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身形纖瘦、個頭嬌小的美姑娘,一身素雅的淨白衫裙再配上色調輕柔的短衫,肩上還添了條薄薄淺綠披巾,幾縷同色調的葉紋鑲繡其上,隨著她走動的步伐飄動起來,彷如樹影搖曳。
她靈動的眸光跟著兩旁攤子上的新鮮玩意兒轉呀轉,偶爾還像孩子般,往經過身邊的糖葫蘆多瞧幾眼,可見其玩心。
相較之下,跟在她身邊的丫鬟就像個姊姊了,不時地盯著這個小姐,活像是怕她被拐跑或丟失。
真不曉得這是哪家小姐出門遊玩?
段鈺臨自認交遊廣闊,這河陽城裡多數富商他都認得,但就沒見過這位美姑娘。
可瞧她一身打扮,穿的都是上等質地的衣料,就連腰間的佩飾都價格不菲,又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姑娘。
這到底是哪來的小姐?
她的行為舉止帶著大家閨秀的優雅,但那雙眼瞳卻靈活不已,笑容開朗,神情活潑,又有平民那股小家碧玉的風情。
這些看似矛盾的特點在她身上融合得極好,令段鈺臨不由得一再貪看她的。
過往,他從沒這麼注意過一個女子。
因為人看多了之後,他很容易就能從一個人平時的習慣動作、臉上的細微表情變化,看出一個人的性情,或判斷對方是假什麼樣脾氣的人,又該如何與其應對。
但是這個美姑娘卻讓他推測不出她的性情。
要說她是個活潑性子,她卻又不時散發出千金小姐的規矩氣息;要說她是個賢淑文靜的小姐嘛,她那對什麼事物都好奇的開朗神情,卻讓她著實不像個凡事照規矩來、只知聽話順從的大家閨秀。
一時之間,段鈺臨竟對她興起好奇之意了。
或許男人就是有這種劣根性,容易到手的偏不要,反倒專門注意難以挑戰的高嶺之花。
而且,他真的很想知道,這姑娘究竟什麼來歷,為何能夠讓他辨不出她的性情究竟為何?
段鈺臨不自覺地轉了方向,跟在這姑娘的身後走,只見她走走停停,不時同丫鬟低聲笑語,或挑選著街上兩旁攤子的小玩意兒來看,神采奕奕的模樣看得他頭一次有那麼點動搖了。
畢竟他不是真的完全不想找個對象成親、有個妻子陪伴在身旁,他只是從來沒遇過合適的人選,再加上身邊遇見的女人,個個都不對他的胃口,所以才漸漸有了他對和睦嵐說的那套理論。
但是這個令他摸不透個性的美姑娘,卻著實令他有絲著迷了。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朦朧美?
正因為猜不透、看不清,所以才有了心裡的妄想……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啊?」
正當段鈺臨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時,一旁突然爆出了高聲粗音。
霎時間,路人們紛紛停下腳步,往聲源望去。
那美姑娘與段鈺臨也不例外,他們瞧向路邊發生爭執的包子攤,只見一個衣衫破舊、模樣清瘦的孩子,正在跟看顧包子攤的老闆哀求著。
「老闆,我不是乞丐,我只是希望跟你借兩個肉包子。」少年雙手合掌,再三地懇求著。
「我也跟你說過了,一個五文錢,如果你要買,可以破例一個收你四文錢就好,我已經很好心了,沒辦法施捨多餘的給乞丐。」包子攤老闆見路旁的行人對自己這兒投以好奇眼光,忍不住壓低了聲音。
「我真的不是來乞討的,老闆,只是我爹病了好些日子了,所以都沒能上工,才沒賺到錢,我希望能準備點東西給爹吃,等他病好、開始工作後,就能賺錢了,到時候我一定會還你的,請你先借我兩個包子吧!」少年連連哀求起來。
