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頓了一下,他才又意味深長地補充一句:「純臣,不管將來哪一位做了皇帝,都還是會喜歡的,也依然會重用,歷史上能夠混上幾朝的老臣子,名義上可都是純臣,而不是投機之輩。」
裴思謙若有所思地盯著牛之牧,他一直知道自己逼位總管很能幹,侍郎府的外務基本上都是牛之牧一手操辦的,而且一直做得很好,從來沒出過錯,裴思謙的同僚也三番兩次地誇讚過他的總管能幹,是個難得的人才,但是因為牛之牧的出身,裴思謙一直沒怎麼認真看待過他,沒想到,他連天下大事也能看得如此透徹。
看起來,他的書沒有白讀,武也沒有白練,倒是比他裴思謙的幾個兒子還更有出息了。
裴思謙道:「既然如此,那你又為何要投靠三殿下呢?」
牛之牧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我和老爺不同,小的出身低微,要想出人頭地,就只能靠捷徑。」
此話點到為止,不用多說裴思謙也明白。
裴思謙是進士出身,多年為官資歷已經足夠,他只要堅持做個純臣,不要太有野心,一心效忠皇帝,那麼就能穩坐官場。
可是牛之牧不一樣,他出身低微,要想從社會底層迅速蠅起,就只能走非常之路,他這可是冒了很大風險,如果押寶押對了,就會一鳴驚人,可是如果押錯了,就很可能是殺頭之罪。
裴思謙又問:「那你是認準三殿下了?」
裴思謙原本看中的是大殿下,懷遠侯府就是大殿下的親外祖父家,所以裴思謙才費盡心思想和懷遠侯府聯姻。
當今皇后無子,四位成年的皇子都是其他妃嬪所出,身份相差無幾,大殿下和四殿下的生母都是德妃,二殿下的生母是賢妃,三殿下的生母是淑妃。
而要論起外祖家的勢力,德妃一系也更勝一籌,所以裴思謙和許多大臣一樣,都認為把寶押在大殿下身上更穩妥一些,畢竟「無嫡立長」也符合禮儀倫理。
牛之牧又是良久的沉默,最後才道:「事在人為。」
裴思謙摸著鬍鬚,也是長久的沉吟,這種關係到九族身家性命的大事,就算用再多的時間來考量也不為過。
最後他長長歎了口氣,道:「你們一個是我重用的總管,一個是我的嫡女,我兩個都很重視,可要我現在就答應你們的婚事卻也不行,你們先出去吧,讓我再考慮考慮。」
牛之牧又叩了一個頭,道:「那小的回頭就去和二管家裴國忠交接手底下的事情,還有,懷遠侯府實非聯姻好對象,若老爺不信,請耐心等待幾日再做決定。」
「喔?你知道些什麼?」裴思謙挑了挑眉毛。
「事關重大,小的此時不便多說,只是請老爺多等幾日吧。」
裴思謙皺著眉頭,思考良久才點點頭,道:「你一向辦事穩妥,我再信你一次。行了,你們都出去吧,讓我靜一靜。」
一件很可能要鬧得不可開交的大事,甚至很可能演變成醜聞的事情,最後在牛之牧的出面下,意外平靜地落幕了。
裴清荷與牛之牧走出書房,遠離了書房後,裴清荷問牛之牧:「你以後真的打算為三殿下效力了?」
牛之牧點點頭。
裴清荷又問:「你去禁衛軍做什麼?當一個小兵嗎?還是能夠做軍宮?」
牛之牧道:「今年正逢大考之年,脫籍後,我準備參加不久之後的武考,然後再謀出路。」
有三殿下在背後動手腳,他可以直接參加最後的武進士決賽,如果幸運獲得武狀元,那成為軍官就順理成章了,而如果從小兵一步一步向上爬,太平之年沒有戰爭就少有軍功,要想出人頭地未免太難。
他的功利心不重,但是他不想裴清荷跟著自己受委屈,所以就只能努力向上爬,最好能爬到這個社會的頂層。
裴清荷想了想道:「在塵埃落定之前,我想離家出走。」
牛之牧陡然瞪大了眼睛,說:「你別胡來!」
裴清荷「哼」了一聲,問道:「我爹他可沒有那麼好說話,我總覺得他今天的反應很奇怪,他如果打定主意和懷遠侯府聯姻,怎麼可能被你三言兩語就說動,改變了主意?我怕他只是用緩兵之計,然後再趁我們大意時,把我強行送到袁鳳鳴手裡。」
