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門都沒有 第十章
    他曾面對很多病人的生死,可當這個兩歲就開始住院,在他的眼皮底下一點一點長大的孩子死在他面前,被譽為「天才醫生」的他竟然毫無辦法。他真的很難過很難過,小紫是那麼單純、那麼美好,可是為什麼上天要奪去這樣美好的一條生命?

    「不是你的錯。」莫悅緹伸手抓住申屠致握緊的拳頭,將他緊握的手指一根根打開,用雙手合力包覆著他的大掌,「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申屠致望著天花板,心底一片蒼涼。

    所有人都羨慕他,申屠家的各路親戚都對他嫉妒無比,大家都以為他活得風光瀟灑,可是,他的心為什麼會如此空洞?

    小紫死了,就死在他面前。

    他從沒有跟人說過,他會對小紫關愛有加,是因為如果他的孩子順利出生,應該是和小紫一樣的年紀。小紫是他的第一個病人,當時他因為失去許芸芸整個人像是丟失了魂魄,就是小紫用她可愛的笑容拯救了他。

    小紫的爸爸、媽媽一直在感謝他、感激他,他們不知道的是,如果沒有遇到小紫,他無法想像他會在自暴自棄之下變成什麼樣子。

    失望、難過、挫敗、絕望,各種情緒交織醞釀,結成了一根導火線,點燃了他心頭隱藏多年的傷痛。

    他每日專心於工作,以為只要不去想就可以當那些痛不存在,原來,那道傷口不曾痊癒,而是在他刻意的忽略之下腐敗潰爛,一旦發作會要了他的命,他是一個失敗至極的男人。

    在多年之後,申屠致猶記得第一次看到許芸芸的樣子,那一天陽光明媚,文靜美好的許芸芸紅著臉頰將情書遞給了他。那一刻,他愛上了這個溫柔羞澀的女孩,他們熱戀了兩年前,大學畢業時,不顧父母的反對執意娶許芸芸進門。

    愛情的滋味是那麼美好,但是申屠致明白人生不能只有愛情,在獲得了美好的愛情之後,申屠致開始努力拚搏,希望證明自己,希望用自己的努力為許芸芸在申屠家贏得地位。

    他忘記了申屠家是個多麼可怕的地方,忘記了許芸芸是個多麼膽小,需要陪伴與保護的小女人,他獨自赴美求學,將年輕脆弱的許芸芸一個人丟在申屠家,承受來自於各方的折磨與壓力。

    他在美國接到許芸芸流產的消息,為了準備考試,他甚至沒有回台灣陪伴她,他想,許芸芸對他的愛的消逝,和對生命的失望,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他和許芸芸的爭吵開始多起來,甚至怕接到許芸芸的電話,因為許芸芸在電話另一端的哭泣和抱怨讓他心煩,他以為只要他快點完成學業回到台灣,回到她身邊,一切都會好起來。

    他更加努力地投入學習,用四年的時間完成了碩士和博士的學業,然而,當他以最好的成績從哈佛醫學院畢業飛回台灣時,迎接他的是許芸芸冰冷的屍體。

    那個他曾經愛到骨子裡的女人,選擇在他回來的那一天割腕自殺,他甜蜜的小女人就躺在他們的床上,鮮血染紅了床單……

    「啊……」申屠致發出受傷吼聲,這一幕像是惡夢一般纏繞著他,讓他無數次在夜半冷汗淋淋,驚恐萬分地驚醒,從許芸芸死去,他就開始失眠,除非累極,他根本無法順利地入睡。

    「申屠致!」擔心和心疼讓莫悅緹什麼都顧不上了,她起身撲向申屠致,用力地撞進他的胸膛,用自己嬌小的身軀抱住他,溫暖他,他眼神中的空洞和漸漸升起的冰冷恐懼讓她心痛,她知道小紫的死讓他憶起生命裡那場最痛苦的失去。

