家司機,有她家梅逸排場大嗎?用的司機都是她這種水準的……真是悲哀的驕傲啊。

    「姊,你桃花越來越旺了。」梅逸嚼著口香糖,站在她面前笑咪咪地說。

    「別胡說了,快走吧,對了,你餓不餓?」對於這個比她小五歲的弟弟,梅施一向富有老母雞情懷,小時候爸媽都忙,這個弟弟就像是被她帶大的,至少小學的功課就是她負責教的,被梅逸控訴為功課不好的根源,從小學就被誤導了。

    梅逸想了想。「還好,老姊,我現在只想喝樓上咖啡廳的奶茶,算是一絕,一直想著呢。」

    梅施點頭。「那我去幫你買吧!兩杯夠不夠?」邊說著還一手拉梅逸,一手扯著他的行李箱,把他安置到椅子上坐下。「在這兒等我。」

    梅逸呵呵笑起來。「放心吧,我已經過了走失的年紀了。」

    梅施也深為自己這副保母大媽的嘴臉不齒,快步往二樓的咖啡廳走去。

    咖啡廳的燈光在陰暗的天色裡顯得格外溫暖,橙黃的淺暈讓身處其中的人眉目柔和。

    阮廷堅坐在幽暗的角落裡,明明在微笑,卻讓對面的劉義遠絲毫感覺不出和善,咳了一下,劉義遠訕訕地喝了口咖啡。「阮總,那件事已經討論結束了,還煩勞你這麼遠追到機場來,實在是……兄弟我力所不及啊。」

    阮廷堅眉頭一皺。「劉主任,明明是我們鼎億的企劃更優秀,標書……」

    劉義遠乾笑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阮總,我知道你才從美國回來,可是在這兒……」他撓了下頭,苦笑道。「在這兒做生意,光靠國外那套是行不通的。」

    阮廷堅唇角殘留的笑意慢慢斂去,劉義遠有些侷促,起身主動握手。「那……我得先趕進關了。阮總,希望以後有機會再合作。」

    阮廷堅收回手緩慢地站了起來,劉義遠連連點頭,急切說:「留步,留步。」再不敢看阮廷堅一眼,匆匆而去。

    梅施正站在吧檯前等店員製作奶茶,沒趣地看周圍的人,突然一個胖子急急忙忙地站起身逃命一樣走了,與他同桌的男人站在原地,梅施下意識瞄了那男人一眼,眼睛一亮。

    真是個難得的帥哥啊,剛才坐在暗處又被胖子擋住,竟然沒看見,身材沒話說,長相英俊,再加上面無表情、僵硬得冷漠深沈。梅施偷笑了兩下,幻想起自己拿著鞭子奴役這名帥哥的動人場面……

    「小姐,你的奶茶。」

    店員把裝了三杯奶茶的袋子禮貌地遞給梅施,心有餘悸地偷瞥著她臉上的詭異笑容。梅施沒再關注周圍,低頭擺弄著不平衡的袋子,最後乾脆拿一杯起來,拎著袋子轉身要離開,太急的結果沒注意到前方,猛地撞上一堵牆,手中的奶茶當場翻倒了。

    先是手一燙,梅施尖叫一聲,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沒有鬆手,舉著只剩半杯的奶茶站在一身髒污的帥哥面前,看上去像存心潑負心漢的樣子。

    帥哥似乎沒被燙著,表情很淡定,俯視著因為沒反應過來還舉著杯子看他的梅施。

    「對不起,對不起。」梅施瞬間復活,隨手把杯子放在旁邊的隔欄上,她慶幸自己戴了墨鏡,有著沒人看得到她的快感;手忙腳亂地從包包裡掏面紙,對面的帥哥一直像白楊樹一樣挺拔地站著,完全沒有接過面紙自己擦的意思。

    梅施簡直是反射動作,著急地直接擦向他那一身一看就知道價格昂貴的西裝,擦了好幾下他都沒反應,她藉著換面紙之機不著痕跡地收回手,拿了張新的慇勤地塞到帥哥手裡。「真的很對不起,我剛才沒仔細看路。」

    她很明白,面對這樣的男人千萬不要提出願意負擔乾洗費的提議,不然他會覺得自己被侮辱了,只有非常誇張的道歉——像闖下滔天大禍般惶恐,簡直要哭了,才能讓他們順過氣,保持風度地滾蛋。

