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裡,瀰漫著一股霉味。
金如玉卻泰然自若地閉目養神,盤腿坐在牢房角落裡,聽聞腳步聲才微張眼,在昏暗的光線之中,瞧見他的家人就站在牢房外。
「爹、娘……如寶。」他低喚著。
「大哥……」金如寶抿起嘴,紅著眼眶,雙手緊喔著牢房的鐵柵。
「怎麼連你也來了?」金如玉歎口氣起身。
「我能不來?大哥,你行事向來謹慎,這回怎會如此失了理智?」
「可不是嗎?你還真是不鳴則已……鳴驚人啊。」金秀外惱火又心疼地說。
「我……」
「他不是失了理智,而是一切照著他的計劃進行著。」於觀貞冷聲道。
「娘?」金如寶不解地看著她。
金秀外瞅著親親娘子,不由得暗暗思忖起來。
「金如玉,你不把我這個當娘的給嚇出病來,你心裡很不舒坦就是了。」她始終冷著臉。要不是隔著鐵條,她肯定要用拳頭賞他一頓粗飽。
「娘……」金如玉勾笑。「娘,我嚇不到你的,因為你向來懂我。」
「哼,要不是獻乙露了破錠,我還猜不透呢。」
金秀外聞言,驀地擊掌。「啊,我明白了,難怪你交代不見鳳翎。」原以為兒子是被她牽累而生怒,所以不想見她,如今才知道兒子真的……心機好重。
「等等,到底是明白了什麼?」金如寶聽得一頭霧水。
「這事回去再跟你說。」於觀貞輕拍著女兒的手,瞪著金如玉。「我跟你說,你妹妹的眼淚很珍貴的,今天你讓她哭,改天我就讓你哭上好幾倍。」
「對,沒錯,為了那個女人,你竟然……啊,觀貞,你為什麼打我?」金秀外鬼叫起來。
「什麼叫做那個女人?她是我未來的媳婦、是小樂的娘,七夕夜可是要用八人大轎給抬進金府的,你要是敢再叫鳳翎那個女人,我就跟你翻臉。」
「女良,多謝你。」金如玉由衷的說。
他何其有幸,有如此明理大度的母親,可以讓他擇其所愛,成為他最有力的後盾,讓他無後顧之憂。
「不用謝,誰教我是你娘。」於觀貞哼了聲,深吸口氣,斂眼道:「接下來,你到底要怎麼做為」
「這個嘛……」金如玉沉吟著。
鳳翎和晁獻乙在大廳等待,她無力地坐在椅上,眼巴巴地等著金家人探視完,帶回他的消息。
她也想見他的,可是他不想見她……
他一劍殺了饒亦驊時,神色陰鴛得教她打從心底發顫。
「伯父、伯母、如寶。」
聽見晁獻乙的聲音,她抬眼望去,瞧見金家人正緩步走來,她趕忙站起身。
「鳳翎,如玉不見你,你還要替他告御狀嗎?」於觀貞劈頭就問。
「當然。」她想也沒想地回答。
「那就先跟我回去吧,好好休息一晚和小樂聚一聚,明早再出發。」
「金夫人,如玉可有說什麼?」
「……沒,他什麼都沒說。」
「是嗎……」他不想見她,更沒有話對她說……她都要去告御狀了,這一去,注定沒有回來的日子,而他連她的最後一面都不想見了嗎……
鳳翎第二次進金府,踏進了金如玉居住的院落無」比閣。
沐浴過後,她沒有食慾,婉拒了膳食,進了他的寢房。裡頭擺設相當典雅,沒有她想像中的奢華,衣櫥打開,裡頭全都是月牙白的衣袍……她不由自主地拿起一件摟在懷裡,湊在鼻間,想從裡頭尋找屬於他的氣味。
「娘!」
身後突地被撞了下,她回頭,將兒子抱起。「小樂。」
「娘,爹爹呢?」金之樂興高采烈地問。「爹爹已經兩天沒陪我吃飯了。」
「他……」一想起他待在暗無天日的大牢裡,她不禁悲從中來。
「娘?」他擔憂地輕撫她的頰。「娘怎麼了?」
「沒事,娘是好久沒看到小樂,太開心了。」
她抱著他。「你房間在哪兒?」
「在隔壁,可是爹爹都要我在這裡睡。」
「你和爹爹一起睡?」
