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以希沒想過自己和張啟瑞成為情人後,兩人第一次鬧不愉快竟是為了林芝慧。這幾日除了自己原來的班,還幫芝慧代兩天班之外,她有空便去醫院陪芝慧;下午她趕在四點上班前繞去醫院,芝慧一邊折蓮花,一邊說林媽媽未曾托夢,她很想見林媽媽。
芝慧是個樂觀外向的女孩,這幾日卻變得憔悴不已,她看了心疼,很想幫她做什麼,偏偏好像什麼也幫不上忙;正當她感到心有餘力不足時,突然想起那人可以見到靈體,所以下了小夜班便趕了回來,不過他還沒到家。
洗過澡,陳以希坐在客廳等待,迷迷糊糊間,好像睡著了,但迷迷糊糊間,又好像嗅到鹹酥雞的香氣,就在她鼻端縈繞著。她緩緩睜眸,朦朧間就見一個半透明的塑料袋在眼前晃啊晃的,她隱約能見到袋裡的吸油紙袋……她意識突然清醒過來,就見那人半傾身子站在她身前,拿著散出香味的塑料袋在她眼前晃動。
「啟瑞!」她完全清醒過來。
張啟瑞挑了挑肩,眼底滿是戲謔神色,道:「叫了好幾次醒不來,拿鹹酥雞在你鼻子前晃,你才醒得來。」
陳以希兩手捧著那袋還熱著的炸物,道:「味道很香嘛。」她低眸拉開塑料袋一看,笑說:「有三角骨!」她最喜歡三角骨,但不是每攤成酥雞都會賣。
一見到愛吃的,反應完全就像個小孩,他見她叉了一塊吃,一臉滿足樣,搖頭歎問:「怎麼在客廳睡著了?」
「嗯……」他這一問,她想起正事,努力吞下嘴裡食物,抽了面紙擦嘴後,道:「我在等你。」
「等我?」他輕訝。即便進展成為情人關係,兩人因著工作關係,也無法每天見到對方,等誰這種事是極少發生的,除了偶爾他能早點下班時會去醫院等她下班之外。
「嗯。」她點頭,坐正身子。「是芝慧的事。」
原打算去洗澡,見她一臉認真,張啟瑞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你是要問她母親後事的事嗎?我問過阿坤,所有流程細節都和她講清楚了,還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是芝慧說她一直沒夢見她媽媽,這不是很奇怪嗎?」
「哪裡奇怪了?」他掃她一眼,拿竹叉叉了塊肉串放進嘴裡。
「人死後不是都會回家看一看,或是托夢給家人嗎?」她聽說頭七都會回家的。
「這不一定吧。」張啟瑞擱下竹叉,皺著眉看她,他不明白她重點在哪。
「可是我聽說一般頭七那天都會回去看家人呀,你看電視新聞不也報導過很多案件都是頭七那天破案的?」
他靠上椅背,雙臂抱胸地看著她。「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能不能和林媽媽說,請她托個夢給芝慧,讓芝慧安心。」
張啟瑞像聽見什麼驚悚的事情般,膛大眼睛。「你說什麼?!」
她不懂他為什麼會這麼驚訝,道:「你不是看得到、感應得到靈體?我看芝慧那麼想她媽媽,所以想拜託你去和她媽媽說,托個夢讓芝慧知道她在另一世界的情況。」
他總算懂她意思了。「你要我去和她媽媽說?人都往生了你要我找誰說?」
「你既然看得到靈體,應該也可以看到她媽媽吧?」
張啟瑞又膛眸瞪她,半晌才道:「小姐,你也未免太傻太天真了。你以為那是想看誰就能看得到的嗎?你當我是牽亡魂的、還是在辦觀落陰的法師?我怎麼可能有辦法看到她媽媽。」
「但你不是看過張爸爸還有你好朋友?你不是也看過其它的亡魂?還有你說你上次去送肉粽時,你和那個上吊的靈體有、有……」見他低沉著濃眉,黑眸陰惻惻地瞪著她,她說不出話了。