    帥哥的手一鬆,梅施塞給他的面紙如和平鴿一樣降落到地面。

    「你的眼睛是做什麼用的,用來裝飾用的嗎?」帥哥語調平淡地說。

    梅施盯著地上的面紙,耳朵似乎聽見了自己咬牙切齒的咯咯聲。「我道歉了。」她一字一頓地說。

    阮廷堅其實並不介意她的無心之過,只是剛才和劉義遠的談話讓他心情敗壞,眼前這女人戴著墨鏡一副故作神秘的樣子頓時挑動了他的火氣。「道歉有用的話……」

    梅施頓時爆炸了,這個混蛋不會是想說「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什麼」吧?剛才還因為眼前的帥哥眼睛一亮,現在所有的情緒都變成了厭惡,這年頭還有人學道明寺的嗎?

    腦袋一熱,她抄起旁邊還剩半杯的奶茶,就在這瞬間她還顧慮到了對稱之美,嘩啦潑向山寨版道明寺的另外半邊肩膀。

    「既然道歉沒用,我就潑滿一杯。」

    現場氣氛立即僵凝住,她不敢抬頭確認帥哥的表情,立刻從怒氣中清醒過來,敵我實力懸殊,這個流氓耍不得。俐落地一貓腰,拔腿狂奔,連回頭都不敢,為了以防萬一不坐電扶梯,硬是踩著高跟鞋一路跑下樓梯。

    坐在椅子上等待的梅逸看見她這樣玩命地趕回來,內疚地站起身。「姊,其實我沒有那麼急的。」

    「快走!」

    梅施一把拖起梅逸的行李箱,飛速跑出大門口,今天唯一幸運的是找到了一個好車位,快跑幾步就竄入車裡,摘了墨鏡才感到安全。

    梅施喘了半天氣,梅逸才一臉驚疑地上了車。

    「走嘍,媽還在家等我們倆呢。」她一改剛才的倉皇,顯得十分歡快。

    梅逸還是不停盯著她看。「姊,你是不是碰見孩子他爸了?」

    「啊?」梅施疑惑地看了弟弟一眼,有點跟不上思路。

    「我還以為你偷生誰的孩子被發現了才這樣沒命奔逃。」梅逸皺眉。

    「別胡說了!」梅施勃然大怒。「我這身材像生過孩子的嗎?!」

    梅逸上下看了看,撇嘴沈默,表示不予置評。

    梅施恨恨地發動車子,梅逸這次從澳洲回來變得越來越難溝通了,腦袋裡都裝了什麼啊?

    半個鐘頭後,梅施把車停進自家院子裡,下車幫忙把弟弟的行李箱拿下來,梅逸剛才還有說有笑,回到家裡卻變得十分沈默。

    管家畢阿姨熱情地出來招呼,梅施拉著她先進屋,有點著急地問:「我媽呢?」

    畢阿姨回頭看了看還站在院子裡的梅逸,小聲說:「太太接了通電話,就急著出門了。」

    畢阿姨頓了頓,她是梅施在家裡的主要線民,知無不言地繼續說:「電話是打到家裡的,我接起來聽著是個年輕的女人,太太出去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

    梅施皺眉,點了下頭示意畢阿姨不用再說下去了,父親梅國華的風流韻事,她和梅逸從小到大早已司空見慣,只是剛才她還和梅逸滔滔不絕地說媽媽有多想他,知道他回來高興得睡不著,現在……梅逸又要失望了吧?他肯定也發現了媽的車子不在,他從小就比她敏感。

    梅施有些心疼,爸爸媽媽總有比他們姊弟更重要的事,這種被忽視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因為她深深知道,所以才更心疼梅逸。