牛之牧想了想,他倒覺得裴思謙身為禮部侍郎,就算為了他的官譽著想,他應該不會把事情做得這麼不漂亮,而且他覺得裴思謙今天其實已經動搖了,他或許打算著在大殿下和三殿下之間兩面討好,所以牛之牧認為裴思謙不會對他和裴清荷趕盡殺絕。
牛之牧畢竟為裴思謙辦事這麼多年,就連許多隱私之事也是他一手操辦,而且同樣身為男人,牛之牧也相信自己比裴清荷更瞭解裴思謙。
他勸道:「你且耐心等幾天,相信我,懷遠侯府的事,很快就會了結了。」
裴清荷認真地看著他,他也認真地回視著她,目光中滿是堅定。
裴清荷歎了口氣,道:「好吧,我相信你,不過,你可真的要保護好我,不要眼睜睜看著我被送入虎口喔。」
牛之牧捏了捏拳頭,說:「一定不會。」
裴清荷忽然莞爾一笑,伸出玉白小手握住他捏緊的拳頭,間:「呆牛,你剛才對我爹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牛之牧裝傻,間:「什麼話?」
裴清荷的玉指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睨著不解風情的他,說:「你說要娶我,是真的嗎?」
牛之牧英俊的木頭臉難得紅了起來,他試圖從那雙柔軟沁涼的小手中掙脫出來,可是他的掙扎實在太虛假了,根本就是意思意思,所以他依然被那雙柔軟的小手包圍著,令他整個人都酥軟了一般,他的目光閃躲了幾下,說不出話來。
裴清荷著急了,忍不住抱著他的手搖了搖,問:「哎呀!你說話呀,大家都說你很能幹,現在怎麼這個呆樣?到底是不是嘛?」
看著裴清荷眼中的焦慮,牛之牧的心更加軟,他鄭重地點了點頭,道:
「是。」
這麼回答她時,他已經忍不住輕輕把她攬入懷裡,當她訝異地抬頭看他時,他忍不住地低頭在她如蟬翼的長聽毛上輕輕吻了一下。
「牛大哥……」裴清荷的眼睛眨了眨,第一次被他這樣對待,她的驚諾大過羞怯。
原來牛大哥不是完全不解風情啊?
「噓……」牛之牧的嘴唇又轉落在她的耳垂上,輕輕地舔了幾下,換來懷裡小姑娘輕輕的呻.吟聲和輕顫。
他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纖細的腰,他的一切舉動都輕柔無比,彷彿生怕驚醒了這個美夢一般,此刻他的心是滿滿的愛,欲.望沉入了最深處。
這個時候,她需要安撫,他就給予安撫。
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讓他將以前的各種綺思付諸實施,不是嗎?
他要用一生的時間來慢慢品嚐這世間最美麗最銷魂的滋味。
既然今天在老爺面前把什麼話都說開了,他也就不用再刻意壓抑隱瞞自己的感情,別人或許會說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他就不妨吃給那些幸災樂禍的人看一看。
更何況,這只美天鵝是主動送入他嘴裡的,不吃就不是男人,不吃就是個傻子!
其實在最初,牛之牧是沒有動過「癩蛤蟆要吃天鵝肉」這種狂妄的念頭。
裴清荷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在裴家莊看到她的第一眼時,就已經怦然心動。
那時候,他奉了老爺之命,風塵僕僕地從京城趕到裴家莊,大小姐代替病重的主母親自到客廳接待他,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裙,腰肢纖細,身形縛婷,因為憂心母親的病情而略顯憂鬱憔悴小模樣,無端讓第一次見到她的牛之牧就心下一疼。
老爺何其忍心,居然這麼多年對大小姐母女不管不問!