    「是我害了芸芸……」像是對外界失去了感覺,申屠致動也不動地承受覆在他胸膛上莫悅緹的重量,喃喃地念著。

    這些話在他心中壓抑了太久太久,他從未想過也沒有機會將它們說出來,今夜,小紫的死打開了他心中封閉的魔咒。

    「是我害了芸芸……她打了多少次的電話讓我回去陪她,她向我哭訴多少次我那個魔窟一般的家庭,我沒有體諒她,甚至嫌煩而刻意不接她的電話……我從未想過她會在申屠家遭遇怎樣的折磨,我忘記了冷暴力帶來的傷害更加巨大……」在失去許芸芸的時候,申屠致才發現,自責竟然大於悲痛的情緒,是他的粗心一步步將許芸芸逼上了死路,他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申屠致,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你不能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你沒有責任承擔所有的痛苦,你不能藉由折磨自己來贖罪。」莫悅緹的眼淚一滴滴落下,滴在申屠致摀住臉頰,想隱藏脆弱的手背上。

    「芸芸……芸芸……」申屠致的大腦一片混沌,他彷彿回到了剛失去許芸芸時,渾渾噩噩,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

    申屠致呼喚許芸芸語氣中的沉痛與黏稠愛戀,讓莫悅緹酸澀,但是她更心疼申屠致所經歷的痛,但他必須面對許芸芸的死,必須打開心中那個結,否則,他永遠都走不出來。

    莫悅緹咬緊了牙齒,用力拉開申屠致摀住臉頰的手掌,趴在他的胸膛上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和臉頰浸潤在一片水澤之中,分不清是他的淚水,還是她的淚水?

    「申屠致,許芸芸已經死了,不管誰是誰非,七年已經過去了,你不能繼續這樣下去!小紫死了,但是你對小紫病情的研究,可以幫助更多像小紫一樣的病人,你不能只看到自己有多麼悲慘,你記得嗎?」莫悅緹努力壓抑住翻湧而上的眼淚,哽咽著堅定地說:「你曾經說過,殘缺的心比殘缺的身體更加可怕,殘缺的身體可以透過手術來修補,而殘缺的心卻可以讓一個人永久沉浸在灰暗悲觀的情緒之中!」

    「我不記得……我什麼都不記得……」申屠致閉上眼睛。

    他以為只要大醉一場就可以得到救贖忘卻那些痛苦,可是無論他喝了多少杯酒,他的身體軟綿綿的用不上力,他的大腦卻更加清晰,他記得許芸芸流乾了鮮血的樣子,他記得瘦削的小紫停止呼吸的樣子……

    他好難受好難受,他撐不下去了,真的撐不下去了!

    「不!你記得!」莫悅緹握住申屠致手腕的手掌用力,聲音拔高:「你不可能忘記,因為你的這些話救了一個人,讓她沒有繼續自怨自艾,沒有繼續傷害自己的親人,讓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和目標,你不可以忘記!」

    莫悅緹的話吸引了申屠致的注意,他睜開眼睛看著莫悅緹,希望從她的眼睛裡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他的大腦迅速地旋轉,真是可悲,因為酒精,讓他的記憶更加鮮明,眼前這張臉和記憶中的臉龐重疊在一起,「你是那個任性的少女?」

    「是,我是那個你給予第二次生命的少女。」莫悅緹咬著唇,努力克制澎湃的情緒,「當初多少醫生判了我死刑,我被一次又一次的手術耗去了所有的希望,就是你,給了讓我撐下去的力量,幫我請到Victor教授替我動手術。你知道這些年來是什麼支撐著我嗎?我永遠都記得你站在我面前跟我說過的話,我永遠都急得被推進手術室時你的表情。」

    「申屠致,你知道這些年你救了多少人,幫了多少人嗎?」莫悅緹激動地抓住申屠致的衣領,想讓他清醒一些,「為什麼不去想想那些陽光的、允滿希望的部分,卻一定要沉浸在灰暗的記憶裡不願意走出來呢?」

    淚珠一顆顆落下,莫悅緹哽咽的沒有辦法再說下去,她真的好難過、好擔心,為什麼這個男人不肯走出來看看?