    「小逸,我去一下廁所,你別站在外頭,進屋休息吧!」她走到門口招呼弟弟,梅逸臉上為掩飾失望而擺出來的淡諷微笑讓梅施更加煩惱。

    她回頭,快步避開梅逸的視線給母親撥電話。

    趙舒元接到女兒的電話有些內疚,這麼多年來專注事業冷落了他們,作為母親已經很難受,現在又因為丈夫的混蛋劣行焦頭爛額,讓久未回國的兒子失望,更加覺得過意不去又委屈。

    「施施,你和小逸到『天盛』來吧,晚上媽請你們吃大餐當賠罪。」

    梅施握著電話沈默了一下,本來還想提議要不要叫爸爸一起來,終究因為母親疲憊的聲音而沒有說出來。

    「那……好,媽,這回你可別再走了。」她不想再看小逸傷心了。

    趙舒元窒了一下,苦澀地笑了。「嗯,來吧,媽媽等你們。」

    梅施故意舉著電話興高采烈地跑到梅逸面前。「媽來電話了,她在飯店等我們,叫我們快去那兒會合一起吃飯。」

    梅逸懶散地用腳尖點著地,一臉不在乎的表情。

    「走吧。」梅施笑嘻嘻地拖他出門。

    趙舒元訂的包廂豪奢闊大,母子三人分別坐在圓桌的一邊,滿桌昂貴的菜餚,盤子裡放置了高高的食雕,緩慢轉動的裡桌讓造型各異的食材雕塑和裝飾鮮花擋住了前方的視線,顯得彼此的距離格外遙遠。

    趙舒元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有些抱歉地拍了拍身邊的椅子,笑著招呼。「小逸,過來,挨著媽坐。」

    梅逸淡漠地笑了下,沒動。「我還是坐這邊吃比較舒服。」

    趙舒元抿起嘴角,有些傷感,梅施趕緊說:「媽,你一定是怕小逸在國外吃不到這些,才點這麼一大桌的吧?其實不必啦,小逸最想吃的肯定是各種小吃,陪他去吃——這任務我最樂意了。」

    趙舒元笑容還是有些僵硬,嗯了一聲,點點頭。

    梅逸冷笑,挾了一口菜隨口說道:「這裡和公司長期訂的旅館很近,平常招待重要客戶一定總在這家餐廳吧?我還真是好命啊,這桌菜看來是最高級的。」他說到「好命」的時候,故意加了個古怪的口氣,有著說不出的譏諷。

    梅施尷尬地沈默了,她一來看見這一大桌菜就知道了,梅逸說得對,這裡是國元集團定點招待客戶的餐廳,一季度一結帳的,母親隨口吩咐合作已久的經理準備一桌高級套菜,反而弄巧成拙。

    梅施喝了口果汁,正準備開口說幾句話衝散一下詭異的氣氛,包廂門突然被打開,梅施十分驚喜,以為是爸爸來了,飛快地回頭微笑,一聲「爸爸」差點就脫口而出,不料卻看到門口站著一名打扮入時的女人。

    趙舒元見到她,眉頭冷漠地皺起,「嘖」了一聲。

    梅施也認識,這個女人算是和爸爸相處比較久的一位「小媽」,三十上下,容貌艷麗,剛認識的時候還叫方小花,現在叫方曼。

    自從爸媽創業有成以後,無數個女人踴躍爭當她和梅逸的「小媽」,梅逸小時候還因為貪圖一包國外來的新鮮糖果,被騙喊過一個女人小媽,引為畢生恥辱。

    梅施每次想起這事,腦袋裡總會出現一幅四格漫畫,一個笑容詭異的怪阿姨邊摸著美貌小男孩梅逸的頭,哦呵呵地笑著說:「叫聲『小媽』,有糖吃。」美貌小男孩懵懂地叫了,最後一格只剩陰暗的詭異氣氛,和一排別有深意的符號。

    方曼無視趙舒元的嫌惡,熱絡地叫了聲。「大姊。」

    這個稱謂讓梅施和梅逸都渾身輕微一抖,不是因為聽不慣,是因為每次有無知女人這麼稱呼母親的時候,她肯定要倒楣了。

    「誰是你大姊?」果然,趙舒元的聲音尖銳起來,平日罵下屬罵多了,趙舒元的聲音非常有威嚇力。

    方曼笑了笑,坐下,好像沒聽見。梅施和梅逸看著她,流露出隱晦的佩服之意,這招置若罔聞真是非常霸道啊,因為她毫無抵抗,趙舒元也沒再繼續下去。

    梅施暗暗慨歎,老媽大概是近年沒遇過這麼無恥的人,所以一時也不知從哪兒下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看著已經湊到梅逸身邊,熱情洋溢地拍著梅逸手臂的方曼,她的好日子的確過到頭了。

