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聽到他嗓音古怪,感覺到他身子微微顫慄,她不禁疑惑地抬眼,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跟紙張一樣白。
「你……」她不禁想到先前在甲板上的情況,船身搖晁時,並也急著要跑到他身旁,他臉上也是沒半點血色,而且一開始他抱著她時,他身上也是顫著的……幾個線索在腦中被一道靈光串起,教她不由得脫口問:「你不敢搭船?」
金如玉眉頭緊攏,就連唇也抿得死白。
「你怕船身搖晁?」她驚呼著。
「閉嘴。」他惱羞成怒道。
這是他唯一的弱點,除了並也,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讓她發現。
見他沒有反駁,聲音反倒透著一股惱意,教她忍不住開心地拍著手。「原來如此,難怪你從來不參加夜渡舫,原來是怕搭船!」
「不是怕,是不喜歡。」他堅持。
「是嗎?」她瞇起眼,突地從他懷裡溜走,跳到一旁。
「你!」金如玉才起身,船身又突地搖晁起來,他不禁暗咒了聲,整個人貼到了牆邊不敢動彈。
「真是可憐,人果然沒有完美的。」她感慨了聲。
有誰會知道,他竟然會怕乘船呢?
「過來。」他吼著。
「不要,咱們先來談條件。」
「跟我談條件?」
「對,我要你取消隨傳隨到的命令,要不然我就把你怕乘船的事告訴大家。」真是天助她也,給了她這麼好的契機。
說不定她還可以藉此威脅他把小樂還給她。
金如玉卻哼笑了聲。「誰信?」
鳳翎不禁怔住。也對,這傢伙在崆峒城裡的名聲,猶如神祇般完美,坊間曾有數種流言竄起,但都不到一天就自行殲滅,只因無人相信。
她垂陣暗嘖了聲……道陰影逼近,將她撲倒在軟榻上頭。
「你……放開……」
「你也會怕是吧?讓你也嘗嘗我的恐懼。」他的口吻像個負氣的娃兒。
她身子應該僵硬緊繃,感受到天崩地裂般的恐懼,然而此刻,她卻被他的口吻逗笑,再察覺他輕顫的身軀,教她也不捨再推開他,不過——
「承認你是在害怕了吧。」
「是討厭。」
「那你放開我。」她態度可囂張了。
「偏不。」他抱得更緊。
「還說你不怕?」
他沒吭聲只是緊閉著雙眼。
看他彷彿正在努力忍受恐懼,她的心不禁有點發軟,但嘴上還是不饒人地問:「既然不敢上船又何必上船?」
話出口的瞬間,她不禁想起他說他是為她而來。
難道說……他是怕她又遭客人輕薄,所以才為她上樓舫的?
可是他明明怕乘船……明明怕著,但還是為她而來了?
忖著,心頭竟暖熱起來,彷彿他的體熱熨燙著她,雖然讓她依舊身子僵硬,但熱度卻暖了她多年冰冷的心。
這人……傻子!
無聲罵著,但唇角卻揚得極高。
鳳翎正在梳妝打扮。
長髮挽的是尋常姑娘挽的雲髻,發上沒有半點綴飾。穿上一襲桃花紅交領寬袖衫,腰繫長帶,搭著素白繡紫蓮的羅裙。
站在鏡前,不施脂粉的她,看起來稚氣一些,氣質恬靜像個千金般,魅惑的眼變得無辜,我見猶憐。
「小姐,時候差不多了。」
就在她對鏡中的自己擠眉弄眼時,紫蝶的喚聲傳來,讓她無力地頹下雙肩。
「小姐?」
「走吧。」她深吸口氣,振作起精神,戴上擱在桌面的紗帽,才徐步出門。
兩人從寒煙閣的後門走出,連馬車也不用,因為金如玉要她去的地方,是同在城南的大風茶肆,距離寒煙閣不過是兩條街的距離。
只是,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要她做什麼。
要她隨傳隨到……真是惡劣又可惡的混蛋。
她們一到茶肆門口……輛馬車上立刻跳下一個小小人兒,衝向她再用力跳起,緊抱著她。
「……小樂?」鳳翎雙手緊托著他。
她沒想到來這裡能夠看到他。那個混蛋,居然沒告訴她。
「爹爹說,我可以喊你娘了耶,真的嗎?」金之樂像是怕隔牆有耳,湊在她耳邊小小聲地問著。
「爹爹還有告訴其它人嗎?」她不禁也壓低聲音問。
「沒有,爹爹說,別讓並也叔叔聽到。」
她看向坐在馬車前座上的並也,果真瞧見他側頭像是要偷聽些什麼。
皺起眉,她想不通金如玉到底在想什麼。他先前不是說想要娶她為妻剎那為何在確知她是小樂親娘之後,反倒絕口不提,甚至不讓並也知道?
