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雁老和尚很聰明,知道皇甫遲就是天生的討厭凡人,尤其是心懷不軌接近他的,所以老和尚就給她送來只只會哭和睡的奶娃娃,對她說這只專治皇甫遲的罩門,不要怕,扔給他就是了。
現下看來,這燕兒還真是把皇甫遲給治得妥妥帖帖的。
看著皇甫遲為了愛哭的燕兒手忙腳亂,看他小心翼翼又日夜寢食難安,在來人間多年後,皇甫遲的心上,終於懸了個她以外的人,再也不會是只有她一人的身影而已。
記得前陣子孩子病了,皇甫遲就傻傻的抱著孩子不睡不歇,非等燕兒退了熱意睡著後,他這才放下孩子,偷偷揉著酸疼的兩肩。
這個缺乏七情六慾的修囉,是在什麼時候懂得溫柔了?
不知道……他的溫柔,這輩子有沒有機會也分點給她?
在自家師父的照料下,燕兒又長大了些,小嘴裡長了一排可愛的乳牙,每每一笑,皇甫遲素來凍人的目光也為之柔和不少。
但那不代表人人都會似紀非這般高興。
「娘娘,國師大人是神仙不是凡人啊,他真的不會養孩子!」再也看不下去的春嬤嬤,一早就跑回鳳藻宮跟她匯報。
紀非十分愉悅地道:「那很好啊。」
「很好?」
「得讓他有機會學習嘛。」只是到時候不知道他會養出個什麼樣的孩子就是了。
春嬤嬤不死心地進諫,「娘娘,您就把燕兒抱回來吧,您瞧瞧燕兒多可憐……」
「你不覺得皇甫把他養得不錯嗎?」燕兒腦袋瓜雖不怎麼靈光,但身強體健,且只要有師父在,成天就笑得見牙不見眼的不是嗎?
春嬤嬤痛心疾首,「國師大人這哪是在養孩子?他那是養猴子!」
「……」誠實其實是不道德的。
看過皇甫遲對待燕吹笛的態度後,紀非不得不承認,皇甫遲的育兒手法確實是挺……特殊的。
「師父師父……」剛學會爬的燕吹笛,那張小嘴裡,成天就只會喚著這四個字。
皇甫遲坐在書案前,邊處理著手中由式神送回來的各地匯報,邊習慣性地拿起桌上的皮球往前一扔。
「燕兒,去撿回來。」
一隻猴子迅速爬走。
「師父師父……」沒半會兒工夫,皮球回到了皇甫遲的腳邊。
「去撿。」皇甫遲這回扔得更遠了些。
小猴子在眾人不忍卒睹的目光下再次爬走。
「師父師父……」小臉蛋紅撲撲的燕吹笛,笑咪咪地回到皇甫遲的面前。
被他吵得煩不勝煩,皇甫遲這回拿著皮球起身走出書房,將皮球往鍾靈宮頂上最高處的屋簷一扔。
「去撿吧。」
「……」燕吹笛有點想哭。
這到底是在遛狗還是遛猴?
眼看燕吹笛就這樣放牧似的滿地亂竄亂爬,蘭總管頭疼地按著眉心。
而紀非則是在銅鏡的另一端笑得花枝亂顫,並趁皇甫遲不在時,命人偷偷把燕吹笛給抱來鳳藻宮,然後依著皇甫遲的手法,無良地照樣做上一回。
看著坐在殿中玩猴子的紀非,蘭總管的眼中不禁浮出笑意。
好久沒見娘娘她這樣笑了,也好久……沒見她如此開懷了。
不知道,當初若是沒讓她下山來,也沒讓她與皇甫遲分開,一直過著這麼快樂的日子?
守在她的身邊這麼多年,蘭總管頭一回在想,他們這些依賴她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人,是不是太過愧對於地,也太對不起皇甫遲了?
隨著燕吹笛的日漸長大,鍾靈宮所有人的眉心,都打結得快成花捲了。
這一日天都還未亮,紀非就被遠處的聲音給擾得沒了睡意,她坐起身子,揉著眼低喃。
「一大清早的……」到底在吵什麼吵?
