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沒有玩伴,日夜相對的只有師父一人,師父雖然對我很好,但他有自己的事要辦,不能時刻在我身邊。」
「所以你寂寞?」這種感覺她有過,幸好認識溫柔,可以把所有的心事都向她傾吐。
「對。每到月初、月中,師父會領著我下山幫百姓看病,那時有一戶姓汪的人家,汪家有個女孩和我一樣大,她的名字叫做阿藍,每次下山,師父會放我去找阿藍玩。
「師父曾經開玩笑,說等我長大後,要讓我把阿藍嬰回來當媳婦,我經常被師父鬧得臉紅耳赤,悶在屋裡不出去。
說道這裡,他頓了頓,望向滿是烏雲的天際,天色漆黑,天空被濃濃的烏雲掩蓋,找不到半顆星星,而遠方卻滿是霄虹燈閃,熱熱鬧鬧地烘托出都市繁華。
「後來呢?」她追問。
「後來有次下山,我照例又去找阿藍,卻發現他們家竟蓋了新屋,我那時感到奇怪,阿藍的爹守著幾分薄田,阿藍的弟弟還小,娘又是個多病身,怎麼有錢蓋新屋?
「一問,鄰居告訴我,阿藍被大戶人家買去沖喜,出嫁前天天望著山頭,盼著能夠再見我一面,可終究不如人意。沒多久,聽說那戶人家的長子沒熬過病痛,成親幾個月後就死了,夫人卻怪阿藍八字不好、剋死人,之後阿藍在那裡的生活就難能順利。
「聽到這件事,我向師父借了銀子,想讓阿藍的爹去把阿藍給贖回來,哪裡曉得,阿藍的爹興匆勿的去,卻捧著阿藍的骨灰回來。阿藍死了,是被夫人給活生生打死的,犯下的罪名是勾引老爺……怎麼可能?不說阿藍那副性子,她也才十三歲啊。
「數月後,那戶人家的夫人病重,重金聘請師父下山看病,我尋了機會詢問阿藍的事情,有個同阿藍交好的丫頭偷偷向我說了。
「她說,阿藍嫁進門後,少爺很喜歡阿藍,若能沖喜成功,兩人定能和和美美、恩恩愛愛,沒想到少爺死去,老爺成日在阿藍身邊繞,說是心疼媳婦,阿藍也害怕,可她不過是媳婦兒,能說什麼重話?
「事實才不是阿藍勾引老爺,而是老爺強要了阿藍,夫人不敢對老爺發脾氣,只好把怒氣發洩在阿藍身上,一條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沒了,我氣忿不平、滿腔怨忍,偷偷地在師父開的藥方上刪改藥材,幸而師父發現更改回來,後來師父帶我回山上,狠狠地責打我一頓,他說:「我們是大夫、不是判官,奪人命的事兒,我們無權做。」」
已經過去那樣久的事情,沒想到再提及,心底還是酸澀不己,他以為記憶會淡去,但搖頭,彝羲好看的濃眉拉成直線。
田蜜咬牙,十三歲,一個來不及長大的生命,那狠心的老爺怎麼可以在孩子身上逞獸慾?而那個惡毒的夫人,怎麼可以把罪怪在無辜的女孩身上?換了她,她也會想在藥材裡加一味毒藥。
她橫過手拍拍他的肩,像哥兒們。「天地間,總有許多不如意的事,想要順心順意,圓圓滿滿過一輩子,根本不可能。」
他點頭同意。
「我們這裡有個宗教,總說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定會為你開啟一扇窗,其實,這是騙人的。」
「不然呢?」
「上帝比較喜歡砥礪人類的性靈,而且習慣落並下石勝於雪中送炭。」
「所以?」
「他關掉門不夠還會把窗給封死,讓你在黑屋子裡走投無路、山窮水盡。」
「那人們豈非太可憐?」
「這個時候就是展現人類堅強毅力的時候了,走投無路就挖坑啊,挖著挖著,說不定就挖出條地道,重見光明。」
「若是沒挖出地道呢?」
「那就將就著這個坑,把自己給埋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弱肉強食、優勝劣敗,人不能永遠祈求別人幫著自己、扶著自己,助自己一路順遂,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這個時代的女人都像你這麼堅強嗎?」
