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聞律例,京城附近四大城的府尹,全都是三年一科期,指的是三年做一次考核,要是做得太差惹得民怨四起,便追查論罪;要是做得得好,穩定民心,則有機會再拔攫;如果成績平庸,大抵是留在原地待到老。
而此回新府尹即將上任,乃是因為崆峒府尹年歲已高,也該準備告老還鄉了。
「你的反應就這樣?」晁獻乙歎了口氣,端起桌面的茶壹,遷自倒了杯茶。
「要不然?」
不管上任的府尹到底是何許人物,到時候他都必須登門拜訪,管他是高風亮節還是貪得無厭,該做的事一件也少不了。
打從三年前,他爹就不管事了,把家裡產業隨意分配給他和如秀、如寶打理。如今多了個如寶幫他管總帳,他眼前負責的正是打通各關節,好讓金府可以在生意場上暢行無阻便可。
「你一直看著窗外做什麼?」打一進門,他就發現如玉一直看著窗外,教他也好奇地朝窗外看去,瞧瞧是否有哪個絕世美人讓他如此青睞。
然而,他視線繞了一圈,美人沒見到,只發現有個孩子站在十字街口上。
「唉,這孩子該不會是迷路了吧,要不怎會站在街口?」
「是嗎?」
「我差人去問問。」雖說他正在休假,回家鄉和老友們聚聚,順便聊些京城宮中的流言,但他好歹還是個官總得要善盡職責,差手下送這孩子回家應該還不算太難。
「不用。」
「為何?」
「別壞我的事。」
晁獻乙不禁揚高濃眉,搖頭晁腦地想了下,再看向窗外那孩子,可惜距離有點遠,他的眼力又不是很好,「那孩子和你是什麼關係?」
「瞧瞧是誰來儉,就能知道他跟我什麼關係。」金如玉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然而他的視線卻是緊盯著窗外,除了要觀察有誰在街上觀望之外,還得注意那孩子是否會被毒辣的日頭給曬昏。
這法子,不是挺好。
可是,卻有可能證實這孩子到底是從哪來的。
不需要滴血認親還是怎地,他比誰都清楚那孩子肯定是他兒子,但他現在要知道的是這孩子的背後是否有任何陰謀。
誰叫這孩子昨晚說溜了嘴,說有個姨照顧他。
現在,他就是想知道,那個姨,到底是誰。
「……不會是你兒子吧,你什麼時候成親的?」
「我要是成親了,你會不知道?」金如玉哼笑著。
「那麼……就是有人被你……然後留下了種……」晁獻乙遷自推敲得好愉快,卻突地面臨瓶頸。
「不對,要是有人真有了你的種,怕是早就登門討個公道,就算成不了妻,也要搶個妾之位,豈能放過你?」
金府可是崆峒首富,別說是一般千金名媛被他這張臉騙得多慘,就連一般姑娘誰會嫌富棄貴地不要他?
「可不是。」
這就是他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點。再者,之樂沒否認他娘親的腰側有傷,那就代表確實是那一夜救了他的姑娘家……要是她真的已不再人世,那就太令人感到遺憾了。
「只是你以這法子試探人心,也未免太狠了些?」晁獻乙不予置評地搖頭。
「這樣會快點得到答案。」金如玉看著窗外,注意到一抹身影,那姑娘似乎想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站在下一個街口直望著金之樂。
這個發現,教他唇角微勾。
看來,魚兒上鉤了。他就不信之樂是自己來到金府的,若是有人送他到金府,那人至少也會注意這孩子兩三天,確定這孩子有受到良好的照顧,才會安心的,畢竟,依照之樂來到金府時的狀況、衣著,可知他被照料得很好,那樣的人,不會把個孩子丟到陌生的地方就不聞不問,不是嗎?
