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筠對自己的特殊身份沒有多大自覺,就是想隨同闔易去見從國外來的商人。
「這……」闔易可就苦惱了。
他托人預訂的餐館是宮外頗負盛名的酒樓,倘若五公主堅決跟隨,恐怕得出動御林軍將餐館團團圍住,如此一來,就不能放鬆的同他們說上幾句話了。
「公主,此事萬萬不可。」跟隨在邵筠身旁的年長宮女慌張的開口。
「請公主打消出宮的念頭。」另一名宮女也緊張的說話。
一票宮女你一言、我一句的,著急的心情溢於言表,全都是要邵筠別如此任性妄為。
但是邵筠不把這些諫言當一回事,攢起眉頭,滿臉不悅。
「請公主收回成命,公主出宮並非小事,需要從長計議。」秋水嵐知道五公主出宮不是鬧著玩的,瞧見宮女們就算是說破嘴,五公主依舊沒有動搖的跡象,於是也開口勸說。
倘若五公主偷偷跟著闔易出宮,保護她的重責大任全得落在闔易的身上,然而他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驃騎大將軍,那高深莫測的武功依現在的闔易也使不出來,因此讓五公主悄悄出宮一事絕對行不通。
再者,若是皇上拗不過五公主,答應讓她隨著闔易出宮,皇上一定會把保護五公主的重責大任交付闔易,若在當中有任何閃失,闔易的項上人頭肯定不保。
無論如何,秋水嵐一定得力保闔易脫身,才是保全性命的唯一法則。
是的,秋水嵐知道,就算闔易渴望與五公主多多相處,不過眼下不是好時機,她說什麼都得要讓五公主與闔易放棄夜裡出宮一事。
縱使秋水嵐明白闔易的心牢牢的掛在五公主身上,而五公主這回對闔易似乎也增加不少好感,但是也得要闔易的人頭好好的安在脖子上,才有命迎娶五公主,所以儘管心痛如絞,不過秋水嵐說什麼也要幫助闔易拒絕五公主這次的任性要求。
「秋副將,本宮認為這裡沒有你發聲的餘地。」邵筠對秋水嵐有種說不出的厭惡,因此對她說話的口氣也就刻薄許多。
「微臣當然明白這裡沒有微臣說話的餘地,但是也請公主收回成命。」秋水嵐拱手彎腰,非常堅持自己的立場,只是她的堅決卻不是為了自己。
要說邵筠對秋水嵐頗有不滿,那秋水嵐對邵筠也有滿滿的討厭,秋水嵐認為就算邵筠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但她總是任性妄為與桀驁不馴的態度,讓她無法從心底喜歡她。
不過對男人來說,也許就不一樣了吧!
秋水嵐冷冷的望向闔易,瞧他一句話都不說,想必是不想忤逆心上人吧!
「本宮要不要同驃騎大將軍出宮與大不列顛人會面,這是本宮的事情,秋副將,你不僅沒有資格管,也沒有立場管本宮。」邵筠的個性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麼能容得下秋水嵐的一句句「請公主收回成命」?
秋水嵐斂眸,好半晌才開口,「微臣明白了,請恕微臣失禮。」
既然闔易一語不發,似乎有想帶五公主赴約的打算,那她這外人幹嘛在一旁攪和?一切都隨便闔易好了,看他是要帶五公主出宮,還是要帶五公主回他口中的世界,完全與她無關。
再次同五公主行禮,秋水嵐大步離開。
心莫名的揪疼,一波波如針扎的刺痛向她席捲而來。
秋水嵐知道,闔易愛上邵筠是理所當然的,從前的闔易戀上嬌美的容顏,現在的闔易依然承襲肉身主人的愛戀,對邵筠迷戀得無法自拔,她都能理解,真的都能瞭解。
但是,為什麼她會感覺眼眶灼熱無比,眼前的景色逐漸變得模糊?
