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聲由輕轉高,既而追上慕連非鷹的步調,在令慕連非鷹訝異的同時,也讓他的心裡燃起一絲希望。
原來從剛才到現在,公主一直都在聽著他唱歌,這或許可以視作帝羅冬懷已經不再排斥他的表現?而且,她甚至開口與他合唱這首情歌……
半是驚喜、半是欣慰,慕連非鷹走近帝羅冬懷,坐在床邊,像方纔那樣牽住了她的手指,與她一同將這首專屬於愛侶的歌曲一口氣唱完。
更令他們雙方都感到意外的是,兩人雖是仇敵,但唱起歌來卻絲毫沒有紊亂的拍子,像是認識許久的愛侶,有著共通的默契。
也許,是因為他們的性情其實相當接近吧?
慕連非鷹唱完歌後,靜靜地瞧著帝羅冬懷,內心不由得浮現這樣的念頭。
若是如此,那麼……他們將會如同歌聲裡描述的那般,成為一對走出仇恨、重取幸福的愛侶吧?
「冬懷,妳這可是同意了?」慕連非鷹見帝羅冬懷依然默不吭聲,只是纖指卻也沒有拒絕他的撫觸,索性開了口。
怎麼說拖泥帶水都不是他所好,而且帝羅冬懷好不容易露出退讓之意,他自然該乘勝追擊。
「我……」帝羅冬懷覺得指尖正發著燙,可胸口充塞的,卻已非被仇恨填滿的怒火。
是因為慕連非鷹的廣闊胸懷,讓她動了私情嗎?
只要她點頭,就能換來無數和平,甚至得到一個更加美麗的將來……
指尖微微一顫,帝羅冬懷輕挪纖指,稍稍往慕連非鷹的小指勾去,令自己的小指與他相纏。
慕連非鷹微瞪著眼,低頭往自己的手掌瞧去。這莫非……
「我願意……當你的侍妾。」
軟聲吐露的音調訴盡了帝羅冬懷的心意,也在同時令慕連非鷹露出欣喜若狂的笑意,更讓他將這份情、這副嬌軀,一併使勁擁入懷抱中──
他終於……得到帝羅公主了!
兩族言和,算來可是北槐少見的情況。
雖然此事發生在帝羅滅族之後,但總算為時還不晚。
慕連非鷹破天荒地做出前所未見的決定,放所有帝羅子民自由,除去奴隸身份,更正式迎娶帝羅公主為侍妾,表明了華京族的心意。
為了使兩族和平度日,不再爭戰,也為了將滅族傷痛減輕至最低,慕連非鷹亦讓帝羅族人返回家鄉重建家園,並大力促進兩族交流、聯姻。
此舉自然是因為他從自己與帝羅冬懷的情意之中,學到了最好的療傷止痛方法──以戈止戰,那是逼不得已,若是情況允許,擁有情與愛的兩族聯姻,才是永恆的和平。
注意到此點的慕連非鷹因此而善待帝羅子民,亦令帝羅族人漸漸抹平傷痛,轉而接納了華京族人。
這樣的情況令帝羅冬懷更加傾心於慕連非鷹,正如同檀玉濂預測的那般,帝羅冬懷亦開始為華京子民盤算起更多改善生活的方法,令華京族領土內很快地就形成一片富饒的景象。
公主的支持與慕連非鷹寬容的表現,算來是爭戰連年的北槐土地上前所未有的傳說,因此華京族之名更加遠播,甚至吸引許多分散各地的小部族前來投靠,提出與華京族結盟或歸順,換取和平生活。
如此的拓展,令檀玉濂放下心頭重擔,亦讓律景鳩羅感到相當欣慰。
至於慕連非鷹本人,在納了帝羅冬懷為侍妾後,不再像從前容易在決策上過度衝動,而是多了份細心留意,仔細思量,這樣的改變亦引來族中眾臣的讚譽之聲。
為此,慕連非鷹自是更加用心對待帝羅冬懷,畢竟這些美事,有大半都是帝羅冬懷私下勸諫、提醒他而來。
選了個風和日麗的春陽好日,挑上好馬一匹,慕連非鷹帶著帝羅冬懷、換上利落便裝,便往廣闊連天的大草原奔馳而去。
「非鷹,你到底要去哪啊?」帝羅冬懷被慕連非鷹擁在懷裡,隨著馬蹄重踏而晃動著身軀,雖不至於感到不安,但卻是滿心納悶。
「哪都去。」慕連非鷹拍拍身旁的弓箭袋,令它發出卡啦卡啦箭支相互撞擊的聲響,「妳就當打獵。」
「帶著我?」帝羅冬懷更加疑惑了,「這樣能狩獵嗎?」
她當然知道慕連非鷹身手利落無比,可是想想自己被他的雙臂圈在馬背上,他又要護著她、又要舉弓……這怎麼可能?
