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命見苗蘭蘭拉住正和忠叔玩老鷹抓小雞的二弟石頭--他忍住噴笑的衝動,看不出來忠叔那把年紀了,對小孩卻一點法子也沒有,仔細想想,這陣子忠叔跟著他進出蘭蘭的鋪子,這個老奴總是被蘭蘭的弟弟妹妹們纏得莫可奈何啊。
他記得,忠叔好像沒有成過親,但其實他很喜歡孩子吧?在他孩提時代,忠叔就很疼他。
「去扶童爺爺過來準備吃飯了。」苗蘭蘭交代完,石頭點點頭,跑向那個瞎眼的老人。
「那個老先生,就是你說的,以前曾經是大夫?」
「他跟崔婆婆一樣,無依無靠地來了大雜院,以前我們生病時都靠他替我們治病,童爺爺雖然眼瞎了,醫術還是一樣高明,當年的瘟疫如果不是有童爺爺,你今天在這裡看到的人會更少。」
胡天命突然有些了悟。
如果苗蘭蘭撤出大雜院,這裡就只剩下這些孤單老人了吧。
噢噢……天啊,他怎麼覺得眼眶好熱?胡天命將頭一偏,一點也不客氣地靠在苗蘭蘭肩上。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事,我頭有點暈。」他的蘭蘭真是好姑娘……他不要臉地更加往她的身子貼去。
苗蘭蘭伸手探向他額頭,一點也不疑有他地扶著他先到飯桌前坐下,「沒事吧?是不是今天太勞累了?下次別再這麼折騰了。」
身後傳來小鬼們的竊笑,苗蘭蘭知道弟弟妹妹在看著他們,一時害躁地身子僵了僵,胡天命則心裡不住地咕喂,忠叔這母雞也太遜了吧?怎麼一下子就讓遊戲結束了?他現在最不需要有人殺他風景啊!
竊笑聲越來越肆無憚之時,北面老房子門口的童老爹突然一陣嗆咳起來,「給我拿杯水,順便扶我去茅房……」
小蘿蔔頭們一哄而散,男孩扶著童老爹,女孩倒水去了,老爺爺咳得真是時候啊!
那天,不管是忠叔或護院大哥,全都一起坐在院子裡吃飯,崔婆婆的手藝果然好得沒話說。
就算是在胡府那樣的富貴人家做了一輩子奴才的忠叔,也不曾像這樣熱熱鬧鬧地吃上一頓飯,外三里的大雜院,其實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髒亂惹人嫌啊!
那兒有著他們在上河區的豪華宅郎裡沒有的東西……
酒足飯飽,胡天命沒讓苗蘭蘭送他們離開外三里,忠叔本來要替胡天命拉包車,卻被胡天命拒絕了,。
好不容易能到下河區最神秘的「外」字裡逛逛,搭車多可惜!於是主僕一行人閒步回上河區。
出大雜院,隔著一條街就是外四里,胡天命忍不住好奇地看了又看。
「少爺,天色不早了,我想老爺應該有點擔心……」忠叔這幾天大概摸透他家少爺的孩子脾氣,對什麼都充滿好奇,眼看胡天命對外四里探頭探腦的,暗處有幾個虎視耽耽,看模樣就非善類的傢伙也正在打量著他們,忠叔都冒出了一身冷汗,胡天命本想調侃忠叔一番,但是想了想,要是真的遇上宵小,他們這六個人當中,忠叔是最危險的吧!而他也不敢說自己這身子已經完全康復,便乖乖收回視線,「我只是覺得好像有人盯著我。」
「……」忠叔擦著汗,以為胡天命指的是對街那些躲在巷子裡的小混混,心裡想:那不是好像,是擺明著像對狼盯著肥羊似地盯著咱們!
