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理另有所圖 第二章
    黑頭轎車內,「廣宜餐飲連鎖企業」的董事長夏競鵬,正對著剛上車的女兒厲聲斥喝。

    「你到底還要丟人現眼到什麼時候?」他充滿威嚴的老臉因震怒而顫抖。

    這就是闊別五年的父親,第一次和她相見的問候方式?

    果然很像他的作風。

    「看來你的身體還滿健壯的。」看到父親還能這麼大聲罵人,夏曼庭心下頓時鬆一口氣。方才接到老管家的電話時,她還真以為父親發生了什麼事,沒想到原來是騙局一場。

    「你……難道你真希望我躺在醫院裡?」夏競鵬怒喝。

    「我沒有這麼想。你還有什麼要罵的嗎?如果沒有,請送我回去公司大樓,我的車子還停在那裡。」對於父親雷霆萬鈞的怒吼,夏曼庭只是漫不經心地揉揉刺痛的耳際。

    「開小車、住小房,當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副理,你到底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的?哼,我的臉都快被你給丟光了!」又是一串有力的斥責。

    她歎口氣的淡然道:「你言重了,我一個外人怎麼有本事丟夏董事長的臉?」

    「你、你這個逆女……」夏競鵬的手指朝她點點點,氣到全身發抖。

    「逆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好像已經斷絕父女關係了。」她忽然噗哧一笑,笑容卻隱隱牽動了苦澀的記憶。

    她永遠也忘不了五年前,離開夏家的那一夜—

    「這陣子你把所有的時間都空出來,好好的為相親做準備。」父親威嚴的嗓音不容質疑地命令。

    聞言,夏曼庭臉色刷白,手中今天才拿到的畢業證書、獎狀……全掉落在地。

    「相親爸,其實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那個人是我的學長,我們打算再過兩年等他工作穩定點就結婚,或許他也可以和我一起進廣宜幫忙公司……」

    夏競鵬一言打破女兒天真的想法。「你確定他是真的喜歡你?哼!我告訴你,今天早上他已經拿著我給他的錢離開台灣了。」

    不……難道,這就是學長今天沒有出席她畢業典禮的原因?

    「不,不可能,承毅不可能這樣對我……一定是你、一定是你逼走他的!」她不願相信男友會為了錢離開她,可質問的嗓音卻在顫抖。

    夏競鵬惱火地大掌往桌上一拍。「就算是我逼他好了,他如果真的愛你,會連吭都不吭一聲的這麼輕易拿錢走人嗎?沒想到我居然會生出你這麼笨的女兒!」

    一語驚醒夢中人,夏曼庭被罵得麗容毫無血色。

    「與其和那種貨色交往,還不如去相親,選一個能依靠也可以接掌廣宜的男人當丈夫,這才是你身為夏家獨生女該盡的責任。」

    父親開口閉口無非就是要她去相親結婚,她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真的就這麼一文不值?

    「爸,你逼走承毅還不夠?我是你的獨生女,你的接班人為什麼不能是我?」

    夏競鵬想都不想的斥道:「女人就該待在家裡好好的相夫教子,一天到晚在外拋頭露臉的成何體統?」

    那一刻,夏曼庭心中所累積的酸楚排山倒海的席捲而來。她就知道,即便她是獨生女,父親也從來沒有將她放在心上。

    他冀望的,只是一個有能力又聽話的男人來接掌公司,而她存在的價值,就是用婚姻關係來束縛那個人,所以他才會逼走讓他不滿意的范承毅。

    「爸,我不會去相親的,我的婚姻絕對不要成為你籠絡接班人的籌碼。」而她也絕無法容忍未來另一半只是為了權勢才娶她。

    如果說范承毅讓她失望,那麼此刻父親的所作所為,更是令她深惡痛絕。

    「婚姻大事豈由得你胡鬧」夏競鵬警告的說。

    「我不是胡鬧,我只是希望你能尊重我。」

    「尊重?什麼叫尊重?我養你這麼大,給你吃好的、穿好的,供你讀一流的學府栽培你,現在叫你去相親,你就乖乖去相親,我叫你嫁,你就給我嫁,這就是尊重!」夏競鵬一張老臉氣得鐵青。