她不是都能理解,也都能夠瞭解?但內心的傷痛不似她所想的那般,能如此理智的看待闔易與邵筠兩個人。
闔易看著秋水嵐獨自離去的背影,心底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受,說不上為什麼,直覺卻告訴他,秋水嵐一定是誤會了什麼。
他沒有撇下五公主,拔腿狂奔追上秋水嵐,縱使他真的想這麼做,不過深切的明白這裡不是現代,是只要一犯錯,動不動就會被殺頭的年代。
因此闔易忍下上前同秋水嵐闡明自己內心想法的衝動,低下頭,望著邵筠。
「公主,關於今天晚上您欲同微臣前往宮外一事,微臣有話要說……」
深沉黑夜,烏雲遮住天邊圓月,頗有風雨欲來之姿。
秋水嵐穿著一身白色便袍,獨自來到緊鄰房間的露天木造平台,斜臥在籐制躺椅上,一邊喝著烈酒,一邊用力歎氣。
腦海裡依舊盤旋著一身華貴衣裳的公主收起嬌氣,好聲好氣的說話,高大英俊的將軍低頭,滿腔愛戀的望著心愛女子的畫面,這畫面的確很美,美得讓秋水嵐的心臟彷彿破了個大口子,痛得她眉頭都皺了起來。
算了吧!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她向來不會覬覦,縱使有多麼想得到……
一杯烈酒入口,秋水嵐將滿腔苦澀吞入肚內,決定不再多去想像他們之間綺麗的未來,反正他們的未來與她無關。
再想起今早與闔楠的對話,心情更是沉甸甸的,她往天上舉起酒杯,彷彿是對著在天上的先人敬酒。
「爹,您說我該怎麼辦才好?」
蒼天無語,只有樹葉互相摩擦的沙沙聲音,輕輕響在秋水嵐的週遭。
「難道爹親只能這樣,就連死了也得含冤,受到眾人的誤會?」她的嗓音沙啞無比,對著無垠黑幕輕聲喊著。
秋水嵐想起爹親一生嚴以律己、恪守紀律,從未做過愧對天地之事,卻被冠上莫名的罪刑,含冤而死。
然而做子女的明明知道爹親這輩子從未做過通敵叛國之事,卻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好還爹親一個清白。
她更沒有十足的證據指稱陷害爹親入獄,在皇帝面前假傳密報的幕後操縱之人究竟是誰,讓她有仇也沒有地方可以報復。
「爹,女兒幾日前天真的以為終於可以為您報仇了,怎麼知道事情卻不如我想的這般順利。」秋水嵐又猛灌了好幾杯烈酒。
喉頭的火辣傳入胃裡,讓沒食慾吃晚膳的她感到不適,然而除了喝酒解愁,打算一醉方休的她,真的想不到有其他方法可以讓自己在今夜安然入睡。
就在她於迴廊轉彎處遇上闔易與邵筠後,獨自回到闔易位於宮中的據點,安靜的處理撥交給她的政事,直到闔易從屋外進來又離去,夕陽西斜,她才拖著疲憊腳步回到將軍府。
然而等在將軍府裡的不是總算可以休憩,而是闔楠站在房門口靜待她返回的身形。
闔楠帶來的是一個令秋水嵐最不想聽見的消息,讓低落的心情更加跌落谷底。
「爹,倘若您天上有靈,可否告訴女兒,當年對您落井下石、胡亂羅織罪名的那些名單與證據究竟放在哪裡?」秋水嵐的口吻裡是滿滿的無助,她真的累了,每日早晨睜開眼,第一件事便是渴望替爹親報仇,以及洗刷叛國罪名。
又是一杯黃湯下肚,她索性拿起酒罈,不要命似的以口就壇,大口大口將烈酒灌入嘴裡,就算冰涼的酒液灑在她的衣襟上,也完全不在意。
愛戀的凋落與家仇未報全攪在一起,讓秋水嵐心中的苦澀無處發洩,只能借由猛灌烈酒,一醉解千愁。
刻意放慢的腳步聲悄悄的來到秋水嵐的身後,狹長的雙眸盈滿無奈與哀傷。
闔易將手中以油紙裹成一包包的食物與一隻黑盒輕輕放在屋內的桌上,腳步躑躅,不曉得現下應該如何是好。
是該上前搶過秋水嵐手中的酒罈,逼迫她不許再沒命的喝酒?還是佯裝沒看見她的悲傷神情,將寂寞與安靜的空間交給她,讓她獨自舔舐傷口?