「那……你爹爹可有告訴你,今天要娘來這裡做什麼?」
「沒有,可是爹爹說,待會你可以帶我進去,所以要我在這裡等你。」
「是嗎?」她眉頭皺得更緊了。金如玉的葫蘆裡到底是在賣什麼藥?
將金之樂放下,牽起他的小手,跟紫蝶說了聲,鳳翎便徐步走進茶肆裡頭。
「這位夫人……兩位嗎?讓小的為你帶位。」茶肆小二立刻迎向前來。
「不,我是來找人的。」她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金如玉。
「娘,爹爹說他在二樓。」
「到二樓找人嗎?請往這邊走。」小二笑得和氣,帶著他們上樓。
一上二樓,她就瞧見金如玉坐在臨窗的位置,卻也瞧見他對面有個面貌妓美的姑娘,身旁坐了個婦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笑得眉飛色舞。
這個……難道是在說媒?
但怎會約在這種地方?通常不是在女方家,就是在男方家……挑在這有外人走動之處,難道不會覺得古怪嗎?
這說媒是富貴人家的做法,覺得哪家的少爺、千金不錯,便找到家中一敘,要是對眼就拍板敲定,要是不中意便離席。因怕難堪,所以沒人會挑在外頭說媒的。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走過去時,金如玉適巧抬眼,朝她露齒而笑。
「鳳翎,之樂。」他喊著。
金之樂一聽見暗號,立刻放開娘的手,急步跑去,還大聲喊著,「爹爹!」
一聲爹爹,讓二樓所有客官都回了頭,卻讓對座的婦人和姑娘綠了臉口
他撲進爹的懷裡,再回頭,又高聲喊道:「娘,快來呀。」
鳳翎霎時瞪大眼,感覺所有視線似乎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讓她很不自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茶肆裡的客官有人聽過她的名號,還是怎地……個個竊竊私語起來,讓她有股衝動想要掉頭就走。
打她進了寒煙閣後,她甚少有機會在外頭走動,上次去到金府,那已經是篙別幾年到外頭走動之舉,可那回也不像眼前,大伙都直盯著她看,彷彿對她指指點點。這讓她侷促不安,就算帶著紗帽還是讓她感到惶恐。
他要她來這裡,該不會是要給她難堪的吧……
此時……抹陰影籠罩了她,溫熱的大手包覆著她的手,似乎透過了交喔的手,給予了她勇氣般。
「來。」金如玉笑道。
他的笑,像是具有魔力,迷惑著她、誘導著她和他一起走。
來到桌邊,他笑容可掬地介紹著,「鳳翎,這位是巫大娘,是專為人說媒的媒婆,而眼前這一位是甘家布坊的千金。」
她不解地看著他,再朝兩個人點點頭,扯出一抹勉強的微笑。
還真是在說媒呀……他到底是想怎麼樣?要她來做什麼?
看著對面的姑娘臉色微變,卻很快和她一樣勉強擠出笑容,那笑容恬柔,純淨無垢,教她自慚形穢。
可不是嗎?金家大少要娶的姑娘,就得像甘姑娘這般可人嫻雅……忖著,心微微地疼著,唇角的笑化成苦笑。
早知道的事,現在心裡竟還發疼,真是傻呀!
