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冰漾還想說些什麼,一陣敲門聲便響起,然後是艾利克斯的聲音自外頭傳來。
「主人,諾威已經到了。」
諾威是莫裡森的助理。
莫裡森應道:「嗯,我馬上下去。」
說罷,他轉身俯首,在邵冰漾額際親吻了一下。
「寶貝,我得走了,好好吃東西,做你想做的事。」
做你想做的事——每次他都這麼說。
邵冰漾愣愣地應了聲「好」。
莫裡森很滿意,起身欲走,這時,她匆喊道:「等一下。」
「嗯?」
邵冰漾想了想,最後說:「路上小心。」
她有些臉紅。不知道為什麼,對他說這句話,她覺得很害羞。
莫裡森一愣,隨即笑了。「好。」
他離開後,邵冰漾呼了口氣,軟軟地倒在床上。
回想起那個夢,她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些什麼,而莫裡森剛才的態度也有點不自然。
可是,除非她自行想起,否則怎樣問他都是沒用的。結婚一個多月,相處了五個月,她太瞭解這個男人——他表面上十分紳士,溫柔體貼,骨子裡卻有一道藩籬,不讓人輕易跨越,包括她這個妻子……
名義上的妻子。
邵冰漾想到這裡,嘴角微勾,心中隱隱感到苦澀。
現在,她已經不想掩飾自己為莫裡森而產生的淡淡失落。
任何一個人被這樣細緻妥貼的對待,不可能真一點兒都不動心,何況他們還是夫妻。
可是,她始終無法觸碰他的心,就算身軀日夜糾纏,兩顆心的距離還是沒有消失。
「……算了。」她撇了撇嘴,起身下床。
今天威爾要教她如何分辨土壤,她現在每天都在花園裡度過,那裡太美,她不想被那些不完美的事干擾了心情。
邵冰漾盥洗一番,換上輕便服裝,走下樓去。
艾利克斯一看見她,便深深一鞠躬。「夫人,早安。」
「早。」她柔笑著回應。雛然來到這裡的第一天莫裡森就給她來了那麼一出,害她形象全沒了,可是平常她還是會努力維持女主人該有的樣子。
「艾爾剛烤了司康,加了新鮮葡萄乾,夫人可以搭配橋子果醬食用。」
「喔,那真是太好了!」一走進餐廳,邵冰漾嗅聞到那股奶油的香氣,這是她以前最喜歡的,可是現在卻覺得有點奇怪……
她捂著肚子,匆地「嗚」了一聲。
「夫人引」艾利克斯被她嚇著了。
「我、我沒……嗯!」她掩著嘴,完全無法顧及形象,直接衝進洗手間。
她吐了。
因為奶油的味道。
艾利克斯是個盡責的管家,邵冰漾一有異狀,他便立即找來家庭醫生,並且通知莫裡森。
醫生很快就來到宅邸。
他替邵冰漾做了初步診斷,最後喜悅地宣佈,「恭喜!夫人您懷孕了。」
「……啊?」邵冰漾整個人呆住了。
懷孕了?她?
她掩著肚子,忍不住低頭看著腹部,那兒還是扁平的,她無法想像,幾個月後這兒會隆起,裡頭會孕育出一個小生命。
艾利克斯立即再度聯絡莫裡森,通知他這個消息。
之後,他向邵冰漾道:「夫人,主人要和你說話。」
「喔……喔。」邵冰漾愣了愣,接過話筒。
莫裡森的聲音立刻傳來,「寶貝,你懷孕了。」
「呃,對啊。」這樣的回答好像很搞笑,可是她是真的還很茫然。
「天啊,我真高興!如果不是還有個合約要談,我一定會馬上飛奔回去。你小心注意身體,聽醫生的話,艾利克斯也會替你安排好一切,喔,真的……今天的合約一定會談得很順利!」
莫裡森語無倫次,可是語調難掩喜悅,十分高昂,令邵冰漾的心隱隱震動。
「嗯,我知道。」
她好像……碰觸到了。
藉由肚子裡的小生命,碰觸到了他的心。
掛斷電話後,她詢問醫生,「我剛才那樣吐是正常的嗎?」
「正常,每個孕婦的情況不一,有些人是懷孕初期會孕吐,有些人則會持續至中期。這段期間,聞到後會讓你想吐的東西都盡量不要碰,孩子不喜歡。盡量吃營養的食物,儲備體力,生孩子需要很多能量……」
醫生說個不停,一旁的艾利克斯仔細的記著,但邵冰漾並沒有聽進去多少,只是感歎,唉,原來這孩子不喜歡吃奶油啊,怎麼辦才好?那可是她最愛吃的東西之一呢!