他們朝來時的方向走。
清朗的男子嗓音飄忽響起,胡天命停下腳步,忠叔一臉緊張地看著他,怕他又興起什麼讓他頭疼的念頭。
胡天命轉身看向外四里方向,遠處燈火搖曳,今天不是黑市開張的日子,那些暗處的人影都靜悄悄地,原本躲在巷子裡打量他們的人已經不見了。
是他的錯覺吧?胡天命甩甩頭,邁步離開。
守門的,在叫你呢……
胡天命又停下腳步,「你們有沒有聽到誰在喊我?」
忠叔和四名護院都是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少爺,你是不是累了?還是搭車吧!」
胡天命轉念又想,不對呀,他現在只是凡人,不是守門的天兵,也許是在喊別人吧!
「沒事,我聽錯了。」
離開了大雜院,不知怎的,街道的樣貌全都陌生得緊,根本不像他們來時經過的地方,但他看向四名護院和思叔,見他們完全不覺有異地往前走。
也許忠叔他們認得路吧?他們畢竟在雪松城住了許多年。
嘖,不過是玉帝的看門狗,這廢軍張!
胡天命停下腳步,這回他確定那不是他的幻覺,真的有「人」識破他的身份,而且正在跟他說話。
「是誰?」胡天命一喊,四名護院和忠叔也停下腳步。
不,他們不是停下腳步,而是除了胡天命以外,眼前的一切全都靜止了,被風吹拂的門簾和酒館的旗幟在幽暗中彎成圓弧,天色暗了下來,兩旁老房子裡搖曳的燈火也瞬間停止躍動,它們形了一個微弱的光點,被包圍在黑暗之中,好像沉睡了那般不再將光明帶到每個角落。
路人也是靜止的,方才跑過去的小孩維持著往前奔跑的姿勢,街口一個男人捧著的湯麵因為那個突然竄出來的小孩而翻倒,湯水和麵條飛在半空中,人們前一刻或驚訝或疲倦的神情,像畫像那般地停駐在臉上,不意間打呵欠的人嘴巴大張著……啊!他發現前面的路人快要被鳥屎砸中了!天上那只飛鳥也張著翅膀呆掛在歸巢的路上,連晚霞都凝結了。
真是太神奇了……
「叫你半天都不理,天庭的小小天兵有那麼大官威嗎?」身後,也就是方才外四里的方向,那個一路上一直喊他的男人聲音響起,胡天命轉過身,看到一個長髮披散在肩上,模樣俊美邪魅至極的男人朝他走來。
男人身上的裝扮,看起來像上河區的人,只不過以胡天命在人間短短幾日的認知,他想就算上河區的人,也不會這麼誇張炫耀之能事地,將自己打扮成孔雀!
且不說他身上那些昂貴的、只能出現在宮廷裡的頂級綢緞,光瞧那身火紅毛皮--要多大的狐狸才有那樣的皮草啊?還有手指上不只一顆比鴿子蛋更碩大的寶石,與手腕上成串的手鉤,他的手還能舉得起來真是奇跡啊!
然而,當男人肩上的毛皮向身後散開來,幾乎和人一樣大的九條狐狸尾巴,胡天命就明白了。
傳說中,有種妖怪能夠操控時間--他記得他們天界大百科圖書館裡的資料是這麼寫的,那種妖怪叫啥?九什麼來著……
「我不當天兵很久了。」識時務者為俊傑,他現在不是天兵,誰知道遇上大妖怪會怎樣?
「我知道,我也等你很久了。」男人說。
「請問兄台有何貴幹?」想他這神兵當得也真憋屈,威武霸氣從來就輪不到他,在天上打不過猴子跟小屁孩,到人間看到九尾狐還只能裝孫子。
男人來到他身邊,一雙媚眼上下打量著他,像是在評估一件商品那般,還伸出手往他身子拍了拍,在他胸前摸了摸,「資質不錯,就是欠缺調養。」
「在下大病初癒,請兄台高抬貴手。」我一點也不好吃……不對,他怎麼有股衝動想摀住胸口大喊老爺不要……
狐狸男神情倔傲地抬起下巴,用眼角藐視他,「聽說玉帝貶你下凡,你竟敢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差點壞了我的大事。」
他被貶下凡,跟這隻狐狸有什麼關係?
「不過沒關係,看樣子還是趕得上,只要在明年七夕以前……」
七夕?又是七夕,他跟七夕有仇啊?這狐狸男想在七夕做啥?他雖然被玉帝貶下凡放無薪假,但是總是天庭的一分子,是不能眼睜睜看他搗亂的!
