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絕 上 第十三章
    「牟老會指導你秘笈上的武功,三師兄對任何武學都有過人的領悟力,再加上你天賦的武骨,在三師兄的指導下,你一身所學足以縱橫這個天下。」

    「小侃不需要縱橫天下,我只希望娘活著……在我身邊……」忍不住,淚還是流了出來。

    「乖,女兒,今天之後,開始藏住你的淚,未來的日子,你需要勇氣,太多的淚,只會把你的勇氣一點一滴的耗掉。」袁晴思輕輕拭去女兒的淚。「永遠不要像娘,為情昏頭,為情付出了讓自已痛苦一輩子的決定,卻還是相信,你爹沒有騙我……」

    火光映著幽立的身形與凝視的雙眼,三個承諾縛住回家的腳步……

    將手上的杯子放回桌上後,袁小倪繫上外衣,拿起長刀,推門而出。

    清夜,一彎弦月斜掛,寒意刺骨,村落雖尚未落雪,山上已是滿地冰霜,山林內的小湖也已凍上一層霜,繫著外袍的身影,幽立湖心。

    足踏淺霜,仰看清夜,湖邊山林,在朦朧月暉下,映照模糊樹影,寒風一掃,殘影晃搖,風聲嘯林,幽幽弔詭,卻半點都不影響湖心上,那彷彿入定似的一動也不動的身形。

    許久,才見一道長長白氣霧,從那微張的唇中吐息,袁小倪看著腳下淺淺冰層,「如履薄冰」有如她這幾年的寫照,她淡淡勾起一抹自嘲苦笑。

    拉開外袍,一揚手,厚袍揚飛至湖岸邊的突石上,縛在身後的長刀同時上手,刀柄一轉,藏在刀身內的白色長劍應聲而出,長刀飛落數十丈外,刀身插入冰層內,矗立湖冰上!

    當湖心中的身形躍起時,白色劍影劃過夜空,如流光迅閃,劍尖唰落指地,劍鋒氣旋掠過湖上冰霜,霜面應聲碎裂,劍尖再起時,竟從碎霜中挑起一道水白光,隨著劍者行風走招,水白光影化如氣霧,遠遠觀之,像一條白色較龍,隨著長劍,伴劍者盈舞薄冰。

    水光流影般的劍招,式式優雅,卻招招透厲,幽夜下,淺霜似鏡的湖面上,鋒銳劍光、白色氣流交錯著輕靈身形,像在一天、一地中,為夜色下的穹蒼,舞一場劍影絕姿。

    直至劍勢收鋒,舞劍的身形再次佇立初始的湖心上時,劍鋒氣流所凝化的較龍氣霧,也因持劍者此刻的靜止而回斂劍身,恢復成水光隨著劍刃淌下,再成一地水霜。

    袁小倪眉眸一斂,放開手中長劍,雙手平張,身似片羽,輕靈迎風滑退數丈,白色長劍竟不倒的立於湖霜上,劍尖下方漫揚起濛濛霧流!

    內勁運於雙掌,分別聚氣於指上成鋒銳,雙手劍指緩緩高舉於頂上交錯,白色長劍下的霧流也隨之煙漫滾滾,劍刃飛轉朝天,當頂上的雙手猛然劃下,長劍像離弦箭矢,直衝天際——

    長劍下的氣旋貫破湖霜帶起一道長長水霧,無數被掀飛起的大小霜片,一同隨著氣旋飛起,半座湖霜幾乎被掀起,湖冰上的人同時縱身,一路踏著半空中的冰霜殘片,躍飛更高虛空!

    置身水霧、冰霜殘塊繞飛的半空,袁小倪雙掌再起,引動四周風回氣流,夜空高處,白色長劍共鳴般,劍刃顫動玄音!

    瞬間,一陣強烈白爍從劍身候揚,隨即菱狀浩芒,道發而出,爆發般的狂濤劍氣勁掃十方,難以直視的浩光之後,虛空的冰霜殘塊,盡成塵煙散碎,從天灑落,瀰漫河冰上。

    有如天際忽罩下的濃濃白霧,煙浪滾滾,四周動盪漸漸落定時,只見持劍者佇立在數丈外的長刀上!