邵冰漾懷孕的事,無疑在莫裡森家掀起一陣旋風。
大部分的人是興奮的,他們都樂意看到一個新生命的到來,何況夫人如此美麗,主人那樣英俊,生下來的孩子,不論男女,肯定都會很美。
然而有人很心焦,尤其是廚師艾爾,他每天都想法子讓邵冰漾吃得下東西,奶油是萬萬不行,奶類也很危險,偏偏英式料理用到最多的調味料之一就是奶油。
如今邵冰漾連約克夏布丁都不能吃,艾爾真是快愁白了頭髮。
艾利克斯則是憂喜參半。
莫裡森在伍德家雖然擁有極大的權力,可是他身邊的人太少,如今終於多了妻子,和一位即將降臨的少爺或小姐,無疑是喜事,但伍德家的旁枝肯定會有一些不安分的舉動。
不過,相較於此,他認為過分期待這件事的莫裡森比任何人、事、物都還要難搞。
首先,他對妻子保護過度,只差沒直接在宅邸裡四處裝上監視器,自行觀看她一切的舉動。
邵冰漾對此也非常頭疼。
「我真的沒事……好……我會乖乖的,我真的會吃很多、很多東西,真的……」以上的對自,她今天已經說了第三遍。
男人太冷漠,教女人疑心—太纏黏,又教人厭煩。
邵冰漾講完電話後,轉身就跟威爾道:「那棵樹,今天我來剪。」
「夫人……」
「我是孕婦!不是玻璃!」
邵冰漾已快要受不了,每天總有一堆人跟她說不能這樣、不能那樣,拜託,她又不是去追趕跑跳碰,像是昨天,她不過是稍微踢到小桌,扶住快倒下的花瓶,旁邊那個侍女的表情好像看到她手裡拿著鉛球一樣,有沒有這麼誇張?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男人!
邵冰漾不想害身邊的人因她受罵,通常都會盡力配合,可是懷孕這一個月來,她真的憋得太難過了,何況孕婦有些任性本就正常,今天她就是要剪這棵樹,沒有人可以攔阻她!
這幢宅邸裡,莫裡森最大,他就像食物鏈最頂層的帝王,接下來是邵冰漾,然後是艾利克斯,有時艾利克斯會佔上風,當然,那純粹只有在莫裡森撐腰的時候。
這一刻天高皇帝遠,莫裡森在開會,已經沒人可以阻止邵冰漾了。
她很開心地剪了那棵樹——樹很不開心,如果它有意識的話。
莫裡森同樣很不開心,他回家後聽了艾利克斯的匯報,眉頭一擰,沉聲道:「我知道了。」
知道邵冰漾在書房裡,莫裡森走過去,敲了敲門,接著便推門而入。
「夫人。」
「喔,你回來啦。」邵冰漾柔柔的笑著:心情很好。
莫裡森沉著臉。「我們得談談。」
「好啊。」她擱下手中的書。她正在看原文版的《哈利波特》
他直接截了當地道:「今天這樣的事,我不希望再發生。」
邵冰漾一愣,她當然知道艾利克斯會跟他打小報告,就算她百般叮嚀不要告訴他也沒用,莫裡森才是艾利克斯的主人。
「我只是修剪樹木,做些對身體有益的運動。」
「孕婦不該爬高。」
「抨托,那棵樹才比我……好,比你高一點點。」
「你今天只是爬比我高一點點的樹,或許明天就爬跟倫敦塔一樣的樹了。」
那是巨木了好嗎?