「娘娘……」春嬤嬤喘著氣,找人找到這邊來的她,已經把鳳藻宮上上下下全都找過一回了。
紀非不解地看著跑過來的她一臉疲累樣,聽到外頭又再次傳來陣陣吵嚷聲後,她好奇地走到窗畔,打量著遠處一派熱鬧非凡的鍾靈宮。「鍾靈宮那邊是在做什麼?」
「找猴子。」春嬤嬤灌下一壺提神的濃茶,精神不濟地應著。
「……」小皮猴又出門逛花果山了嗎?
此時此刻,全鍾靈宮上下都在找某只已經不見了整整一夜的小猴子,而皇甫遲的面上,正刮著狂風暴雨。
夜半睡醒,原本好端端趴在他胸坎上安睡的燕兒,睡著睡著就不見蹤影了,大半夜起身將寢宮找過一回卻還是沒找著孩子後,皇甫遲不得不喚醒蘭總管,拖著全鍾靈宮所有被吵醒的宮人,一塊兒找起那只近來實在是太會亂跑,還時不時就鬧失蹤的小皮猴。
「燕兒呢?」
「還沒找著……」蘭總管也是又急又氣。
皇甫遲將臉一板,十指按得咯咯作響,「這回找到他後,看本座不剝下他一層皮來!」
最好是如此……
次次都聽他這麼說,但哪回見他曾狠下心過?不要以為他身為神仙就能隨便欺騙凡人了!
蘭總管很不屑地賞給他兩記正大光明的白眼,轉過身繼續投入找猴子大業,沒空理會身後那個就光只會在嘴皮子上說說的師父大人。
古靈精怪的燕吹笛,一歲半多了,會跑會蹦會爬屋頂……
偶爾還會飛。
每回他只要大著膽子,不知死活地親上皇甫遲的冰山臉,鍾靈宮就會出現讓人齊齊掩面的一幕--猴子飛過殿上直貼牆面,再軟溜溜地滑下牆來。
造孽啊。
然而身子生來就特別勇健的燕吹笛,在皇甫遲摧殘式的教養下,不但不怕皇甫遲,還無時無刻不想跟心愛的師父黏在一塊兒,任由嫌他太煩人的自家師父大人再怎麼又甩又拍又扔,他禁打耐摔的身子還是半點毛病也沒有,成天歡樂無比地跟在皇甫遲的屁股後頭跑,怎麼看也不像個人間尋常的孩子。
只是皇甫遲向來都沒什麼感覺就是了。
或者又該說,仙人般的國師大人,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樣才是正常的凡間孩子,他只管那隻猴子是不是會吃會睡,還有是不是又跑去哪兒搗蛋了。
當朝陽冉冉升起時,鍾靈宮一夜未睡的苦命宮人們,還在宮內四處搬假山、挖院子,爬上殿頂橫樑左瞅瞅、趴在床底下右瞧瞧,池邊的幾個宮人已經下水摸猴子好半天了,偏偏就是到處都不見猴影,這讓皇甫遲的臉色更是難看上幾分,宮內的天候也因此更是涼上加涼。
「逮到了!」某個立下大功的侍衛,在宮門處興奮地大聲嚷嚷。
「還不快抓過來?」蘭總管站在可眺望整座皇城的天台上,對著下頭的人們急吼。
在眾人算解脫的目光下,強壯的侍衛硬抱著拚命掙扎的燕吹笛走上天台,蘭總管怒氣沖沖地挽起兩袖,走過去一把抱過燕吹笛將他按在膝上,揚手在他的小屁股上一陣辟里啪啦。
「跑啊你再跑!」他愈想愈氣,「這雙耳朵是生來招風的嗎?都說過幾百回不許四處亂跑,你這孩子都把話聽哪兒去了?」
眾人這看得是一個額手稱慶啊、那個痛快無比啊,這皇城內是能亂逛的嗎?要是不小心進到了後宮衝撞了太后或是哪個妃子,到時要出面扛責任收拾殘局的,可是他們的國師大人。
總算被放下地後,燕吹笛兩手捂著被打紅的屁股,淚眼汪汪的去找自家師父訴苦兼告狀。
「師父師父,蘭爺爺欺負我……」
皇甫遲彎下身子,熟練地一把將他抱起,燕吹笛馬上就把小臉蛋埋進他的懷中,一雙小手也緊緊抱住他寬大又具安全感的胸膛。
「就會躲你師父懷裡!」蘭總管咬牙切齒地瞪著又找靠山的某猴,「下來!」有種就不要抱著那座會冰人的冰山。
皇甫遲抱著孩子,也不知方纔的怒氣全都跑哪兒去了,每回他都是,總是氣急敗壞的四處找孩子,可真的逮著了,他又捨不得下手。
「師父怕怕……」燕吹笛拉開他的衣襟想往裡頭鑽。
皇甫遲拍撫著他的背,冷眸不疾不徐地往蘭總管的方向飄了過去。
「蘭。」孩子還那麼小。
蘭總管這回說什麼都不跟惡勢力低頭,「國師大人,您不能再這麼事事都由著他了,孩子慣不得啊!您也不瞧瞧這小子他都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皇甫遲將某人自他的懷裡拔出來招供。
燕吹笛的小腦袋搖得好勤快,「沒有!」
「嗯?」皇甫遲朗眉一挑,音調也山雨欲來的低沉了些。
識相的燕吹笛趕緊自懷中掏出個寶貝遞給他。
「這個送給師父。」
「……哪拿的?」怎麼他愈看愈像……御書房書案上的那顆傳國玉璽?