    「爸,我是活生生的人啊!我不是東西、不是商品,你怎麼能拿我的幸福來換公司的利益?」

    —

    女兒的叛逆,完完全全激怒了夏競鵬,他雙眼通紅,大掌氣憤的一揮,一記響亮耳光不偏不倚打在夏曼庭美麗的臉上。

    她難以置信地撫著紅腫的臉頰,失望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你打我從小到大你都沒有打過我,現在為了你的事業,居然打我了?」她瞪視著父親,不許自己的淚軟弱宣洩,硬是倔強的說:「我告訴你,我不會去相親的,你休想輕易擺佈我!」

    她的話讓夏競鵬聽了心火更熾,怒不可遏地指著門板咆哮,「我不需要一個不聽話的女兒,如果你不滿意現在的生活,可以離開這個家。而我會停掉你所有的信用卡、收回你的一切財產!」

    父親的話就像一道又急又猛的驚天雷,劈得她面無血色,表情木然。

    夏曼庭直直凝望父親冷怒的面孔,在靜謐的書房裡只感到周圍空氣凍結,凍結在他們父女的對峙中。

    她明白父親這麼說是為了逼她低頭,但她不會乖乖就範的。

    不知僵持了多久,她帶著隱隱刺痛的心,做出人生最重大的決定。

    「好,我離開。」她說,聲音明顯在顫抖,最後望了父親一眼,然後邁著像是千斤重的步伐走到門邊。

    女兒的話不只沒有讓夏競鵬火氣稍減,反而使他胸口燒起了更猛烈的怒火,他氣得拍案大吼,「你敢你若是敢踏出這個家門一步,我們從此斷絕父女關係!」他嗓音急怒的出言恫嚇。

    斷絕……斷絕父女關係?父親的話,對夏曼庭無疑又是狠狠一擊。她從小已經沒有母親了,今天在踏出這個門之後,她將連父親也失去……

    一天之內,情人放棄了她、父親又苦苦相逼,淚水終於止不住的潰堤,一古腦的從她含怨的眸中奪眶而出。

    她背對父親,沒有哭出聲音,只有握住門把的雙手微微發抖著。父親狠絕的話不斷侵蝕她的心,她知道自己再不離開這裡一定會哭倒,或許還會軟弱的妥協……

    倏地,她心一橫,拉開門扉奪門而出。

    「回來!你給我回來……」

    咆哮聲隆隆,猶在記憶中不住地迴響著,從那一天起,她對專制的父親便徹底死心了……

    「斷絕父女關係」這句話迴盪在安靜的座車裡,竟讓夏競鵬赤怒的臉色像退潮般驟逝,逐漸變得蒼白。

    她是他唯一的女兒,骨肉至親的血緣關係豈是說斷就能斷的?當初是他氣極,把話說得太重了。

    「你如果願意搬回家裡住,我就讓你當廣宜的總經理。」他的態度放緩,嚴肅的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柔軟。

    這是父親生平第一次向她妥協,夏曼庭一時說不出話,她看向父親,竟覺得枯死的心苗似乎微微可見重生的曙光。

    「不過,你必須要和我指定的人選結婚。」夏競鵬補上一句但書。

    曼庭是他的獨生女,她的伴侶與廣宜的事業息息相關,所以他絕不能讓她太恣意妄為。

    父親的話又戳破了她的希望,她早就該清楚明白的不是嗎?她怎麼會傻到以為父親想通了、會尊重她呢?

    夏曼庭苦澀一笑。「我想,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了。」她緊咬著牙關,冷聲命令,「司機停車—」

    推開車門的手,一如五年前決絕,對於父親,她的心已不再抱著任何的奢望了……

    徒步走了三十多分鐘,仍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夏曼庭想都沒想到自己賭氣下車的地方竟是疏洪道。

    晚上八點多,路燈昏黃,這裡除了卡車、貨車的蹤跡外,連一輛「小黃」也沒有。

    她喪氣的閉了閉眼。都怪當時接到管家說父親病危的電話,她離開公司時太匆忙,居然忘了帶手機,要不然有手機在,至少還可以跟朋友求救。

    又一輛連結車呼嘯而過,捲起的沙塵飛揚,再次將她俏麗的波浪短髮吹得亂七八糟。

    她撥了撥發,揮手拭汗,早已無暇管顧變成鳥窩的頭髮,因為腳跟逐漸加深的刺痛,讓她疼得冷汗涔涔……

    可惡,硬底的高跟鞋己經快將她的後腳跟給磨破了,更讓她氣餒的是,從這裡走到巿區至少還要二十分鐘!