    一褪平日偽裝,風中劍者,絕逸、昂凜,虛空霧一灑的霜塵,細細錯落,密密點點,暈染她迎風斂定的神呆,揚飛的發下,是一雙精芒畢露的雙瞳。

    「以你的武骨和天賦,成為江湖高手不重要,成為取劍頂峰才是你該為的成就。」

    「牟老,我……我不想成為什麼江湖高手,能不能取劍我也不在乎,我只想完成娘的承諾後,就回沈家去。」她嘻嘻的道,以為牟老聽了會生氣,沒想到他大笑,拍著她的頭,彎下身子,雙眼直視她。

    「知道你體內流著何人的血嗎?比起你的母親,雖是劍仙後代,體質卻不適練武,但你不同,你的天賦、領悟力、潛藏的驚人力量,活脫脫就是你外公的翻版。當你頓悟劍意入心、一旦劍在你手中,體內的血自會渴求挑戰的力量,因為你有你外公遇劍必想征服的狂傲!」

    這是她初習劍時,牟老對她所說。

    從小一握劍,她的心就激跳,體內像有一股難以控制的高亢情緒,只想將全部的感受,借劍發出!

    手中這把白色長劍,據牟老說,是外公少年行走江湖時的佩劍,初握時,她感到一股力量流過,卻揮不出任何劍招,牟老只冷冷地說:「這把劍不認她為主,所以她動不了這把劍!」

    第一次她感到怒意捲掃,小時候無論被任何嘲笑、葉落,她都沒有太多想法,但這把劍竟有可能不屬於她,這個認知,令她怒起,更無法接受,因為她太想要知道揮動這把劍的感覺,握住這把劍都能感到它的高傲與力量,能揮舞它定然更加驚人,當時的心中只有一個想法:此劍必得認她為主!

    「牟老出言,才真是銳利如劍,總切中得讓人難以迴避!」

    看著天上弦月,想起日前和韓水出發往「茂口」市集時,那一夜自己身體的異樣,與什麼東西呼應般,指掌透出黃光,當時她內心訝異,竟有人知道「彩霓八天龍」的秘密,藉此調查其他天龍的下落!

    黃天龍應該在教魔手中,但教魔已被殺……

    「看來,黃天龍易主了!」袁小倪眉眸一肅。

    回到「溯溪村」時,已是接近日出時分,冬夜,天色亮得遲,遼闊的大海,也只見到海面一片藍黑。

    凝望遠方大海佇足片刻,正想轉身回屋的袁小倪,隱隱聽到巨浪澎濟聲,不似一般自然的海濤聲,她警覺豎耳,深恐是「三門邪教」或「月泉門」追蹤的人,忙尋聲音來源。

    走過一大片已枯黃的樹叢後,踏上了沙灘,海風迎面強掃,她抬手遮著眼,同時感到拂來的風讓她的臉頰和手都布上一層細密水意!

    「那是……」

    海面上,一道大浪像水屏般揚開高起再低下,她瞠大了眼,隨即見到任燦玥繫著厚毛裘,迎海昂立。

    迎著飄飄寒風,他一手高揚,衣袖隨風振鼓,隨即凝氣一放,大海頓起無數波紋,當他振袖一揮時,浩然的氣流激帶起海面好幾道圓弧大水屏,隨又隨著他的收勢,水屏再矮下,化浪而去!

    「撩波瀉影?!」袁小倪驚訝的看著,這屬於古城城主的獨門招式,能使出此招,他功力復原得比預期還驚人!

    袁小倪心驚轉過身,因為她想到,記憶呢?城主只是下意識的使出此招,還是記憶又想起什麼?

    就在她決定還是快快離開時,不經意踩斷腳邊枯枝,斷脆的聲響讓她倒抽一口氣!

    「誰?」任燦玥嚴聲一喝。

    海風回嘯中一般人聽不出,但對高手而言,再怎麼專心於事,不屬於當下環境的異響,都會讓他們瞬間回神!

    不用回頭都知道,他發現她了,此刻的袁小倪,還因方纔的舞劍而無法平靜心緒,她裝不出「袁小倪」該有的眼神,也無法在此時武裝好面對他的面具,不知為何,對上二少爺似的任燦玥,她太容易失控!