闔易對這種事情不是很在行,完全不曉得應該如何安慰今夜不知為何會以酒解愁的秋水嵐。
就在他攢起眉頭,不曉得該怎麼做時,瞧見秋水嵐搖搖晃晃的起身,似乎想拿放在不遠處的另一壇未開封的酒,纖細的身軀卻無法控制,往左邊傾倒,眼看就要摔落地板上。
他眼捷手快,一個箭步上前,抱住秋水嵐的腰肢,免除她跌疼的危機。
「要不要緊?」闔易將秋水嵐擁入自己寬大的胸懷,讓她貼著他結實的身軀,穩住她的腳步。
他低頭,望著懷裡的嬌小人兒,借由微弱的燭光,可以瞧見原先白皙的小臉因為酒精作祟而泛紅,明亮的雙眸這時顯得迷濛,模樣看起來煞是嫵媚。
秋水嵐的視線模糊,搖頭晃腦,好不容易眼睛焦距集中,由抱住她的臂膀往上瞄,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五官深刻的嚴峻臉龐,接著怒瞪著闔易。
「放開我!」她用力的掙扎。
闔易緊緊環抱著她,縱使她再如何扭動身軀,也不肯放鬆一絲一毫。
「怎麼喝這麼多酒?瞧你都站不穩了。」他的口吻裡有著濃濃的怒意,酩酊大醉的秋水嵐一點也不像印象中冷靜自持的秋副將。
「我愛怎麼喝酒就怎麼喝,這跟將軍一點關係都沒有。」秋水嵐認為既然掙脫不了闔易的束縛,索性不掙扎了,改以怒瞪加上斥喝對付他。
「你醉了,我抱你回屋裡睡覺,好嗎?」闔易扯起嘴角,認為眼下酒醉的秋水嵐才像個真正有血有肉的女孩,因此一點也不討厭照顧她。
「我還要喝!我還不想睡!」秋水嵐伸手就想拿取放在腳邊的酒罈,打算再狠狠的喝一輪。
「你不許再喝了,這樣下去,你明天怎麼做事?」闔易擔心的是酒精的副作用,一定會讓她明日醒來時頭疼得不得了。
「我可以起得來,明日我照常可以工作,這樣你放心了吧?滿意了吧?」秋水嵐怒吼,彷彿將聚積在體內的憤怒之火全數傾洩。
「你真的醉了,來,聽話,別喝了,好嗎?」闔易放柔聲音,輕聲誘哄。
不曉得是闔易的溫柔話語奏效了,抑或秋水嵐身心俱疲,她不再唱反調,反而是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盯著他。
「怎麼這樣看我?」闔易扯動嘴角,攔腰抱起她。
不知道是驃騎大將軍身強體健,還是秋水嵐的體重輕得嚇人,他輕輕鬆鬆的就將柔弱的身軀打橫抱著,走回屋內,往她的軟榻前進。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秋水嵐嚶嚀似的發問。
「什麼意思?」闔易聽不明白她這話有何用意。
「爹親的事,你有你自己的立場,公主的事情,你也有你的堅持是吧!」秋水嵐的腦袋混沌一片,早已將從前的驃騎大將軍與眼前的闔易混為一談。
「你說這話,我真的不明白。」闔易將秋水嵐輕輕的放在床沿,接著蹲下高大的身軀,幫她脫鞋。
「你當然不會明白!你都不知道,當你拒絕幫助我爹向聖上求情的時候,我有多麼憤怒、怨恨,就算下一刻殺了你都不足為奇。」秋水嵐眉頭緊蹙,憤慨得咬牙切齒。
闔易抬起頭,狹長的黑眸裡滿是心痛與傷悲。
自從他知道秋水嵐的爹親被奸人陷害,鋃鐺入獄,時時刻刻都心痛她一介弱女子竟得承受這般的喪父之痛。
縱使他對過去的事情並不知情,也不曉得當時秋水嵐究竟是拜託了闔易什麼事,亦不曉得那時的闔易是如何拒絕無助的秋水嵐,但他依然對她懷有滿滿的歉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