「這我幫不上忙,沒錢還來討吃的就是乞丐了。去去去,你與其賴我這兒,不如先去乞討幾個銅板再來買包子。」老闆揮揮手,想把纏著自己不放的少年趕到別處去。
「老闆……」少年幾乎都要下跪了。
「哎呀,這包子好香啊!」
突然,段鈺臨所注意的美姑娘居然腳步一轉,直往包子攤走去,還露出興趣滿滿的表情打探著。
「姑娘想買嗎?我這鮮肉包子很新鮮,早上現做現蒸,保證料好實在!」老闆見客人上門,連忙陪笑應聲。
「我想很嘗嘗呢,可惜我剛用過飯,等會兒就得回去了,包子帶在身上,涼了又不好吃……這一回家,下回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門嘗嘗這包子……」美姑娘有些誇張地歎了口氣,眼珠子滴溜溜地往旁邊一轉,「我說小弟,這樣吧,你能不能替我跑個腿呢?」
「咦?我?」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後退了一步,他瞧這大姊姊語氣親切,但身上衣服看起來好像很貴,生怕自己身上的灰塵沾了她,連忙在兩人間隔開距離。
「對啊,明天中午,你替我送一籠包子到我家好嗎?」美姑娘笑咪咪地問o
「送包子到你家?」少年訝異地看著美姑娘,再瞧瞧她身邊的丫鬟,聲調有些錯愕。
他以為像這樣的有錢人家小姐,身邊都有人伺候的,哪需要他這個小孩跑腿呀?
「是呀,我想拿來孝敬娘親呢。」美姑娘點點頭,又道:「姑娘家出門不方便,你替我跑一趟,就可以賺錢幫你爹請大夫看病,還能買包子給你爹跟你自己吃,怎麼樣?」
「真的嗎?好!我替你跑一趟!」少年傻愣愣地聽著美姑娘的話,半晌才會意過來,連忙點頭。
「那好,老闆,給我四個包子。」美姑娘回頭對老闆說道。
她身邊的丫鬟機伶地付了錢,把紙包遞給了小姐。
「來,這裡有四個,你爹兩個、你兩個,一共是二十文錢,這就當是訂金了。」美姑娘笑咪咪地把熱紙包塞進少年手裡。
少年訝異得瞪大了眼,他抱著紙包,幾乎說不出話來。
「還有,這銀兩你收好哦,明天替我買一籠包子送到我家後,剩下的就是給你的工錢。」美姑娘掏出一兩銀子,往少年手掌心裡放。
「這這這……太多了!」少年嚇了一大跳,差點把銀子掉地上。一兩銀可以讓他買上百個包子啊!
「小弟,姑娘家腳程慢,又容易累,你替我送包子,來回兩趟路,省了我不少工夫呢,所以你收下吧,多的給你爹看病、買點好東西補一補,知道嗎?」美姑娘硬是按著少年的手掌,說什麼也不肯放任他把銀子退回。
少年怔忡半晌,這才眼泛淚光地點頭,「好!我會給爹補身子的,謝謝小姐!」
「來,春芽,你給他指點到咱們家的路吧。」美姑娘滿意地點點頭,然後便推著丫鬟跟少年到路邊去,免得佔了包子攤的位子。
那包子攤老闆傻愣愣地瞧著美姑娘,忍不住搖搖頭,壓低著聲音提醒:「姑娘,做好事也要有個限度啊,萬一他拿了你一兩銀就走,也沒給你送包子去的話……」
「那下回再見著他的話,我就送他去衙門咯。」美姑娘黑眸一轉,露出自信的笑容。
「這……」老闆愣了下,說不出話來。
真不懂這姑娘是大方還是會記恨?
「你想想嘛,每個人都總有不方便的時候,有能力的話互相幫個忙無可厚非,但如果他存心騙人,那麼給點教訓也是應該啊。」美姑娘說著迸開了燦爛笑容:「這就叫賞罰分明!」
她帶點得意的神情,教在一旁觀察情況的段鈺臨差點就要迸出笑聲來。這姑娘真是可愛啊!
而且她的想法也頗奇特,幫人的方法既不會讓人淪落到最後只知伸手要錢,真成了乞丐,但又不會傷人自尊,還有試探人心的功用,算得上是一舉多得了。
但是最讓他感到有趣的,還是她那句賞罰分明吧!