「嗯,楚楚可憐已經哄不來男人,自立自強才是王道。」
「我才要說,對你感到熟悉是因為你有一雙阿藍的眼睛,你有許多表情和阿藍很像,尤其發脾氣的樣子,可是我現下發現你們的性格……天差地遠。」
「所以熟悉感消失?」
他靜靜望住她的臉龐,許久,他輕輕搖了下頭,即使天差地遠,他依然對她感到熟悉。
田蜜滿意他的答案。「好啦,扯平了,你撞見我最不堪的事,我聽過你最傷心的事,所以一一」她高舉啤酒,高聲喊,「乾杯。」
「乾杯」他學她舉起鋁罐,然後用吸管喝一大口啤酒,風吹過,陽台上的玫瑰花帶來淡淡幽香,有些醉人。
這是彝羲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二天,他自然而然地對田蜜說起陳年往事,而那事,連親如手足的胤禟都不知曉。
這是田蜜遇上彝羲的第二天,她輕而易舉地對他敞開心房,輕而易舉地接納他的心情。她一直以為,他是她的肯尼,卻沒想過,從這天開始她依賴起他,像依賴想像中的爹地。
他們不斷說話,一邊說、一邊喝酒,兩人都有點放縱自己,直到兩人都微微醉了。
田蜜靠在他胸口問:「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菜很好吃?」
「我知道。」因為她很快就吃光光,對於難以下嚥的東西,人們不會有這樣的好胃口。
「你知不知道,你好看得讓人很心悸?」
「我知道。」只是沒有女人這樣直白點明,總是透過羞怯表情,讓他明白。
「知不知道,今天的事,我對你很感激?」
「大概知道。」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有點醉了,因此不停地搖頭晃腦,卻誤以為他在晃,於是伸出兩手,把他的臉固定在自己視線前方。
「因為……因為你說,我是你的男人。」一句不合宜的話脫口而出,他並沒有想要說這一句,也許是有了幾分酒意,也許是困為她的笑臉太美麗。
她爆出大笑聲,咯咯咯笑著,笑得倒進他懷裡,她索性躺在他的大腿上,翻過身,仰頭望他,好半晌,一句沒在計劃中的句子出現一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男人就好。」
他笑、她也笑,不知道什麼事這麼好笑,兩人都大笑不止,然後他們又幹掉罐子裡的酒精,他們再繼續笑,好像這輩子沒有這樣輕鬆愜意過。
再然後,他們把剩下的酒全部拚光,他和她一起並肩躺在陽台上,她翻過身趴在他胸前,還是笑,聽說大笑一分鐘可以多活一天,如果這是真的,那麼他們今晚多活了好幾個月。
她俯下頭,喃喃道:「你的唇真好看,我想親你。」
這只是陳述句,他卻把它當成激請函,最後他捧住她的臉,送上自己的唇……
他們沒有醉到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但很有默契地在天大亮、陽光照到屁股時,假裝遺忘。
她卡卡地笑兩聲,睜開眼睛,說:「我們竟然在這裡睡著,要是感冒可有得瞧。」
他笑不出來,因為他的道德感比她強,照理說,他對人家姑娘……小姐做出那樣天理不容的事,應該給出承諾,但是……入鬢濃眉微燮,他沒辦法,因為他心底明白,遲早,他將回到自己的時代,他從不說空話,從不給能力不及的承諾。
裝吧,假裝昨夜酒醉,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他「不記得」,那麼她呢?