「嗯,爹爹只要在府裡就會和我一起睡……我不太喜歡,因為他身上硬硬的,不像娘柔軟,不過,看在他很想跟我睡的分上,我都勉強答應他啦。」
瞧兒子明明說得眉飛色舞,卻又假裝很嫌棄的模樣,她忍不住勾笑,可眼淚也瞬間掉落,她趕忙抹去,將他抱到床上。
「小樂很喜歡爹爹?」
「嗯……還好啦,我更喜歡娘。」金之樂往她身上偎。「娘來了都沒告訴我一聲也沒有陪我吃飯,還是小姑姑說了,我才知道你來了呢。」
「嗯……因為要給小樂驚喜呀。」鳳翎緊緊抱著他。
她知道,金如寶是等她沐浴好,洗去一身血跡之後,才要小樂過來陪她的。因為今晚,將是他們能相處的最後一晚……她曾經做過無數次離開小樂的準備,而這一回她更是不會猶豫。
拿她換回金如玉,她一點都不會後悔。可是……還是捨不得,捨不得……
「娘,你到底怎麼了?」金之樂敏感地感覺她的不對勁。
「沒事,娘只是太開心了,因為好久沒有跟你一起睡。」她笑著抹淚。
「嗯,我們一起睡,等爹爹回來,他就沒有床可以睡。」他故意睡成大字型,故意不留位置給爹。
鳳翎不禁失笑,淚水卻又掉得更狂。
如果不是做錯決定,這張床上他也應該在……他應該和小樂鬥著嘴,爺兒倆一起玩鬧著,而不是只剩下她和小樂……
她為什麼不多考慮一下,為什麼被恨意給逼得失去理智,讓他為了自己擔下死罪?是她的錯……切都是她的錯……
抱著金之樂,鳳翎悔恨不已,輾轉一夜,根本不能睡,在天將亮之際,有人敲了門。她小心地不擾醒兒子,下床開了門,見到金如寶和絮姨在門外。
「鳳翎……」絮柳喔著她的手,佈滿血絲的眸擒著淚。
「絮姨,你怎麼會來?」
「我昨天到府衙找你,知道金家人把你接來這兒,也知道大少出事,所以我一早就來,還不知道要怎麼進來找你,金三小姐發現便要我進來,而你……」她頓了頓,小聲問:「你真的要去告御狀?」
「嗯。」
「可是你這一去……」
「絮姨,在我決定殺饒亦驊的時候,就沒打算要活了,而現在……是大少頂了我的死罪,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可是金家財大勢大又和京城一些重臣的關係不錯,難道就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絮柳拉著她,看了幾步外的金如寶一眼。
「絮姨,殺府尹……是唯一死罪,就算是金家,也沒有法子。」她歎道。「況且這本來就是我的事,沒道理要任何人替我承擔。」
絮柳聽著,不禁悲從中來。「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硬要你去陪侍新任府尹,今天也就不會有這些事了……你明明都答應要出閣了,應該要風光地嫁進金府……家三口團圓,可是卻因為我……」
「絮姨,這不是你的錯,這……只能說是命。」鳳翎苦笑著。
事情繞了一圈終究逃不過這一劫,但最讓她痛苦的是,紫蝶平白斷送了生命。
「姨婆!」房外的交談聲擾醒了金之樂,只見他揉著眼……瞧見絮柳便朝她撲去。「姨婆,你都沒有來看我。」
一聽到他撒嬌的飽怨,教她登時流下淚來。
「小樂,對不起……」絮柳蹲下身泡住他。「都怪姨婆、都怪姨婆!」
如果不是她硬要跟花絛樓爭一口氣,也不會害小樂失去爹娘……
「絮姨。」鳳翎柔聲安撫著。
「姨婆,你怎麼哭了?小樂沒有生氣啊……」金之樂一見她哭,嚇得趕忙拍著她的背。「姨婆,小樂只是想你,沒有生氣。」
絮柳聽著,眼淚更是止不住。
一旁的金如寶見狀,忙道:「好了,既然小樂也醒了,那咱們一道用膳吧。」