邵冰漾很想這樣吐槽,但他的表情實在太嚴肅了,像個教訓孩子的父親,這令她隱隱想到以前不太美好的記憶。
過去,她父親總是跟她說,邵家的女人不用會那些。
她甚至不會開車,很多對一般人來說理所當然的事她都不會,她不喜歡這樣,而莫裡森解救了她,告訴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事。
可是,他現在的模樣和她父親重疊了,他不許她這樣、不許她那樣,把她當成附屬品,她又快要找不到自己的意義在哪兒了。
「那我能做什麼?」邵冰漾問道。
莫裡森一愣,她的樣子好像快哭了。
「我每天都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住在這漂亮的宅邸裡,扮演夫人的角色,如果只是這樣,沒有目標,那這裡和邵家究竟有什麼不同?」
她神情迷惘,問著他,也像問著自己。
莫裡森沉默了會兒,忽然不相干地問了一句,「你大學念什麼科系?」
邵冰漾一愣,答,「外文系。」
「你喜歡外文?」
邵冰漾搖頭。「談不上喜不喜歡,只是這個科系最適合我,我對藝術或科學那些方面的事沒有天分,也談不上有興趣。」
「最適合?你沒有自己想念的科系?」
「……有。」
「那為什麼沒有念?」
邵冰漾抿了抿嘴。「我父親不准我念。」
「你想念什麼系?」
「商,商業管理。」
莫裡森有些詫異,很難把她這副嬌柔的模樣跟商業畫上等號。「所以你就不念了?」
邵冰漾眨了眨眼。「不然呢?」
「不然呢?」莫裡森重複了一下她的反問,眸眼微瞇。「因為父親阻止,所以就不念了,那是你真正『想要』的嗎?煩惱學費的話,自己打工不就好了?多少人申請助學貸款,白天讀書,晚上工作,就是為了達成目標?」
他略顯輕視的口氣,令邵冰漾隱隱有些惱怒。
「我是邵家的人!喝邵家的水、吃邵家的飯,你教我提供題材給媒體記者,讓他們報導邵家小姐跟父親反目,害邵家沒面子?」
「你可以用其他方式表達不滿跟抗議,跟你父親爭取!靜坐也好,絕食也好……」
「為什麼要給家人造成這種麻煩?」邵冰漾簡直無法理解他的思維。
只見他哼了一聲,扯了扯嘴角。「如果連給人造成麻煩也不惜要達到的決心都沒有,那根本談不上是目標,你只是隨波逐流而已。」
邵冰漾愣住了。
她發現,自己居然一句辯駁都吐不出來。
她一直說想要這樣、想要那樣,然後覺得自己被邵家困住,可是,真正困住她的是邵家嗎?抑或是她自己?
莫裡森吐了口氣,意識到自己把話說得太重了,可是他不後悔,也不認為他的話有錯。
目標,應該是不顧一切也要掌握在手裡的東西。
沉默片刻後,莫裡森道:「你今天就這麼做了,不是嗎?」
邵冰漾一臉迷惑。
「你明知道威爾跟其他人會被我罵,艾利克斯會來跟我報告這件事,但你還是堅持要剪那棵樹……你真的把它剪得很醜,威爾很煩惱,他是全英國最好的花匠,但下次有客人來訪,他的技術會受到質疑。」
邵冰漾一愣。
莫裡森微揚起唇角,說:「把這樣的決心用在其他地方,好好思考你真正渴望達到的目標是什麼。英國有不輸給任何國家的頂尖大學,不管你想念商、念法律、念藝術……統統都有,我是你的丈夫,你最堅強的後盾,只要不讓孩子出事,我支持你做任何事。」他又強調一次,「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