「你生病,我可以幫你把脈開藥。」他細細觀察她,發現她臉上有一抹可疑的微紅。
「喝那種黑糊糊的湯汁?算了吧,我寧可灌兩杯伏冒熱飲。」
她避開他的眼光,坐起身,將散了滿地的垃圾收攏,並把所有的注意力給了沒啥可看性的啤酒瓶。
「伏冒熱飲是什麼東西?」他的視線還是追著她不放。
田蜜瞥扭,飛快起身,到屋裡找垃圾袋,一面走一面還要裝無事。
她說:「是聽冒藥,有點像檸檬汁,酸酸甜甜,不但賣相好,而且比你的苦藥好吃幾十倍。」
對著她的背影,他確定她記得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麼,所以……他該繼續偽裝,假裝責任感不存在?視線凝住,彝羲起身,把空盤子收進屋裡。
在大門邊,他遇上拿著垃圾袋往回走的田蜜,丟出一句老話。「良藥苦口。」
「這個定理,去騙騙古代人可以。」交談持續,好像他們真的沒有發生任何令人臉紅心跳的事情。
慌亂中、她低下頭,假裝在整理垃圾袋,順勢從他身邊走過,再回到陽台上。
這次彝羲沒有跟出來,他帶著空盤進廚房清洗,田蜜側耳細聽,聽見廚房水龍頭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才鬆口氣,背貼在門邊,緩緩坐下。
她氣惱地抓亂自己的長髮,忍不住用力戳自己的頭,暗罵一
你是哪根神經有問題?不過是個吻,沒襲胸、沒圈叉、沒翻滾,你在瞥扭個什麼勁兒?就算真的滾了,又如何?不過是一夜情,現代男女誰沒這種經驗?
田小姐,拜託你正常一點好不?又不是和古代人接個吻,你就必須符合古代人的道德標準。況且看賀彝羲那樣子,人家根本就忘得精光,真不曉得你在糾結什麼!
呼、吸……呼、吸……她很努力地做完十次深呼吸之後,拍拍自己的臉頰,兩手握住拳頭,手肘往下一沉,對自己說:加油!
同一個時間,清洗碗盤的彝羲也做出決定,身為男子該擔起的責任就不該推誘,就算因為環境或時空讓他無法負責,他也不能藏著躲著,總要面對面把話說清楚才好。
把碗盤洗好,他進浴室將自己清理乾淨,一面洗澡刷牙、一面暗暗考慮,話該怎麼講,才不至於傷人。
他換回古裝,打開浴室門時,發現田蜜抱著衣服在浴室門口跳腳,看見他,粗魯地一把將他扯出去,連聲埋怨,「你又不是女的,還要刮腳毛哦,洗那麼久,害我都快憋死了」
後面的兩句,是在門砰地一聲關上時,拉開嗓門講的。
賀彝羲聽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好笑,她是個容易令人開心的女子。他決定進廚房,打算做點早餐。
「賀彝羲」
他左腳才提起,就聽見田蜜在浴室裡大叫。
「什麼事?」他靠回門邊。
「宅急便把昨天買的衣服送來了,你去拿來換,不要穿那一身古裝啦,太引人注目,我很低調的。」
「哦。」他應下,不過還是先進廚房淘好米,將米放在瓦斯爐上頭煮開後,關小火,才回客廳找衣服。
他迷戀上瓦斯爐,輕輕啪一聲,火就跑出來,不必燒柴燃煤,不必弄得滿身髒污,他想起和師父在山上生活的日子,生火一向是自己最痛恨的事。
挑好衣服、進房間換上,他己經能夠把鈕扣扣得很好,並且在看過滿街穿著短袖短褲的男女後,再不覺得這樣穿有什麼錯。
他這個人有很強的適應力以及學習能力。
昨天他煮好義大利面時,她睦著雙目瞪他,不敢置信地指著他說:「你,看一次就會?」
他理所當然的點頭,「不然要看幾次才能學會?」
接下來就見她不停跳腳,邊跳邊說:「古時候的人記憶力都這麼強嗎?是不是因為沒有電腦幫助人類記憶的關係?有可能,自從有了智慧型手機,我連朋友的電話號碼都記不起來,記路線的能力也越來越笨看來,電腦不是最偉大的發明,而是殘害人腦的最大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