就算不提他可能連拿弓射箭的手都沒有,載著他倆的馬也跑不快,這樣子能夠打獵嗎?
「用不著多想,跟著就是。」慕連非鷹輕拍帝羅冬懷的肩,跟著便拉起韁繩,加快了奔馳的速度。
「啊!」帝羅冬懷被這快速嚇了一跳,眼盲的她因為受到良好的保護,所以幾乎沒騎過馬,於是她索性緊緊依偎在慕連非鷹懷裡。
慕連非鷹卻沒因此放慢速度,依舊策馬奔跑,在偌大的原野上恣意馳騁。
呼嘯至耳邊的風聲吹得震耳,拍打在頰上的微風帶點涼意,髮絲不受控制地糾結飛揚,似在感受風的流動。
漸漸適應了馬背顛簸的帝羅冬懷開始放下心來,這陣風吹得她煩惱盡失,舒服得像躍在雲端,更宛若乘風而翔。涼意被毛披風擋在外頭,背倚著慕連非鷹,帝羅冬懷不由得露出淡淡笑意。
「喜歡上騎馬了?」慕連非鷹盯著她的笑臉,粉色的唇、帶桃色的頰,讓他忍不住想起夜裡與她耳鬢廝磨的柔嫩感覺。
「嗯……只是覺得,怪不得華京人稱你為鷹王。」沒直接回答問題,帝羅冬懷僅是淡淡道出另一個感覺。
「什麼?」沒頭沒腦的對談讓慕連非鷹有些疑惑。
「我一向沒機會自己出遠門,更別提騎馬了,所以像這樣出門還是第一次。」帝羅冬懷伸手往空中摸索著,感受著風在指尖滑動的感觸,一邊笑道:「我在家鄉時曾聽人提過,馬是很難馴服的動物,只有好手才能夠騎好馬。」
「妳是拐個彎誇我?」慕連非鷹勾起了唇角。
「嗯,像你這樣,能騎得又快又穩、還帶著我的人,我想就是所謂的能手吧?」雖然看不見他的馬上英姿,但是讓他帶在身邊時,她卻能同樣感受到駕馭風的快感,甚至有著飛上天空的錯覺。
「所以我才想到,人們稱你是鷹王,或許是在讚揚你騎馬奔馳的模樣吧?因為像這樣的快速,就像我聽過的、老鷹在天空飛翔的姿態。」不知道慕連非鷹因為她的誇讚而露出笑意,帝羅冬懷又逕自往下述說道:「當初我掉下懸崖時,只記得耳邊傳來馬嘶聲,然後就飛上了馬背,後來……侍女曾告訴我,說那天是你騎馬躍崖,從萬難之中救起了我。」
「所以?」慕連非鷹有趣地聽她緩緩道出回憶,畢竟願意回想那段過去,就表示帝羅冬懷已漸漸將傷痛與仇恨忘懷,才能夠釋懷地令記憶一一浮現。
「我曾經想像過那種情景,想來……那天的你,大概就像是老鷹飛過斷崖一樣吧?」帝羅冬懷摸著馬鬃毛,有些粗硬的感覺引來微微的呵癢感,倒像極了慕連非鷹撫過她身上時,那雙因練武實戰而多添了層硬繭的手掌。
「妳倒真會誇獎我。」慕連非鷹笑出聲來,「不怕我越來越高傲?」
嘴上雖是與帝羅冬懷打趣說笑可事實上,聽見帝羅冬懷如此回應,他是感到欣喜的。
原本,他只求帝羅冬懷不再懷恨,能放點心思在華京族身上並使兩族不再爭戰,他便心滿意足;所以他一直認為,帝羅冬懷點頭答應當他的侍妾,多少還是有些勉強,但是……今天,帝羅冬懷卻開口誇獎了他。
不再像前段時日,僅是針對兩族的事務努力與他溝通,並與他和睦相處,而是與他像普通愛侶般談天。
「我想,應該不至於引起你的驕傲,但可能會讓你今天的心情多少得意一點。」與慕連非鷹相處一段日子下來,帝羅冬懷也明白,他的身邊有著兩個要臣,對於他的勸諫不下於她,而慕連非鷹也相當能夠接納,所以才能夠成為今日立足於眾人之上的鷹王。