「雖然我暫時沒有神力,不是你的對手,但我勸你,沒天良的事少做,你的修行不容易,可不要一步錯,步步錯!」
狐狸男看,向他,「我沒有要跟你打,你放心。至於你的神力,我可以好心地告訴你,不知道玉帝是不是擔心你笨死在人間,所以讓你保留了絕大多數的神力--當然你現在還是打不贏我的。」
「……」他是在笑他,還是在跟他示威?
怎麼可能有人是笨死的?這簡直是人身攻擊!
「傷了你,對我沒好處,而且我需要你活著,所以你可以不用擔心我,我若真想對你動手,在你走出苗姑娘家門時,你早就死無全屍了。」狐狸男陰險地冷笑。
「你從我在大雜院時就一直跟蹤我?」胡天命懂了。「你有什麼意圖?蘭蘭他們只是凡人,我不許你傷害他們!」
「哼,我罩著大雜院的老老少少時,你大概還在地府閒晃吧。」狐狸男不屑地道,「你以為那個破敗的大雜院,住了一群老弱婦孺,在鄰近外四里那樣的地方,竟然男孩女孩都能平安長大是神跡嗎?如果不是我,你的小媳婦哪能平安活到大跟你成親!」
胡天命似懂非懂,「所以你是……」他是住在大雜院裡,或是……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幫你和苗蘭蘭,但是,你必須在這個月結束以前,和她圓房。」
「……」胡天命俊臉爆紅,講話也結巴了,「你……你……你管我們圍房不」這傢伙到底想做什麼?
狐狸男笑容神秘地走向他,「怪了,堂堂天界神兵,反應怎麼跟個沒開過苞的小伙子一樣?」
他就是處男,不行嗎?胡天命惱羞成怒了,卻沒想到明明過去他對凡間男女的情愛是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反應的,就像他得知苗蘭蘭對外宣稱他「不舉」一樣,他應該是不甚在意的才對。
也許他在意的,不是處男或不舉,而是跟蘭蘭「這樣」、「那樣」光是想像有那個可能性,都讓他臉紅心跳,血脈責張啊!
狐狸男眼裡閃過了悟的笑。
「我說過,我是來幫你們的,要你們圓房當然是有原因,苗姑娘命中有一個大劫,這個大劫只要你和她行過周公之禮就可化解。」
「是……是這樣嗎?」
「是或不是,你最近可以觀察苗姑娘,看她元靈是否有異。」
「但是,我沒把握在這個月就說服我爹原諒蘭蘭。」胡天命萬般苦惱。
弧狸男朝天上翻白眼,「你不會先讓生米煮成熟飯嗎?」
「什麼意思?」
「你真蠢,要打動老人家,什麼最容易?當然是讓他抱孫子嘍。」
對哦!有道理!他以前怎麼沒想過這個萬無一失的絕招呢?
「但是……」他還是有些猶豫,雖然蘭蘭是他的前妻,但就算要圓房,也要蘭蘭同意吧,他該怎麼做呢?
「你放心吧,」狐狸男走向他,右手伸向他的同時,身後九條尾巴緩緩舞動,九尾妖狐的迷魂術與他控制時間的能力一樣強大,不知不覺失了防備之心的胡天命的知覺開始澳散,四周景物跟著扭曲起來,連男人的嗓音都遠得一點也不真實,「我說了我會幫你,因為這也是為了我自己……」
一陣強烈暈眩,胡天命恍然地回過神,赫然發現自己正站在入夜後人來人往的安平橋上。
「少爺?」忠叔看著突然停下腳步的胡天命。
胡天命心跳飛快,冷汗幾乎濕透了他的衣裳,他看向四周,夜市已經開始了,安平橋上熱鬧依舊,上河區和下河區都有屬於他們的夜生活,麻姑河兩岸的燈火將河水照映得有如一條鱗片閃爍的火龍。
他竟然不記得自己怎麼穿過大半個下河區來到這裡,而九尾妖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