    以前面對城主,她只想完整的隱藏自己的一切,不想引他任何多餘的注意與情緒,更不用說用眼神挑釁城主。但現在的她,太容易被他激出深藏的情緒。

    不想面對他的袁小倪,明知行蹤暴露,也寧願屈身縮在枯萎的草叢內,臉整個埋在環膝的手臂上,就是不想抬頭面對他。

    輕然的聲息已在她頭頂上,袁小倪知道城主已蹲到她眼前,但她不想抬頭,更不想說話,眼前的人似乎也在無聲地端詳她。

    當大掌撫上她的臉頰輕抬起時,她垂眸,就是不看他,此時此刻忽讓她想起小時候,第一次遇上他時,正是躲在草叢內,偷看站在湖邊的他。

    當她感到那整個偎近的氣息,他身上的厚毛裘已擦到她頸邊,他的面龐也貼上她的,袁小倪微微一怔,他像是將他的氣息度過來般,拉開厚毛裘,將她與他一同圈圍在這小小的溫暖內。

    「你想躲我,還是躲自己?」啞沉的聲在她耳邊低問。

    袁小倪抿著唇不說話,在她耳邊的沙啞緩緩移近她的唇,她別開頭,唇擦過她臉頰,溫熱的氣息只是跟著她,再次尋上她的唇,她再次別開,但這回他沒有強硬的扳住她的臉或扣住她的螓首,只是一再的追著她迴避的唇。

    臉龐交錯的廝磨,幾回後,當四唇穩穩抵上彼此的熱息時,她不動了,只感覺著上下唇瓣先後被輕輕吮吻,她發現自己閉上了眼,任由那開始收緊的健臂,和已成緊密的纏吭,將她整個埋入他的氣息中,緩緩淹沒她。

    入冬的風依然勁掃,海濤平靜湧送,枯萎的草叢內,袁小倪埋在他的頸窩內,男性的氣息與頸脈畏貼著她,小時候他常抱起她,讓她攀著他的脖子,她的小臉就這麼靠在他肩頸邊,這久違的熟悉竟讓她有絲安心感。

    年幼的她,只想著,他的感覺和爹、哥哥們抱起她時一樣,只要環住他們的脖子,伏在他們的肩上,就讓她好快樂也好安心。

    任燦玥輕吻她的髮絲,她忽然有點貪戀的想就這樣蜷縮在他懷中,就這麼一時半刻,她想忘了心中的事,忘了肩上的責任,靜靜的享受這份溫暖擁抱。

    不知過了多久,當藍黑的海面漸漸透出晨曦的燦輝,微光緩緩拂來,掠過她暗眼的睫扉時,她剎那回神,忙掙扎著要從他懷中起身,他卻不願放手。

    「我曾經看到你用痛苦的眼神看著遠方,那眼神痛苦到像要溢出來,你卻硬要用眼睛盛住,不願讓它流下。」他捧起她的臉頰,到底什麼事讓她這麼痛苦,見著她這樣的眼神,他的心也彷彿跟著撕扯。

    「就是這樣的神態,雙眼盛滿痛苦,痛苦到幾乎要溢出來,這神態真是令人著迷……」

    這是身為「斜陽古城」城主時,他對她說過的話。

    「不曉得為什麼,一見著你避開我的眼神,跛行對著我走來時,我的胸口就會壓著很沉、很重的難受。」

    他凝鎖著掌心中的容顏。

    「從醒來後,對失去記憶,我沒有太多想法,甚至覺得恢復記憶不如一片空白較好。但見著你,一種強烈的感覺告訴我:我不能忘記你,否則我不能理解,為什麼我的心會有這麼複雜的難受,為什麼看到你就會有股想抱緊你,要你別再怕我的衝動!」

    他沙啞的柔聲,輕撫在臉上的手,尤其他此時的話,讓袁小倪只能楞睜著眼。

    「你的眼總是藏著很深的痛苦,告訴我,是誰傷害了你?」

    「誰傷害了我……」

    他的話讓她緩緩笑起,笑聲透著淒楚,雙眼更加痛楚滿溢。

    「你知道嗎?每一次看到你露出痛楚,我的心就跟著抽緊。」任燦玥捧緊她的雙頰,不讓她別開。「我不能看著你這麼痛苦,自己卻不知道為什麼?」

    「太好笑了,這是什麼演變……」袁小倪心中最想出口的——為什麼這樣的你一樣能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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