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雨育幼院」是間私人辦的育幼院,在靠近市郊的住宅區邊緣,院內有片很大的草地,草地中央開闢出一條人工走道通向育幼院正門,一邊是供孩子玩耍的活動空地,一邊是大家齊力照顧的花圃,白色的屋牆和橙黃的房頂,無論何時都能聽到其中傳出小孩子的哭聲、笑聲,一片的祥和。
正午時分,打破這片祥和的,是一輛在育幼院門前停下的黑色高級轎車。
從車上下來的兩個人,踩著一快一慢但同樣穩實的步伐,先後走過了鋪著石子的小路,他們還未到達正門,那門已經先一步開啟,從裡面出來的是一名五十歲上下的婦人,她還圍著圍裙,顯然是從窗戶看到有人來了才迎出來,不過看著他們的眼神是一片的茫然。
她會不知所措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谷均逸比較好奇他是不是真的那麼可怕,讓這個女人像見了強盜一樣,以身體擋在門前,臉上有著要和他們誓死搏鬥到底的覺悟。
「你們是什麼人?」那女人神經繃得緊緊的。
「妳好,我是Innight的工作人員,這位是我們的總裁,谷均逸先生。」宗欽很會看臉色地遞上名片,快速表明身份,「貿然來訪真是不好意思,我們想見一下這裡的院長。」
「我就是……Innight?是指那個賣香水的……」院長反覆瞧著手中的名片,再看眼前的兩個人,依然存疑,尤其對谷均逸,「可是,那種大公司的人,來我們這裡做什麼?」
她狐疑地想從谷均逸臉上看出什麼端倪,總裁怎麼會這麼閒?
「是想問一下這裡一個孩子的事。」谷均逸答。
「認領?」院長只能想到這個。
谷均逸頓了下,點了下頭,反正是和那差不多的意思,他懶得解釋。
這下,院長才總算舒了口氣,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原來是這樣,先前真是不好意思了,我有點誤會……總之先進來吧,我們再慢慢談。」
谷均逸和宗欽交換了一個眼神,跟著院長進入了室內。
如果忽略掉周圍牆壁上出現率極高的塗鴉痕跡,這裡和平常人家沒什麼不同,谷均逸跟在院長後面來到客廳,擺著一張拼布綠花沙發,茶几上下都有許多從畫冊上撕下來的紙張,已經看不出畫的是什麼,還有一些玩得很舊的玩具。
院長尷尬地笑了兩聲,連忙以極快的速度收拾起那些雜物,在這個空隙,谷均逸將這裡掃視了一遍,眼光落到了通往二樓的樓梯處,宗欽也同樣在看著那裡,他們要找的那個人在上面的可能性很大。
那個人就是試圖侵入公司主計算機,盜取他們即將上市的一款香水成份表的犯人,這種不光明的商業盜竊手段倒是不少見,但得到宗欽讚許的人卻不多,在他的大力推薦下,谷均逸決定採用宗欽的建議,將這個人拉攏到自己這邊。
本以為是哪個敵對公司的高手,最後卻是躲在這小小的育幼院裡,谷均逸沒有再去細想對方的身份,自從進入了這間屋子,他就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
要說的話,就是心神不安?雖然不至於影響到他的判斷,但他的確感受到了某種異樣,他不曉得這是不是人們通常所說的第六感,像是有隻手握著他的心臟一收一放,那種切實的心跳就算面對再大場面也從未有過,這陌生的感覺已經超越了他來此的目的。
他開始尋找讓他產生這種異樣感的原因,是週遭傳出的小孩子的吵鬧聲嗎?還是那自他一進入這裡起,就一直繚繞在他週身的那個氣味的關係?
是那個氣味!他神經一凜。
身為Innight的總裁,同時也是調香師的谷均逸,最為自負的就是自己對於味道的敏感,他曾拜於法國最知名的調香師門下學習過一段時間,並創造了最早入門、最早學成的記錄,回國後沒過多久,就將自己的第一款香水投入市場並大獲成功;許多人說他有這方面的天賦,他自己並不否認,天賦既然是老天賜予的也沒什麼不好,他會將之發揮到最大。
迄今為止,他從沒想過還有什麼味道是自己不熟悉的,就算是用最複雜的香精調配出的香水,他只要聞一下也能將其成份說出九成。
開始時,他以為那像縷煙般竄過他鼻間的味道是錯覺,那味道不屬於花草、不屬於果實,他實在無法相信,讓他無從抓起的味道在這世上真的存在。
「總裁,院長請我們坐下。」宗欽在外面還是很給他面子的,他委婉地告訴他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他卻不理會對方的好意,動都沒動地問他:「你聞到什麼味道沒有?」
宗欽煞有介事地吸了吸鼻子,小聲並確切地告訴他:「什麼味道也沒有,如果連你都不確定,那旁人怎麼可能發覺?」
他說得很有道理,谷均逸卻不放棄,仍將注意力放在四周,尋找著那味道的來源,如果是什麼糟糕混雜的味道也就罷了,偏偏那是種彷彿能將人心抓住的氣味,無論多麼誇張的廣告詞放在這裡都不過份。
谷均逸有種感覺,自己絕不能就這樣放棄,正這麼想時,活動室內玩鬧的孩子中,一個穿裙子的人影突兀地在視線以上跑了過去,因為門很窄,那個影子只是一閃而過,要不是身高高出太多,大概不會被注意到。
可是谷均逸注意到了,那狹窄大敞的門成了一個相框,而剛才那個模糊的影子則成了一張照糊的相片,穩穩地鑲在了相框裡。
「在那裡?」他低聲自語,那扇門也在這時被關了起來。
院長關上門後,帶著抱歉的笑走了過來,「這裡經常都是這樣的,吵吵鬧鬧。」她以為谷均逸遲遲不坐下盯著活動室瞧,是嫌那裡太吵了。