鳳翎正暗罵自己傻的當下,卻聽見金如玉說:「甘姑娘、巫大娘,這位就是我尚未過門的妻子。」
他話一出口,別說對面兩人臉色大變、鄰桌客人爆出陣陣抽氣聲,就連她也難以置信極了。
這人是瘋了不成為
方纔小樂對他們一個喊爹爹一個喊娘,就已經教她覺得頭大了,如今他還大刺刺地說,她是他尚未過門的妻子……等等,不是正有媒婆在跟他說媒嗎?
「所以很抱歉,今兒個白白浪費了兩位的時間。」
話落,金如玉一手牽著金之樂……手牽著鳳翎要離開。
「等等,金大少,今兒個的媒可是金老爺允的,你這樣……從來沒聽說過你娶妻生子,怎麼今兒個蹦了個兒子還有個未過門的妻子?」
巫大娘阻止著三人,然就見這一大一小……橫看豎看都覺得是對父子,教她絞盡腦汁也找不出話說。
「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誰的,對不?」他笑著,朝在座兩位微領首,便帶著鳳翎和金之樂下樓,順便坐上了馬車。
「你這個人……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她還在震愕之中,沒想到他不按牌理做出這種事。
「這樣一來就可以永絕後患,而且,絕對沒有人敢再動你。」金如玉笑瞇眼,朝兒子比出大拇指。「之樂,你今天表現得很好,但能不能帶娘回家,
就看你的表現了。」
「你在說什麼?」
金之樂用力點著頭
鳳翎問他,卻瞪著兒子。
「爹爹,看我的。」話落,他隨即撲進娘的懷裡。「娘,你跟我二起回家好不好?」
「你……你居然聽你爹爹的話,在娘面前作戲?!」她不敢置信地低罵。
就說小樂怎會無端地在茶肆裡大聲喊著,原來-她抬眼瞪向金如玉。
她真是太小看這個男人了,不但收買了小樂還騙了她!
「並也,走了。」金如玉掀開車簾喊著。
「是。」並也揮下馬鞭,馬車緩緩駛動。
「等等,要去哪?」鳳翎看向車窗外,見紫蝶在後頭跑,忙擺手要她別再追。
「去一個沒有人會煩咱們的地方。」
在流言傳遍崆峒城時,他們一家三口當然要找個地方好好地培養感情。
馬車從崆峒城南出城……路往南,經過瑞林鎮,巡了礦場之後,用過午膳,又直接驅車一路往南走。
就在夜色低垂時,抵達了一座城鎮。
馬車停在一家客棧前,鳳翎抱著早已熟睡的金之樂下馬車。
「這裡是哪裡?」
「冷闍城。」金如玉一下馬車便接手抱著兒子。
「這裡是冷闍城?」她有點訝異。
因為她聽聞過冷闍城這名號,也知道冷闍城礦產極為豐富,所以她以為這裡大概就跟瑞林鎮差不多,如今親眼目睹才知道她的想法有多狹隘。
進城之前,城門外的燈火就已亮起,當馬車進城,所到之處皆是車水馬龍,店舖門口的攤子幾乎從城北門擺到城南門去,到處都是吃喝叫賣聲,燈火將城鎮映得像是初晨般朝氣蓬勃。
「你以為冷闍城像座廢城嗎?」他好笑地脫她一眼,騰出一隻手牽著她。「走吧,先進客棧再說。」
鳳翎望著被他牽住的手,想甩開,卻又有點捨不得這暖度。
進了客棧,訂了兩間房之後,他問:「要在客棧吃,還是到外頭走走?」
「可是小樂睡著了……」她是想到外頭走走,畢竟她也很久沒逛過市集。
崆峒城自然也有市集,可是她卻從沒逛過。
「把他叫醒就好。」話落,金如玉輕扯兒子睡得正香甜的臉。「小懶豬,你要是再不醒,爹爹就把你丟下跟你娘一起去逛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