大小姐生得很美,牛之牧在京城都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小姑娘,但真正讓他動心的,卻是之後在相處之中發現大小姐表現出來的堅韌與開朗。
裴清荷與嬌生慣養的千金閨秀不同,她從來不矯揉造作,也不會怨天恨地,像她這樣長大的小姑娘,一般都會怨恨自己的父親,以及父親的其他女人和孩子吧?可是裴清荷並沒有如此,她到了京城之後盡量與自己的家人和平友善相處,每次都笑臉迎人,既不刁蠻,也不自卑,落落大方,明媚開朗,讓見了她的人都忍不住心生歡喜。
但是,只有牛之牧才清楚,她受到父親的冷落與二娘的不公平待遇,以及其他姊妹的冷嘲熱諷,這些委屈她都自己默默吞了下去,只在人後偷偷抹一把眼淚,轉過身,卻又是笑顏如花。
他有一次實在忍不住對她說:「想哭就哭吧,不用強忍著。」
可是她卻對著他搖頭,說:「哭了又如何?沒娘的孩子沒人心疼,就是掉再多的眼淚,也不會有人為我擦的。」
當時他的手抬了又抬,心也疼了又疼,他好想對她說:他心疼她,他願意為她拭淚。
可是她的一句話卻澆滅了他所有的勇氣,她笑著對他說:「謝謝你,牛總管。」
是啊,他只是總管,就算已經是家僕裡的第一人,也還是個僕人!
為此,牛之牧比以前更沉默,也越發拚命地讀書習武,他第一次那麼熱切地想要改變自己的身份地位,不是為了追逐榮華富貴,而是為了她。
為了他的大小姐。
他向來謀定而後動,當裴清荷一次次向他表白時,他的內心其實遠比他強行克制的木頭臉表情要激動得多,他想答應她,想擁抱她,想親吻她,想擁有她,可是他知道自己還不能。
為了她的幸福,他還需要做太多太多的事。
於是,他開始為自己謀劃出路,他開始認真關注京城官場的各種動向,他開始在暗中審慎幾位皇子,他要出人頭地,他要為前程放手一搏。
救下三皇子有幾分偶然,但也是必然,因為他時刻關注著三皇子的動靜,當三皇子出行時,他暗中跟隨,在三皇子遇到危險時,他「碰巧」出現,捨命相救。
他能有今天,一切都是自己爭取來的。
而與裴清荷一步步走到現在,他以前的猶豫與掙扎也已經完全沒有了,他堅信自己和裴清荷的未來,是能夠靠自己爭取來的。
他認為身為一個能夠被大小姐傾慕的男人,就應該要有這樣的擔當。
裴清荷笑逐顏開,朦朧的夜色似乎也因她的笑顏而變得燦爛動人起來。
牛之牧道:「你不必再擔心,我會很快請人正式來說媒提親的。」
裴清荷重重地點頭,一點也不矜持羞澀,說:「我等你喔,不許食言。」
「你耐心在府裡等待幾日,不要再有什麼莽撞舉動了,就像今夜,如果不是我派人時刻盯著老爺,恐怕就會出大亂子,萬一你真的被逐出府,或者被老爺拘禁,對你的閨譽都會損害極大。」牛之牧耐心地規勸著性格有些固執的裴大小姐。
裴清荷儘管心裡小小不甘願,但也知道牛之牧說的是實話,她一介閨閣弱女子,其實還真的沒什麼能力與她老爹相抗衡,還好她老爹勉強仍留有幾分父女之情,才沒把她逼到絕境。
牛之牧語重心長地道:「耐心一點,天無絕人之路的。」
裴清荷心裡記著,嘴裡卻嗔道:「好了啦,比我爹還囉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