發覺到這點,谷均逸也覺得這樣有些不好,便合作地坐了下來。
「那麼,我們來詳細談一下吧,谷先生是說,想領養小孩?首先,你都熟悉領養的必須條件和程序嗎?」
「抱歉,是我剛才說得不太清楚。」谷均逸打斷對方,「我是想問院長,這間育幼院有沒有一個擅長計算機的小孩。」
院長一聽,臉僵了下,隨即又笑了起來,「這個時代擅長計算機的小孩很多啊,谷先生喜歡對這方面有興趣的小孩嗎?」
「不,不是普通的那種擅長。」宗欽笑容可掬地補充道:「我想以那種程度,她一個人應該同時用至少五台計算機才對,計算機都是自己升級過的,這樣的人應該不是很多吧,不知院長妳有沒有印象?」
「這……」院長支支吾吾半天,在谷均逸無言的直視下吞了口口水,「有是有啦,可她不是小孩啊……」
這就對了!兩個男人發出共同的心聲。
「我們要找的就是那個人,可以讓我們見一下她嗎?」
「你們找她?可那孩子……」
「院長,不行啦!」一聲大吼半路插進,三人全都轉向了聲音的來源。
只見那扇剛關上沒多久的門,被一把拉開,聲音來自氣沖沖從裡面跑過來的那個女人,長裙有點窄,害她跑得很驚險,可速度依然不減,一下子就來到了三人的沙發旁。
「院長,妳怎麼可以讓這種來歷不明的人見小漁!」她聲調不減。
院長被她嚇到從沙發上站起來,不知該怎麼面對她的失禮,「余歡……」她不知是該先責備她對客人無禮,還是該先責備她偷聽人講話。
而跟隨院長站起來的還有另一個人,谷均逸只是為了能將這個女人看清楚,自然而然地就離開了沙發,在她和院長理論時,他的視線也直直地投在她的身上,這個女人身上散發出他所未知的香氣,他一定要將她看仔細。
她跑過來時,那絲微的隱晦香氣變成了透明的手,抓著他,將他往她身邊帶近;她站定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時,他彷彿真的能夠看見,她週身散發出的巨大氣團籠罩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他才知道,本來以為已經夠劇烈的心跳,只是一個前奏。
施余歡對院長說:「院長明知道小漁最認生了,突然帶兩個大男人會嚇死她的!」
「可是這兩位先生顯然是知道小漁的啊,我才想會不會是她的朋友……」院長很委屈,她也希望認生的寧小漁能交到朋友。
「是朋友就不會那麼拐彎抹角地套話啦,再說小漁連房門都不怎麼出,要去哪交這兩個大活人的朋友啊?」
「那個現在,不是很時興網絡交友什麼的……」
施余歡一下被問住,想不到什麼好的反駁的話,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有一道視線太露骨地鎖在她身上,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那種不適感也教她無法冷靜思考,她怎麼能告訴院長,寧小漁是個天才,才不會用計算機玩交友。
她一轉頭,回瞪谷均逸,誰知對方一點也不心虛,也不浪費她製造的面對面機會,更加放肆地用那種研究滅絕動物樣的目光打量著她的臉。
「不管你們是從哪知道寧小漁的,還是請快點離開,不然我就報警了。」
施余歡很少對人這樣沒禮貌,院長忙為谷均逸說話:「余歡,我知道妳是為了小漁好,可這兩位先生不是什麼可疑的人,妳面前的這位谷先生就是那個Innight的總裁,我想他們要找小漁應該是真的有什麼事吧?」
谷均逸一直除了施余歡沒在看別的,所以當她聽到他身份的瞬間,那強壓的驚訝和之後的故作深沉全都盡收他的眼底。
他心中瞭然,這個女人知道些什麼,她會這麼緊張那個叫寧小漁的人,是不是也是一直擔心會有這麼一天?這麼想來她緊張的原因就很好猜了。
「總裁又怎樣,誰知道他真的假的?」她稍抬頭,尋找他的視線,「總之,小漁不會見你們,你們還是走吧!」
她逐客令一出,谷均逸反倒又安穩地坐回了沙發。
「喂!你……」
「我不認為妳能幫那位寧小姐作主,趕她的客人。」谷均逸穩坐泰山,「我不會走,妳當然可以報警,說我擅闖民宅,只是,不知道到時候警察抓的人會是誰?」
「耶?」院長緊張起來,拉過施余歡,「余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啊?」
「意思就是說……」宗欽特地給了施余歡一個停頓。
「就是說他們在警方那裡有後台啦,商人都是這個樣子的。」施余歡很好地利用了這個空檔,將院長推到一邊,「好啦好啦,這兩個人真是固執!院長妳不是還要給那些小傢伙準備午飯?快去吧,開飯晚了他們又要鬧,我帶這兩個人上樓就行了。」院長就這樣半推半就地被她支開,可讓施余歡緊張的事這才剛開始。
她一階一階確實地踩在台階上,多希望這樓梯能永遠都爬不完,後面的兩個人也沒有嫌她慢,不聲不響地默默跟著,這也成了讓她更加緊張的原因,最後,她還是在二樓左手邊,最後一間房門前停了下來,再往前走除非她會穿牆了。
她站在門旁,又遲遲不去碰那道門,低頭糾結著什麼。
「看來妳不想讓那位院長知道。」谷均逸突然開口,讓她一驚。
「這不關院長的事,這裡知道小漁在做什麼的人只有我,要說的話我算從犯,既然被你們找來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但希望你們不要再去找別人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