鳳翎歎口氣。昨兒個原本說好,她打算在小樂睡醒之前先離開的。
但,也好,能再和兒子吃頓飯,至少可以再留一點回憶給他。
一行人進了主屋大廳,飯桌上吃喝笑鬧,感覺不到半點離情依依,直到用完餐後,晁獻乙派了人來,鳳翎才趕緊回無憂閣準備。
「這凡件衣裳帶著。」於觀貞拿了幾套新裁的衣裳到無憂閣。
鳳翎微詫地看著她。「這個……」
「這本來是等你嫁進府時,娘要送給你的新衣,昨天布莊剛好送來。」金如寶解釋著,「娘說,你的衣裳都放在寒煙閣,但要到京城總是要帶著幾件替換。」
昨晚沐浴後,她還想著,這金府裡怎會剛好有合她尺寸的衣裳,原來……「金夫人,對不起,不管怎樣……我一定會讓大少平安回府。」鳳翎嘎咽道。
「我希望的是……你和他一起回來。」於觀貞緊喔著她的手。「不要放棄,告了御狀,把你想說的事都說出,不管結果如何,只求問心無愧……那八人大轎,我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你們。」
鳳翎眨著眼,卻沒有辦法將淚水眨回眸底,她的喉頭梗塞得說不出話。
「這塊玉珮戴在身上。」於觀貞取下腰間的玉珮,繫在她的腰帶上。「記住,告御狀的時候……定要戴著。」
「多謝金夫人。」看她動作輕柔地幫自己將玉珮繫上,鳳翎有股衝動想要抱抱她,卻瞥見兒子不知何時晁過來,抿著嘴直瞪著她。「小樂,你這是在做什麼?」
「奶奶把娘弄哭了。」
「傻瓜,才不是這樣,娘是開心,這眼淚是喜極而泣。」忍不住摟了摟他,再親了親他。「小樂在這裡,要聽爺爺、奶奶和姑姑的話,不可以對他們無禮,知道嗎?」
「我有聽話啊……」
「你要乖,不許胡鬧、不許耍賴,姑姑和爺爺、奶奶要你怎麼做就怎麼做,知道嗎?」
「嗯。」
「還有,你要……」
「娘,我會乖我會聽話,可是你還沒跟我說,你什麼時候要回來?」金之樂皺起小臉問著。
鳳翎不禁語塞。她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更不想騙他……
「好了,小樂,只要你乖,娘很快就會回來的。」於觀貞拉過他的小手,低聲道:「鳳翎,時間差不多了。」
「……我知道了。」
收拾好了行囊……行人送她出金府大門,大門外,並也早已備好了馬車,馬車旁卻有一個身穿黑色勁裝,臉覆面具的男人,教她一愣。
「那是晁大人派來保護你的。」似乎看出她的疑惑,金秀外解釋,「因為是晁大人身邊的人,所以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你別擔心。」
「我知道了。」
「我已經派人快馬送了家書到聚祿城給如秀,到了聚祿城後,記得走南城門,如秀會在那裡接你。」金秀外再道,面對她的態度和緩了許多,和昨日大相遷庭。
「多謝金老爺。」
「路上……要小心。」
這聲聲叮囑,教鳳翎紅了眼眶,雖然不懂金老爺的態度怎會改變得如此明顯,但對早年就孤單一人的她,是非常渴望的。「多謝……」
一行人依依不捨,她坐上了馬車,卻發現那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男人,竟也跟著坐進車廂,雙手環胸地坐在對面的位置。
「你……」
男人想也沒想地一彈指,並也立刻策馬往前奔馳。
鳳翎皺起眉,掀開車簾,看著金府離得愈來愈遠,直到再也看不見金府之後,她才不捨地調回目光,直睇著對面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