    「你真是小逸啊?」方曼一臉驚喜地說。「變了好多,都是一個大男人了,還記不記得我啊?」

    「不記得。」梅逸面無表情的吃飯。

    梅施覺得很欣慰,美貌小男孩果然長大了,不再被怪阿姨誘惑。

    因為父親重男輕女的思想嚴重,幾乎熟識他的人都知道,所以梅逸從小到大遭到怪阿姨的攻擊經驗遠超過她,如今看著他的淡定,梅施有種功德圓滿之感。

    「沒事就出去吧。」趙舒元冷聲說,當著剛回來的兒子的面,她並不想對方曼太過粗暴。

    方曼笑笑,得意地說出此行的目的。「我想再看小逸一會兒,他長得真好看,將來我兒子要是能像他小逸哥哥,我就心滿意足了。」

    趙舒元反而沒再說話,沈著臉看自己面前的碟子。

    梅施忍不住搖搖頭,完蛋了,她似乎看見母親的戰鬥指數衝破了上限。對父親荒唐行徑的容忍,母親向來只有一個底線,不准有私生子。方曼肯定為了得到梅國華的首肯費了不少功夫,所以耐不住興奮前來炫耀。

    這個女人永遠只能是方小花,因為她搞不清梅國華和趙舒元誰是手臂誰是大腿。

    「我吃飽了,先走一步。」梅逸有點厭煩地站起身。

    「回家啊?我送你。」梅施也覺得方曼很無趣,沒圍觀的價值。

    「不用,我還要去見幾個老朋友。」

    梅逸頭也不回地走了,連聲再見也不說。

    梅施自己開車回家,真是有點累了,洗了澡就早早鑽入被窩。

    大概睡得太早了,半夜兩點就醒來,起身下樓去拿點水果,準備邊吃邊上網,路過二樓樓梯口的時候,聽見父母的房間裡傳出東西摔破的辟哩啪啦聲。梅施咬了口蘋果,十分淡然,媽和爸吵架的時候有個壞習慣,就是愛摔東西,所以家裡向來不敢擺太多值錢的古董。

    「……別怪我不講二十幾年的情分!」趙舒元冷笑著說,聲音尖銳,穿透性極佳。梅施逕自大嚼蘋果,想不到方曼還是有點能耐的,能讓母親撂下這樣的狠話。

    「阿元,不就是一個孩子嗎?她生她的,我的錢、公司,都會傳給小逸的。」梅國華不以為然。

    「梅國華,我最後再跟你說一遍!我忍你這麼多年,無非是為了這兩個孩子,如果你敢超過我的底線,我立刻和你離婚。國元是什麼狀況你比我清楚,我沒必要替你支撐得那麼辛苦,我拿了我的股份,趁還值幾個錢賣一賣,你就等著喝西北風吧!」趙舒元說得很緩慢,詛咒果然是不能用太激動的語調的,還是平靜冷酷地說才有威力。

    梅國華果然沈默了,過了一會兒乾笑一聲。「不就是一個孩子嗎?我這就和曼曼說。」

    「曼曼?讓她帶著這幾年在你身上撈的賣肉錢滾回老家當她的方小花,再讓我看見她還在這裡,後果……你知道的。」

    梅施端著水果盤輕手輕腳地上樓,很理解爸爸為什麼會變成一個極端重男輕女的人,她推測是被壓迫得太緊,形成了強烈的情緒反彈。誰都知道梅國華創業成功靠的是運氣,能守住這番家業,全憑背後有個精明能幹的老婆。

    梅國華為人油滑,最大的資本在於他善於鑽營和經營人脈,梅施不止一次聽見母親譏諷地說起。「如今做生意,還真需要像你爸這麼不要臉的人。」

    看著爸爸游刃有餘地周旋於各種人物中間,或諂媚奉承,或信誓旦旦,或正經嚴肅,真覺得母親的話十分有道理,這任務一般人還無法勝任。

    剛進房間關好門,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嚇了梅施一跳,看來電是陌生號碼,猜想是打錯了,她猶豫地接起來,對方背景音很嘈雜。

    「是梅逸的姊姊嗎?」口氣也很蠻橫。

    「是啊。」梅施有不好的預感。「怎麼了?」

    「你弟弟沒錢還到我們這兒玩,而且砸了我們的場子,你說這事怎麼辦?」對方嗤嗤冷笑。

    「賠錢。要多少,我現在送去。」梅施不禁被他的口氣激怒,不就是要錢嗎,何必這麼囂張?