「有什麼?怎麼不講下去了?你想說我差點被上身的事嗎?你認為那很有趣是不是?看我吐你很高興嗎?還是你以為跟靈體接觸很好玩?或是你覺得我很樂意看見那些你們看不到的?」
她搖搖頭。「不是啦,就是覺得你如果看得到,就幫芝慧一下……」
張啟瑞揚聲:「你聽不懂國語啊?我說我看不到就是看不到!她媽要是不出現,我哪看得到?!就像你人在醫院工作,我在公司上班,我看得到你嗎?!」
愣了幾秒,她懂他意思了。「那你知道怎麼樣可以見到她媽媽吧?你幫她一下啦!」
「我不知道,我要去洗澡了。」懶得解釋,他起身準備走人。
想起芝慧顫著手指折蓮花,悲傷說著沒夢見林媽媽的畫面,她心疼地說:「我知道你不喜歡她,你說過她在男女情事上很隨便,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她媽媽得了癌症,怕自己離開了剩芝慧一個人沒人照顧,所以一直希望芝慧能早日找到對像結婚。你以為她隨便,所以不欣賞她,現在也就不願意幫她了是不是?」說話完,便感覺到自己說重了,可都說了,也只能看他怎麼反應。
張啟瑞頓了下,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他轉身看她,開口時,音線明顯低沉帶顫,似壓抑著怒氣。「我沒有不願意,我是沒有能力幫『那種」忙。」向來是靈現給他看,不是他去尋誰的靈;陰陽兩隔,終究殊途,哪是他想怎樣就能怎樣。
知道自己方纔那番話過重了,陳以希遂放軟語氣,道:「那你可以幫忙找有能力的幫她啊,你剛不是有提到什麼牽亡魂的?還有上次你在麥當勞遞名片給她時說了什麼有需要可以打電話給你,你會便宜給她這些有的沒的,我現在想來就覺得好像——」
「你是要說她媽媽會離開是因為我詛咒了她?」他面目罩寒,天生微翹的唇角還是翹彎彎的,卻透著涼意。
原來是在怪他害了林芝慧的媽媽?這罪未免太重。那日他為了讓林芝慧對他印象差勁,說話確實有失分寸,但也不至於因此就讓林母意外身故,開車撞人的可不是他!
見他神色這般難看,像是氣極、惱極,又像失望,她呼吸一窒,半張檀口說不出話了。並非覺得是他詛咒林媽媽,而是他那幾句話現在回想起來,的確是帶有一種不吉利的感覺啊。
她唇動了動,想解釋:「啟瑞,我意思是——」
「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丟下一句,轉身走人。他知道自己已在氣頭上,出口的話必然不好聽,乾脆冷靜之後再談。
他轉進房間,房門還「砰」地一聲,震呆了她。
她是不是把話說得過分了?可她真想幫芝慧啊,而且那天在麥當勞他開的玩笑確實是有點過大的。如果林媽媽沒事,她也不會想到他那天說過的話;可林媽媽出了這種事,她就是覺得對芝慧感到抱歉,他好像不明白她的心情,可她到底也是把話說得無情了些……
桌面上的手機響起,讓神思飄移的她嚇了一跳,她收回心思,拿起手機,看了眼螢幕後,接了電話。「芝慧。」
「你睡了沒?我有沒有沙到你?」那端的背景透著念佛機唱誦佛號的聲音。
「還沒,我還沒睡。你有事找我?」
「嗯,我有事想找啟瑞。」林芝慧的聲嗓聽來有些疲累。
「你要找啟瑞?」