燕吹笛天真地指著皇帝寢宮的方向,「那間房子裡拿來的。」
「你這只皮猴子!」蘭總管氣得想掐死他,趕緊揚手叫來狂冒著冷汗的宮人,「來人,快把玉璽送回元英殿去!記住,要偷偷摸摸的,千萬別教人瞧見知道嗎?」臭小子想害鍾靈宮的人集體被砍頭嗎?
「還有這個。」燕吹笛獻寶似的再掏出一隻藥瓶,一手指著丹房的方向,「那間拿的。」
皇甫遲愈看這藥瓶愈覺得眼熟。
「你拿這做啥?」這不是他煉來對付妖界那些老用貌美皮囊來引誘凡人的妖女,故特意自三界奇毒中淬煉出來會老化容貌的腐毒嗎?
燕吹笛玩著自個兒的手指,「沾水畫畫。」
「……畫在哪兒了?」皇甫遲開始覺得後腦勺有些涼。
「老婆婆的臉上。」
「哪個老婆婆?」誰這麼倒霉?
燕吹笛指向太后的未央宮,「住在那邊的花貓臉老婆婆。」
「……」幾年前他都讓那老女人撓花臉了,再五顏六色還坑坑疤疤的醜下去,能見人嗎?
不等在場所有人把滿頭如漿的冷汗抹完,一名守在鍾靈宮外的侍衛,似背後有閻王爺追債般,十萬火急地一路衝了過來。
「啟稟國師大人,太后娘娘派人闖進宮裡頭來了!」是來踢館的嗎?
皇甫遲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打算拎著愛徒直接遁走,壓根就不想負任何責任,於是他習慣性的兩眼往旁邊一瞥。
「蘭?」
蘭總管噙著淚,一臉悲憤。
「老奴想告老還鄉……」他上輩子都做了什麼啊?
「記得打發了那老太婆再走。」皇甫遲抱著自家猴子,大搖大擺的乘著雲朵出宮去避風頭。
「國師大人!」
紀非在鳳藻宮裡笑岔了氣,春嬤嬤邊幫她拍著背邊掩嘴直笑,過了一會兒,春嬤嬤這才萬般不情願地回去鍾靈宮繼續當探子,順便看皇甫遲如何以詭異的育兒手法,培育自家天生就掉根筋的愛徒……
即使皇甫遲養孩子像在放牧,燕兒又被他慣得太過自由奔放,這樣一路磕磕絆絆下來,這對詭異的師徒倆,日子還是過得挺有滋味的。
皇甫遲時常在睡前,抱著燕吹笛登上天台,看月亮,也看鳳藻宮。
「師父?」燕吹笛含著拇指,大惑不解地看著師父那眺望的模樣。
「睡。」一掌將他按進懷裡,皇甫遲輕輕拍撫著他的背哄他入睡。
靠在師父冰涼涼的懷中,燕吹笛雖不解師父面上的神情,還是安靜地陪著他看著鳳藻宮,不久,燕吹笛就在這片溫柔的胸膛上睡著了。
攜著花香的夜風,在吹過天台頂上時,吹揚起皇甫遲身後的一頭長髮。
這樣的日子很好,有她,有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