    「賠錢?」對方哼了一聲。「自然要賠的,但是你弟弟折了我們的面子,那又該怎麼辦?」對方的流氓腔調出來了。

    「見面再說。」梅施不耐煩地說,這麼正常的回答反而讓對方說不出話來了。「要怎麼賠就怎麼賠,但絕對不許打我弟弟,聽見沒?」

    對方沒再回應,報上酒吧名稱後就掛斷了電話。

    梅施放下手機,歎了一口氣,梅逸少爺真是她的債主。才兩點多,這時候打電話求援肯定會被辰辰罵死,但她情非得已,挨罵也無話可說。

    撥了戴辰辰的手機,半天都沒人接,梅施又撥了一遍,才終於被接起,聽見一個慵懶又好聽的男人聲音。「梅施嗎?辰辰還在睡。」

    「唐淩濤?太好了,我要找的就是你!」

    凌晨風涼,又是去酒吧這樣煙花繁鬧之地,梅施特意換上一套包裹嚴密的運動衫,頭髮也鬆散地紮了個馬尾。馬路上少有車輛,她用平常的五分之一的時間一路狂飆到酒吧街,梅施在霓虹閃爍中一一尋找扣留梅逸的酒吧,招牌很顯眼,非常順利就找到了。

    她以為自己已經很快了,沒想到戴辰辰的老公唐淩濤一副來了很久的樣子,懶散地在大門口抽著菸,絲毫沒有半夜被叫醒的疲態,好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女孩們從酒吧裡出來,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梅施連連搖頭,怪不得戴辰辰總抱怨自己老公沒挑好,果然是太引人注意了,不好看管。唐淩濤的眼神毫無預警地掃過來,雙眸晶亮,她來不及收斂自己的悲歎,驚悚地覺得唐淩濤一定看穿了她的想法。

    唐淩濤笑盈盈地站在門口,對酒醉女孩的騷擾和梅施的搖頭歎息無動於衷,他從容扔掉菸蒂,彬彬有禮地招呼梅施說:「來啦,走吧。」

    梅施對他,總有種說不出的懼怕,感覺他笑著吃人還不吐渣。今天是情非得已才找他,平時的聚會戴辰辰只要一說唐淩濤要來,所有人都望風而逃。

    「哦。」梅施機械式地點著頭,顯得有點唯唯諾諾,唐淩濤還極有風度地替她開門,梅施不自覺地縮起肩膀走進酒吧裡。

    酒吧裡,坐在吧檯邊的阮廷堅放下空酒杯,示意酒保再來一杯。

    「很受打擊?」坐在他旁邊的奚成昊側過臉來看了他一眼,問道,嘴角挑起一個戲謔的弧度,一身濃郁的貴族氣息。

    阮廷堅瞇起眼,抿了口新倒上的酒,有些慵懶地輕哼一聲。「有點,不過沒關係,大不了我再重新學習這個生意圈的遊戲規則。」

    奚成昊忍不住輕笑出聲。「和你一起做生意,真是太愉快了。」

    阮廷堅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以為你至少會說一堆憤世嫉俗的言論,甚至賭氣回美國去。」

    阮廷堅嗤笑一聲。「我從不是個知難而退的人,更不是所謂的『憤青』,我只是個生意人。」

    奚成昊又笑了。「阿阮,你回國這段時間,詞彙量又驚人的增加了,我看好你。」

    阮廷堅面沈如水,忽視好友的明褒暗貶,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

    奚成昊點頭微笑,但隨即歎了口氣。「不過也是,現在只是開頭,之後可能還有很多事情不會全照你的想法來。」

    阮廷堅看著他,明顯地不以為然。

    奚成昊轉著酒杯,神色嚴正了些。「你的確在國外待太久了,對這裡的生態還不夠瞭解,他們……尤其你選中的那些人脈廣、資歷深的商界前輩,基本上還是很相信『聯姻』這一說的。就算你開出優厚的條件想跟他們合作,這些老商人還是會希望你變成他們的女婿、侄女婿什麼的,才能真正出力為你辦事。」

    阮廷堅冷漠地挑了挑嘴角。「真好笑,不過……我無所謂,他們自願奉獻,我沒損失……」

    突然一陣喧譁打斷了他的話,酒吧一角站了幾個人,一個身穿運動服的女孩正在大聲罵人,奚成昊回頭看了幾眼,小姑娘雖然挺好看但實在太凶了,於是了無興趣地收回眼光。

    「不早了,走吧。」站起身才發現阮廷堅正直視著喧鬧的一角,彷彿在仔細傾聽對方的爭吵。

    「阿阮?」奚成昊不禁奇怪,與阮廷堅相識數年,對他的冷漠淡然體會深刻,怎麼今天突然對酒吧裡的小紛爭起了興趣?