若是真被騙走銀兩,她不是選擇生氣,僅是覺得該讓對方受教訓,像這種樂意給人機會,但在必要時也不會一昧同情、寵溺的作法,著實不像一般只知施捨的千金小姐會做的事。
而且她給那少年的銀兩,若只是普通小病小痛,抓個兩帖藥加休養,絕對沒問題,等於不只幫他一時,還為少年考量得更遠,這樣的眼光,著實令他興起敬佩之意。
此時此刻,他真是由一時的好奇,變成想要窺探這美姑娘的來歷了。
究竟是什麼樣的爹娘,會養出這樣思想奇特又靈活的姑娘?
看著少年開心地抱著包子、與美姑娘揮手告別離去,段鈺臨本想悄悄追上去,向他打聽姑娘的家在何方,不然他這個堂堂酒商、段家少爺,偷偷摸摸跟在個大姑娘身後,給人發現了可不太妥當。
只是就在他正想追過去時,眼角餘光卻瞥見對街有個男人帶著兩名家丁,以貪婪的眼光盯著那美姑娘。
那男人他認得,是河陽城裡出了名的敗家子,記得是叫何其天。
這傢伙該盯著她做什麼?
前些時候才被捕快帶人阻止他強搶民女,現下還不知收斂,妄想再來一次嗎?
瞬間,段飪臨打消了追上少年問出姑娘身家的衝動,而是留在原地盯住何其天。
在見到何其天尾隨美姑娘及其丫鬟離開的同時,他也往前追了上去。
他不想斷言何其天一定會對她下手,但他不願見到這個特別的姑娘有半點損傷。
尤其她剛才待那少年的親切態度,著實令他欣賞,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想保護她。
儘管……他並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興起這股保護欲,不過衝著她身上那股極為吸引自己的特質,他知道,自己沒有不看顧著她的理由。
況且她這麼好心地幫了那少年,若他不護著她,那可是連老天爺都要看不過去了。
段鈺臨小心翼翼地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一路跟著美姑娘與何其天等人,在見著她出了河陽城城門,往城郊走去後,他不由得挑了下眉梢。
原來不是城裡的居民,看來只是偶爾進城罷了,怪不得他從沒見過她。但是看何其天還不死心地跟上去,而且表情越顯得意,段鈺臨卻不由得皺眉。
敢情何其天是覺得城郊往來的人比較少,有機會趁著那姑娘落單時下手嗎?
只要有他段鈺臨在就休想!
三批人馬各懷不同心思,繼續往城郊步去,中途路經一間小茶鋪時,美姑娘拉著丫鬟轉了進去,並點了壺茶,大概是想歇息一下再走。
這時,何其天有了行動,他大搖大擺地走進茶鋪,揮手示意家丁站到一旁,然後連問也不問,便往美姑娘所坐的方桌對面坐了下來。
「姑娘,在下何其天,河陽城裡最大的當鋪就是我爹開的。」何其天起了話頭,企圖引得姑娘家注意。
她默不吭聲地喝著自己的茶,雖然一旁丫鬟的臉色顯得有些難看,一副很想開口趕人的態度,但卻被她擋了下來。
何其天見美姑娘沒開口趕自己,心裡的得意又加添幾分,打量著她的眼神也更加放肆,活像是要用雙眼把她身上剝光似的。
「姑娘,若是走路走累了,我可以替你叫頂轎子,載你到我家去歇息。」何其天不懷好意地迸出邀請。
丫鬟正要開口拒絕,美姑娘卻先一步止住她,然後拿手巾抹了抹嘴。「不勞何公子費心,我家離此不遠。」美姑娘開口,乾脆地拒絕了。「那由我保護你,送你一程?」何其天不死心地追問。
「公子出門在外還需兩名家丁保護,我想公子應該比我還虛弱,不如回家早點歇息養身吧。這條路我常走,很熟了,除非哪天突然有不識相的畜牲跑出來,不然我都不會有危險的。」美姑娘笑吟吟地丟出了意有所指的嘲諷,聽得丫鬟差點忍不住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