    室內靜悄悄的,莫悅緹虛脫地趴在申屠致胸膛上啜泣,申屠致若有所思地看著莫悅緹頭頂圓圓的發旋,「你是因為感激才來到我身邊嗎?你是因為看到我殘缺的心才想得到它嗎?」

    申屠致的眸光沉靜清澈,原來,她就是那個少女,那個讓他毅然改變研究方向的少女,當初因為他的臨時改變,幾乎改變了整個申屠家族在元盛的格局,也引發了日後一連串的矛盾和爭端。

    他從未後悔過他的決定,在少女被送進手術室後,他透過各種途徑請來了美國最好的心臟外科專家Victor教授為莫悅緹主刀手術。

    那次手術改變了他和她的一生,她活了下來,經過調養幾乎可以和正常的少女一樣生活,而他因此結識了Victor教授,成為他的第一個華人學生。

    申屠致從未忘記過這個讓他改變方向的事件,卻惟獨忘了事件的主角,讓他沒想到的是,當初那個孱弱的少女會踩著他的腳印,付出超過常人數倍的努力,取得今天的成就,一步步來到他身邊。

    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是感激、感恩和愛情是不一樣的,更何況,他根本沒有資格接受她的愛。

    「不是!」莫悅緹不需要猶豫和思考,斬釘截鐵地回答申屠致的懷疑,「開始時,我只是崇拜你,從沒有人敢對找那樣大小聲,後來你實現了你的承諾,治好了我的病,我動了學醫的念頭,絕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你。也許是緣分,我有幸成為Victor教授的學生,從他那裡聽到了好多好多關於你的事,才知道你經歷了那樣的不幸,從那一刻,我就決定去愛你。」

    莫悅緹用手掌摀住申屠致的嘴,阻止他打斷她的話,「你不要說我不懂,愛情在每個人心中的定義都不同,在我心裡,愛情就是在你幸福的時候祝福你,在你難過的時候安慰你、陪伴你,在你自暴自棄、自我折磨的時候和你一起度過難關。」

    莫悅緹露出了一個笑容,雖然眼眶裡含著淚水,但那笑容好燦爛、好漂亮,「申屠致,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所以我才不懼艱險來到你身邊,所以我才會幼稚地和一個去世的女人比較,即使申屠家是龍潭虎穴,因為有你,我什麼都不怕。」

    申屠致靜靜看著莫悅緹,她頭髮凌亂,眼睛紅腫,滿臉淚痕,但是此時此刻的她是那麼美麗耀目,讓他幾乎暈眩了。

    「我愛你,你不相信我嗎?」莫悅緹移開摀住申屠致嘴巴的手掌,渴望地看著他。

    「我相信。」他真的相信。

    「和我在一起,好不好?」莫悅緹將臉頰貼在申屠致的胸膛上,卑微地請求,「和我在一起,我會和你一起走出過去的陰霾,一起創造更美好的幸福,好不好?」

    申屠致的男性慾.望覺醒,她柔軟的身體就蜷縮在他的懷抱中,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是那麼迷人,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掌去抱住她。但是他想到了許芸芸,想到了曾經那麼美麗的許芸芸最後死得那麼慘烈,所以他不能也不配接受莫悅緹的感情!

    「不可以嗎?你不可以接受我嗎?即使現在不愛我,也沒有一點點喜歡我嗎?」久久得不到申屠致的回應,莫悅緹急切地抬起頭來追問。

    可當申屠致一張嘴她又怕了,怕聽到沒有餘地的拒絕,她還是不夠勇敢和堅強啊!

    情急之下,莫悅緹用雙唇堵住了申屠致的唇。

    突然貼上來的柔軟像是一道閃電擊中申屠致的大腦,讓他失去了反應的能力,只能感受唇上柔軟芳香的存在,莫悅緹很急躁,上次是偷襲,這次是強吻,她毫無章法地堵住他的唇,急切地想要感受來自於他的一點點溫存。

    中屠致的大掌落到了莫悅緹腰間,直到此刻他不得不承認,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這個女人已經走到了他的心中,讓他心跳,讓他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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