    「再等等。」阮廷堅篤定地瞇起眼,這個聲音他認得,雖然她穿了運動服顯得像個高中女生,但絕對沒錯,她就是在機場潑他奶茶的瘋女人。

    梅施此時正勃然大怒,因為看見了寶貝弟弟臉上的青腫。「不是跟你們說,要多少錢說個價,絕對不能打我弟弟的嗎?!」

    酒吧經理一語不發,看了看她身後的唐淩濤,打電話給梅施的凶狠勁全沒了,只咬牙承受著梅施的斥罵。

    梅施越說越怒。「你們酒吧裡管理出了問題,讓小偷偷走我弟的錢包,我們不找你們賠就算了,你們還敢欺負我弟弟,真是太過分了!」說著她上前猛推了經理一把,威力十足,推得經理一屁股坐在地上,弄翻了空桌上的花瓶,乒乓之聲更顯得梅施出手氣勢萬鈞。

    酒吧裡面的辦公區走出一個年輕人,含笑看著正在發威的梅施,誇張地做出貼著牆避禍的姿態繞過她,走到唐淩濤面前,恭恭敬敬叫了聲。「濤哥。」遞上菸,雙手為他點燃。「這點小事怎麼連你都驚動了,打個電話吩咐一聲不就好了?」

    唐淩濤笑著搖搖頭,辰辰的朋友……他怠慢不得。

    梅施的暴行已經又上升了一個等級,對著滿臉堅忍的經理又補了幾腳,憤恨說:「叫你打小逸,叫你打小逸!要錢給你錢,要面子我給你找了個有面子的人來,你還想怎麼樣?幹麼還動手?」

    梅逸都看不過去了,上前環抱住姊姊,制止她的暴行。

    賀林低聲問唐淩濤。「這真是嫂子的朋友啊?」

    唐淩濤微微一笑,嗯了一聲。

    經理被梅施踢得苦不堪言,又滿腹怒氣,忿忿向賀林喊了聲。「林哥!」眼看要忍不住了。

    賀林只好開口問道︰「行了吧?」這話是問唐淩濤的,要不是這小姑娘請動這尊大神,今天哪輪得到她伸手臂踢腿了?她和她弟弟早被教訓得爸媽都不認識了。

    唐淩濤只是笑了笑,梅施還在高聲訓斥憋了一肚子氣的經理,賀林搖頭,裝作毛骨聳然。「嫂子的朋友是這樣,那嫂子……」看了眼唐淩濤,惴惴問:「也是這麼揍你罵你的嗎?」

    唐淩濤看了他一眼,賀林真的毛骨聳然了,怯怯收聲。

    梅施罵夠了,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啪地拍在桌子上,朗聲說:「我們一碼歸一碼,該賠錢就賠錢!」頗有豪氣地說完,又忍不住刻薄一句。「不像你們,說話像放屁似的!」

    經理臉色鐵青地看了賀林一眼,賀林點點頭,經理才拿起錢頭也不回地回到酒吧裡的辦公室。

    梅施這才拉著比她高一顆頭的弟弟離開,走到門口才想起什麼來,回頭怯怯看了唐淩濤一眼,剛才的威風全沒了,僵硬地笑著說:「謝謝啊。」

    唐淩濤也笑了,點頭示意不用客氣,紳士地開門讓他們姊弟倆先出去。

    賀林覺得十分有趣,忍不住笑問:「這小姐是誰家的啊?挺有意思的。」

    「梅老油家的。」唐淩濤隨口說,正要離開的阮廷堅與他擦肩而過,走出酒吧大門。

    去停車場的路上,阮廷堅突然問奚成昊。「梅老油是國元老總梅國華的外號嗎?」

    奚成昊十分意外他會這麼問,認真地想了想,說:「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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