「不過,我還有事要跟你說。」
「說。」
「可以麻煩你先看著我嗎?」他正要說要緊的話,可這傢伙瞧也不瞧他,讓他覺得非常不受到尊重。
「不能。」金如玉直盯著那抹纖瘦身影回道。他的眼力極好,隱約覺得那姑娘有些面熟,卻一時之間想不起是在哪看過。
晁獻乙重重地歎口氣。「如玉,新任府尹饒亦弊原本是我的上級,想當年他入閣,待了不到三年就拔攫為甲等閣員,再過幾年就成了副首輔,這全都是因為他有個當戶部尚書的爹庇蔭著他。」
算了,不跟他計較了,反正又不是頭一次被他冷落,他說他的,相信如玉的眼睛忙著,耳朵肯定會閒下聽他說話。
「然後?」他瞧見那抹纖瘦的身影快速地往回跑,轉過了舊金河前的那條石板路,思忖了下,長指輕敲著桌面等著收網。
「雖然他爹在七年前死了,但在宮中還是留下人脈,讓他得以囂張跋息,更扯的是,如今他竟回頭反咬了戶部一口,查了一筆戶部貪款,讓他被拔攫到崆峒當府尹,也不想想戶部裡有許多他爹的老友,竟如此忘恩負義,只能說……老天有時候睡著了沒張眼。」
「看來你對這人頗有微詞。」金如玉淡道。
「可不是?這傢伙在內閣時都不知收了多少好處、給了內務和六部多少方便,這種傢伙也敢去抓別人貪污?真是讓人受不了。」
「誰叫你動作不快一點?」
「所以呀,我這次回崆峒可不真的是放假回來遊玩的。」晁獻乙得意揚揚的等著他問,好趁機大大炫耀一番,豈料金如玉卻是托著腮望著窗外,壓根沒打算問。
「喂,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兄弟?」
給點面子行不行為好歹他是個官,就算是芝麻綠豆大,但有時也是很有用處的好不好。
只見金如玉伸出手,示意他安靜。
晁獻乙眼皮抽呀抽的,也只能忍氣吞聲地等他。誰叫今兒個一聚,剛好碰到這妖孽在玩把戲!
不是他要說,他們從小要好的幾個人,沒有一個逃得過如玉的魔掌,哪一個沒被他整得喊爹叫娘的?
現在,他更狠,連自己的兒子都玩。
「我本以為我的心已經算狠了。」金如玉突道,朝窗外丟出腰間折扇。
並也和他朝夕相處十凡年,這動作,他看了就會明白是把戲停止,趕緊把孩子帶進茶肆內避暑。
「你本來就很狠。」晁獻乙咕噥著。
「可這孩子的家人更狠。」
「怎說?」不知來龍去脈,這話他聽得一頭霧水。
金如玉還沒解釋,並也已經快步把小少爺給抱進廂房內。
金之樂夠倔,曬得滿臉通紅卻神色不變,但並也一把他放下地,他就衝向前撲進爹的懷裡。
「壞爹爹!」他啞聲罵著,淚水擒在眸底。
金如玉一愣,不怒反笑,斟了杯涼茶,把他拎起坐到椅上。「先喝口茶。」
「不要,爹爹不是要之樂活活被太陽曬死嗎?」金之樂抿著小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硬是不淌落。
「不是要並也把你給帶上來了?」說著,硬是把涼茶湊到他嘴邊。「喝茶。」
「爹爹是不是不要之樂?」
「……不是。」
「是吧。」
「不是。」
「如果爹爹要之樂,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他問著,小嘴撅得好委屈好委屈,淚水悄悄地滑落。
「……對不起,爹爹錯了,原諒爹爹。」瞧他連哭都沒半點聲響,莫名地牽動金如玉的心,教他不捨地摟了摟他,說出了此生頭一次的道歉。
這句道歉,教並也和晁獻乙嚇得像是白日撞鬼般,兩人對看一眼,懷疑他們同時出現幻覺。
這金府惡霸,何時也會道歉了?
