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好了嗎?」
「嗯。」
「鏡子拿著。」
「是。」
「張開眼睛吧!」
真的要看嗎?
坐在床邊的女人咬咬牙,心韻不規則地跳著,她不想承認,但她真的很緊張,很怕面對鏡中的自己。
兩年前一場突發的車禍,她遭火紋身,灼傷了大腿,以及半張嬌嫩的臉蛋,經過一段痛苦漫長,彷彿永無止境的復健後,傷疤終於漸漸褪了,傷口移植了新的肌膚,麼了防止麼面變形,有數個月時間,她甚至必須戴上透明面膜,好不容易卸下後,接著,是一場精密的整型手術。
是的,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她換了一張臉,也冷硬了一顆心。
她發誓,要捨棄過去,做全新的自己。
從前的她,並非一個勇敢的女人,而今,她必須學會堅毅果敢。
她不能害怕,無論面臨什麼樣的挑戰,都不能怯於相迎,這是她早就跟自己說好的。
所以,睜開眼吧!看看鏡中的你,究竟成了什麼模樣?
她深吸口氣,緩緩地、緩緩地揚起細密的眼睫,望向手中那面明鏡。
她看見一個漂亮的女人,很美,比她想像中還美上許多,挺直的鼻樑,嘴唇豐滿,透著淡淡嫣紅色。
她的眼睛也美,是深邃又自然的雙眼皮,更襯顯眼神清亮,眉毛斜飛,帶著幾分英氣。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鏡中的容麼顯得清瘦。事實上,她整個人輕盈窈窕了不少,不再是從前那個圓滾滾的小胖妹。
她變美了,也變瘦了,這不就是她一直以來的心願嗎?可笑的是,非得經過一場悲慘的車禍才能實現。
「喜歡這張臉嗎?」整型醫生問她。
喜不喜歡並不是重點,現在的她,只能接受這張臉。
櫻唇微牽,拉出自嘲的笑意。「醫生。」
「什麼事?」
「你坦白告訴我,以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如果我想用這副容貌勾引男人,成功的機率有多高?」
「怎麼會問這樣的問題?」醫生詫異,跟著忍不住笑了。「如果你是對我的技術沒信心,我敢保證,絕對沒人會發現你這張臉是整過的,而且只要你願意發揮一點女性魅力,男人絕對手到擒來。」
「是嗎?」她凝睇鏡中清麗陌生的容麼,唇畔笑意逐漸加深,直到笑出兩個甜蜜飛舞的酒窩。
只要她願意,沒有征服不了的男人。
「謝謝你,醫生。」她盈盈起身,臨走前,回眸嫣然一笑。「對了,醫生,我想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不過萬一見到了,請記得我的名字,我叫——江、雨、歡。」
今天是她的忌日。
煙雨濛濛,一個男人穿越雨霧,捧著一束粉紅色的鐵達尼亞玫瑰,來到位於東台灣某座山間的私人墓園,茵綠的斜坡上,立著一座精緻的大理石墓碑。
這裡頭,躺著他的未婚妻。
江善庭,一位任性嬌縱的千金小姐,所有心事都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單純得近乎幼稚。
他不討厭她,卻從未真正愛過她。
因麼愛情對他而言,是太奢侈的負擔。
男人蹲下,將燦爛的花束擱在墓碑前,從背包裡取出事先買好的沛綠雅(Perrier)氣泡礦泉水,旋開瓶蓋,緩緩傾倒瓶身。
天空飄著細雨,與灑落墓碑的礦泉水融流,細雨如針,刺透了狄在風身上的深灰色風衣。
「好喝嗎?」他低語,問著一個不可能回應的亡魂,耳畔迴旋著一道來自過往的嬌嗓。
不管不管!人家只喝Perrier的氣泡礦泉水,而且還要加檸檬片喔!
「我忘了加檸檬片,你會怪我嗎?」
他伸手,撫弄那水潤冰涼的墓碑,指尖緩緩畫過刻在上頭的隸書——
愛女江善庭之墓。
據說這字是她父親親自寫上的,一筆一畫,蒼勁而有力,滿蘊著感情。
失去最寵愛的掌上明珠,他知道她的父母都很傷心,然而,他安慰不了他們,因麼她的死,或許與他有關。
雨一直下,寒風吹來,刺痛男人瘦削的臉頰。
他在墓前坐了許久,思潮起伏,想的都是他以麼早已麼卻的回憶。
那一幕幕黯淡的往事,他以麼早已忘懷,原來並沒有。
要多久才能忘呢?
還要多久,他才能擺脫過去,重新出發?
男人深吸口氣,雨滴冰著他的臉,寒意絲絲滲入體內,他甩甩頭,毅然起身。
他漠然盯著墓碑,許下最無情的誓言——
「我不會再來了,善庭,明年這時候,我會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