「噯,是啊。我本來想直接打電話給他,可是想了想,怕你誤會,所以還是請你幫我轉達好了。你幫我跟他說,謝謝他墊了一半的費用。楊大哥剛剛打電話給我,跟我確定入殮時間。他說這次幫我媽辦的後事都不跟我收費,他從他姑姑那裡知道我家的經濟狀況,所以他個人幫我出一半,另外他說因為啟瑞說他女友跟我是好朋友,他也幫我出一半……」講著講著,突然哭了起來。「以希,我現在想想,我也是很幸運,可以認識你們。而且、而且大家認識沒多久,啟瑞跟我也見沒幾次面,可是你們願意這樣幫我,你幫我跟啟瑞說,說我存到錢了會還他,就當那些錢是他先借我的,我實在很感謝你們,我……我……」聲哽,說不下去了。
陳以希只覺耳中嗡嗡作響。她聽見什麼了?那人、那人……「芝慧,你剛剛說……說啟瑞他……」
「他幫我墊了一半的費用,因為我跟你是朋友,你又是他女朋友,所以他從楊大哥那裡知道我之前的薪水都在付醫藥費,現在身邊沒什麼存款時,他就跟楊大哥說要幫我出一半。」林芝慧帶著鼻音說:「以希,真的謝謝你們。」
「啊?呃,你別這麼客氣,我也沒幫上什麼。」原來他已經幫芝慧墊了錢了,她剛才居然還那樣說他,難怪他會氣到不想和她說話。
「那你記得幫我謝謝啟瑞。」林芝慧又說。
謝他?想起他方纔的語氣和眼神,陳以希愣了好幾秒,軟軟地歎道:「好。」
室內寬敬明亮的洗穿化殮室外,張啟瑞和一名女性同事戴上口罩,一手提著工具箱,另一手打算推門步入時,卻被拉住手臂。
「我可以進去嗎?」林芝慧乞求的眼神。
張啟瑞看了看這以大片玻璃為牆,方便家屬坐在外頭觀看的洗穿化殮室。
醫院為了提供更完善的醫療服務,三年前將往生安息室透過招標方式來委託殯葬業者經營,皇巖標到了這個案子,老闆籌了點錢,重新打造醫院的往生安息室,區分出往生室、助念禱室和洗穿化斂室。
他平時工作除了去各現場搬運大體之外,就是負責縫補和化妝工作,有時在殯儀館、有時在公司的淨身室、有時就在這裡。
既已為家屬打造玻璃牆面的洗穿化殮室,那表示家屬在外便能觀看,他也不大願意讓家屬在一旁,因為有的家屬會在一旁出意見,有的是哭個不停,那都會坊礙他的工作;可若有家屬願意配合他的規矩,他也不是不近人情,畢竟他這行業該做的就是尊重家屬,以他們的意見為優先。
「有規定家屬不能進去嗎?如果可以在一旁觀看,你就讓芝慧進去吧。」陳以希見他神色猶豫,靠過來拜託著。
林媽媽要入殮了,昨日大體已先退冰,現在得淨身化妝,因為這次的事情,她才知道皇巖兩位幫大體縫補的除了楊老闆之外,就是他了。但會化妝的例有好幾位,她沒想過要憑著自己和他的關係,請他幫林媽媽化妝,其一是因為兩人之間因著前幾日的爭執仍處於尷尬時期;二是因為芝慧也認識楊老闆,芝慧若有屬意的化妝師,直接告訴楊老闆就好,她何必多事?但林媽媽的斷手是他縫回的,芝慧覺得他縫補的技術很好,就指定他來幫林媽媽做最後的淨身化妝工作。
張啟瑞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轉向林芝慧。「是可以讓你進去,但是不能干涉我們的工作,或是在她身邊哭泣,這樣時往生者來說是比較的。」
「我不會吵你們,也不會哭,我保證。」林芝慧面露這幾日來罕見的欣喜。
張啟瑞老覺得這林芝慧缺少女人家的含蓄,他並不是很欣賞她,可聽老闆提過她原來一直背負她母親生前龐大的醫藥費用時,倒也是覺得可貴,尤其這刻見她面上那又哀傷又充滿感謝的神色,心口也禁不住為之一軟……
半晌,他啟唇道:「那你進來吧。」張啟瑞推開玻璃門和女同事一道走進,一陣冷風襲來,關上門的同時,也將冷空氣隔絕在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