    心想這樣下去不行,她只好停下腳步,希望能等到一個好心人,不管是什麼車都可以,只要願意順路載她離開這個鬼地方就成。

    迎面而來的,好像是一輛白色的廂型車,她趕緊伸手招了招。

    司機看到她,將車速放緩,停在她面前降下車窗,操著一口台灣國語問:「小姐,有什麼速?偶趕著送大體去殯儀館捏。」

    大體?就是遺體嗎?她強自鎮定的瞟了後車廂一眼。果然……

    倏地,涼意從整個背脊爬上她的腦門,令她霎時渾身僵直。

    「小姐,你要搭便車速不速?」司機好心的問。

    「不……不是……祝你開車平安。」收回「什麼車都可以」那句話,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自己會沾到什麼不乾淨的晦氣。

    沒想到漂亮的小姐這麼熱心,老實的司機也很阿莎力的拿出名片結緣。

    「多謝啦,這速偶們禮儀社的名片,有需要的話可以打電話給偶,偶給你打折捏……」說完,司機揮了揮手,開車離去。

    夏曼庭握著名片的手抖了抖,大風一吹,那張名片就飛進了黑色的夜幕……

    她好不容易回過神,甩掉冷颼颼的感覺,壯膽似的深吸口氣,心忖這次招大輛一點的,總該沒問題了吧?

    她又深吸口氣,再次鼓起勇氣,對準了一輛大貨車招手。

    不料,也許是天色太暗或是車子太高的關係,司機不但沒看到她,旁邊助手座的人還降下車窗,吐了一口檳榔汁出來—

    「啊∼好髒好髒……」被「狗血淋頭」的她不敢相信地瞪著那輛離去的大貨車,氣憤的抹了抹臉,紅色的汁液弄得她的臉和手掌全都是。

    她嫌惡的甩甩手,難以置信自己的運氣居然這麼背。莫非今天是她的十三號星期五?

    牙根緊咬,她徹底放棄求助的希望,索性彎身脫掉高跟鞋,決定靠自己的雙腳走到臨近市區。

    忍著腳痛,她赤腳步行,身後忽然有燈光接近。她直覺的轉過身,刺眼的車燈令她微微瞇起眼。

    一輛她看不清楚顏色但卻有點眼熟的車子緩緩靠近她,最後停在她身邊。

    「需要幫忙嗎?」車窗降下,一道溫沉悅耳的嗓音由內傳出,紳士地問她。

    感謝老天,總算待她不薄!

    「謝……」話未完全說完,看清男子的臉後,夏曼庭錯愕的倒抽一口氣。「是你……姜任!」慌亂中她完全忘了掩飾,驚訝得小嘴微張,直接將上司的名諱呼出口。

    不料迎接她的卻是一句—

    「你的臉流血了?」姜任的黑眸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血?什麼血?夏曼庭回過神來,斥回他不吉利的話,「那不是血,是檳榔汁好嗎!」

    聽到她沒事,姜任隱隱鬆口氣,不久前她明明還很 OK 的,為什麼現在竟變成這副……嗯,糟糕的模樣?

    「發生了什麼事嗎?」他問,其實更沒想到自己在回家的路上會遇見她,說真的,剛剛光看她的背影,他還真認不出來。

    夏曼庭駭退一步,這才驚覺到自己現在狼狽的樣子,肯定糗到爆了。

    一向優雅美麗的她,此刻頂著一頭鳥窩似的亂髮,臉上的妝是花的,身上的套裝也皺得一塌糊塗,外加還光著腳丫……

    啊啊啊∼∼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啊,為什麼要讓她在最不堪的時候遇見她最不想看到的男人?

    抱怨的尖叫差點從嘴裡飆出,她簡直快瘋了,這種感覺就像是手無寸鐵的士兵直接被推上戰場一樣的難堪。

    看出她的窘迫,姜任不再追問,直接從車內將門打開。「先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相較於他的從容,夏曼庭就顯得很不自在了。怎麼辦?她是需要幫助的,但她不想欠他人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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