「不原諒。」金之樂倔強的扁起嘴。
「先喝茶。」瞧他小嘴乾澀得快要裂了,金如玉只想趕緊餵他喝幾口涼茶。
「爹爹要答應之樂,往後絕對不可以這麼做,絕對絕對不可以,否則之樂絕對不原諒爹爹。」
瞧他雙眼紅通通,金如玉此生頭一回嘗到罪惡感,只好承諾著,「好,爹爹答應,絕對絕對不會再這麼做。」
「說好了。」
「對,爹爹一諾千金,喝茶吧。」他不禁苦笑。
原來哄人就是這麼一回事……這孩子就這點不像他,要是他,他絕對不會討價還價,而是暗地算計,加倍奉回。
所以,這是他娘親教導的吧。
「娘說過,要是背信棄義,就會食言而肥,爹爹要是騙了之樂,到時候爹爹就會像豬一樣肥,就不會是娘說的都篙第一美男子,娘就再也不喜歡爹爹了。」他像個小大人般態度嚴謹地說。
金如玉不由得微揚起眉,「娘喜歡爹爹?」他本想要好好跟兒子解釋食言而肥的意思,但他更在意他後頭說的那句話。
他的娘喜歡他,而且那口吻……彷彿他娘還在人間。
要是如此,那可就非常有趣了。
金之樂小嘴微張,彷彿是暗惱自己話說得太多,立刻捧起茶杯,裝渴猛喝。
「喝慢點。」金如玉簪他端著茶杯……小口一小口地喂。
看著兒子乖乖地小口慢嘗,他不禁勾彎了唇,卻驀地感受到兩道異樣刺人的目光,教他不禁沒好氣地抬眼。
「瞧什麼?」
「並也,我好像生病了。」晁獻乙撫著自己的額頭。
「……我好像也生病了。」否則他怎麼會看到如此不可思議的畫面?
並也搖著頭。他要不是病了,也肯定是中暑出現幻覺了。
「兩個生病的人要不要一起手牽手回家靜養?」金如玉皮笑肉不笑地建議。
「如玉,這孩子真的是你兒子。」晁獻乙由衷道。
先前是離得太遠,如今靠得這麼近,他再確定不過,這小傢伙儼然是如玉的翻版,就跟他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太可怕了,老天竟造了如此多的妖孽。
「是呀。」金如玉坦白承認。
「那你剛剛還……」晁獻乙一臉不認同地唾棄他。「你怎麼忍心?」
「有人比我更狠。」
「誰?」
金如玉笑而不答。
剛剛那抹身影離開後,他原以為那姑娘是要回去通報,和之樂有關係的人就會出現,豈料等了好一會,依舊不見身影,直到現在連個影子也沒看見,這就意味著對方是鐵了心把孩子送出來,而且根本不打算要回,也不打算和金家有任何關係。
這狀況,太匪夷所思。
再加上剛剛之樂稍稍地說溜了嘴,教他懷疑……之樂的娘根本就還活在世上,但她不願出面,反倒把兒子還給他,如此矛盾的事,他怎能不好好地抽絲剝繭,查出真相?
「獻乙,晚上要不要一道去寒煙閣?」他突道,感覺懷裡的兒子顫了下。
剛剛那姑娘是從舊金河旁的石板路跑來的,而寒煙閣就是在那條石板路上,而此時之樂的反應,證實了他的猜測。
昨兒個之樂剛進金府時,始終盯著自己。
他和如秀是雙生子,若是初見他們的人,在他和如秀都不開口的情況之下,鐵定分不清誰是誰,可是之樂卻從一開始就盯著自己。
這表示他看過他太多回,而且有人不斷地告訴他親爹是誰……而之樂畢竟年紀太小,總會有說溜嘴的時候。
這當頭,他要是不到寒煙閣探個虛實,豈不是太可惜?
晁獻乙深歎了口氣。「這有什麼問題?不過……可不可以先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把剛剛還沒說完的話說完?」
他有話要說,可不可以讓他先說?!
尊重一下,他是個官,還是個已經陞官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