「都讓妳看透了。」帝羅冬懷的聰慧,他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她對週遭事物的觀察,比他想得到的還要細微。
或許,這是她的眼盲為她帶來的另一項才能也說不定。
「不過我被稱為鷹王,是因為我看上的獵物從來就沒能逃掉。」慕連非鷹策馬越過一條小溪,並稍稍放緩了速度,好讓聲音更容易入耳,「因為老鷹總在天空盤旋,看似無憂無慮遨遊天際,事實上已鎖定地上的獵物,在牠俯衝而下的瞬間,獵物便落入牠的鷹爪之中,再也逃不掉。」
正是這樣的性情,讓人稱他為鷹王,並間接敘述著他的強勢。
「當然,也有人說我不只特性像老鷹,就連眼神也像。銳利、魄力十足,這些都是旁人常用在他身上的形容。
「眼神啊……」帝羅冬懷不由得伸手往他的臉龐上撫去,「不過,臉倒是不像,你沒有老鷹那種硬喙呢!」
慕連非鷹的臉孔摸起來略顯剛毅,卻沒有尖銳的感覺。
慕連非鷹迸出一聲輕笑,看帝羅冬懷會同他越聊越多話,甚至開點玩笑,他可輕鬆不少。
「話說回來,這麼出門,妳可開心?」慕連非鷹抬眼望向遠處,那翠綠的山麓,原是最能令他心情開朗的美景,他卻無法傳達這份感動給帝羅冬懷。
「咦?」問她開不開心?帝羅冬懷納悶地反問道:「你不是出門狩獵嗎?從剛才到現在都沒聽你拉弓,怎麼倒問起我開不開心了?」
「我是帶妳出門散心,打獵只是借口。」慕連非鷹想了想,索性將實情道出「雖然妳成了侍妾後,不再與我爭吵,態度亦是溫柔,但我也沒瞧妳開心過,族裡鎮日忙著大小事務,又沒能讓妳喘口氣、有點安靜時間,若想送妳點什麼,妳瞧不見東西也沒什麼意思,所以我才帶妳出門。」
「非鷹……」帝羅冬懷感覺兩臂旁的力道似乎將自己摟得更緊了些。
「我平時最好騎馬奔馳,看著華京土地上的美景盡納眼底,讓我堅信自己力保華京的決心;如今妳雖目不視物,但至少,讓這片土地上的涼風也吹拂過妳的臉,應當多少能令妳感受這份寬廣的氣息。」自從納了她當侍妾,慕連非鷹感覺自己似乎也習慣了多言。
多幾句話表達自己的情意,好讓帝羅冬懷更明白自己的心思,似乎也是不壞的方法。
氣魄這玩意兒,留著面對族人便罷,倒不需用在帝羅冬懷身上。對她,他只需要給予溫柔呵護、一份不必展現在人前的情意,那才算得上是夫妻間專屬的情感。
「那麼……你是特意抽空帶我出來的?」帝羅冬懷這下總算明白,為什麼他分明帶著弓箭,一路上也不是沒聽見水鳥走獸的聲音,他卻沒射出半支箭。
起初還當他是忙著與她談話,或是因為帶著她不便狩獵,誰想得到他竟是為她著想,惦著要換她一記開心的笑容。
慕連非鷹、這華京族的英雄,天生的鷹王啊──
當他是敵人時……總會因為他的強大而畏懼,或是因勝負而生恨,可若當自己與他成了同個陣營的戰友,他又能以誠相待、真誠體貼。
而且越是相處,她越能從許多旁人的口中,以及他對自己的細微付出,感受到他的好,更覺得自己當初收斂滅族之恨,將仇視的目標全往他身上掛去,著實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