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關瑾顏喃喃低語,這也是她第一次面對傷者,不是書本上冰冷的描述,不是隔著玻璃的實戰觀摩,「把皮帶給我,我先幫他止血。」
宋頤霆立刻按照她的吩咐抽出腰帶,「有什麼我能做的?」他蹲下身,希望能夠做些什麼來緩解自己的不適。
「幫我按住這裡。」關瑾顏正專心致志於那很深的傷口,並沒有注意到宋頤霆臉色的異樣。
「好。」宋頤霆照做了,然而,剛一碰到那猩紅色液.體,他「砰」的一聲向後倒在了地上……
宋頤霆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好像整個人都被浸在了冰水之中。
那黏稠的、紅得幾乎發黑的液.體,越積越多,越積越多,漫過他的胸口,漫過他的鼻腔,直至將他整個淹沒,他不能呼吸,在令人作嘔的暈眩之後,世界變得一片漆黑。
「要送你男朋友去醫院嗎?」
「沒關係,我們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就好。」
「那好,今天辛苦了。」
閃動的藍色光芒讓人心神不安,宋頤霆煩亂地轉動著腦袋,希望能夠獲得再多一刻的寧靜。
「別亂動。」一個溫柔的聲音說道,接著他的頭被輕輕抬起枕上了一片柔軟。
「啊……」但是他還是感到頭暈難耐,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翻覆。
「噓,再躺一會兒。」那個嗓音輕柔地安慰道,微涼的指尖輕柔地揉壓著他兩側的太陽穴,「沒關係,我會照顧你的。」
「我會照顧你的」,這句簡單的承諾讓他的世界終於又恢復了平靜。
半晌後,宋頤霆睜開眼。
「醒了嗎?」
「剛剛……」他想要起身卻被一雙小手壓住了肩膀。
「先別動。」小手沿著他的頸線緩緩上抬,拂過他的臉頰覆在了他的額頭之上,「有什麼感覺?還暈嗎?」
「剛剛那人呢?」他一心掛念著那個滿身是血的陌生人。
「救護車把他接走了,應該會沒事的。」
「哦……」閉上眼,先前的記憶在腦海中閃過,但好像又缺少了一些碎片,「怎麼了?」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只記得看到很多血,他的手上也沾到了很多血……一想到那猩紅色液.體,胃又開始翻騰起來。
「你暈血了。」關瑾顏解釋道。
「暈血?」
「暈血,學名叫血液恐懼症,患者會有頭暈、四肢發冷的症狀,重者會出現暈厥。」
「你是說我因為怕血怕到昏過去?」宋頤霆瞪大雙眼,「怎麼可能!」
「你以前有過這種症狀嗎?」
「沒有!」他斬釘截鐵地回答,可是馬上又想起來以前打架的時候,見到血也會有點噁心,他當時只以為是因為自己也挨了拳頭,所以頭暈眼花,「可能有……」
原來,他真的是個膽小鬼……原來,敢把校長的車子當成畫布,敢和學校裡最壯的混混單挑,敢以兩百公里的時速高速飆車的宋頤霆,居然是個一見到血就會犯暈的膽小鬼!
「哦,老天!」宋頤霆抬起雙手摀住自己的俊臉,「我能殺人滅口嗎?」
銀鈴般的笑聲隨即在他耳邊迴響,並不帶有任何嘲笑的意味,但足以讓他胸悶。
該死!他今天本來是打算在這個女孩面前耍耍帥的,可是現在倒好,居然讓她看到自己像個娘們一般癱軟在地。
「這沒什麼,暈血不僅是心理問題也有遺傳的因素。」關瑾顏含笑看著他孩子氣的舉動,她並不覺得他懦弱,他沒有袖手旁觀更沒有扭頭就走,他只是沒有辦法戰勝自己的本能,「其實很多人都會暈血,況且今天的場面也特別血腥。」
「可是你就沒有……」宋頤霆忿忿地說:「你就很鎮定!」
儘管只是驚鴻一瞥,但他還記得失去意識前自己在關瑾顏臉上看到的鎮定,在他昏倒的時候,她獨自一人從生死線上挽救了他人的生命,她才是真正的勇者。
宋頤霆感覺到大掌下自己雙頰一陣的滾燙,幸好天色夠黑,否則他一定又多了件想要殺人滅口的事情。
「你忘了?我是學醫的。」女孩的唇角勾出一抹弧度,帶著一點點羞怯卻又充滿了自豪,「說來這還是第一次,我覺得自己學的東西是有用的。」
當傷者半睜開眼睛看向她的時候,當醫護人員誇讚她處理得當的時候,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那麼多年的努力苦學是有意義的,不是為了完成父母的期望,也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勝心,而是為了拯救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我還是想當一名醫生的。」
她只是不想像父母那樣當一個一切向錢看的醫生,只是為富人們打打肉毒桿菌或是墊墊鼻子而已,她要做的是一個真正的醫者,一個能救助那些在死亡線上掙扎的人的醫生,像宋頤霆對待他的賽車那樣,傾注全力對待自己的每一個病患,有生以來第一次,她有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透過指間的縫隙裡,宋頤霆看到了一雙璀璨的眸子,熠熠生輝,彷彿夜空裡的星辰全都散落到了她的眼中,以至於這張平凡的小臉也漾起了月光般迷人的光澤,美得讓人挪不開雙眼。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身下的柔軟是她的大腿,她在照顧著他,不是因為他的家世,不是因為他的相貌,也不是因為他先前在賽道上表現得多麼搶眼,只因為他現在需要人照顧。對於一個一整天都在處心積慮想要誘惑她的男人來說,這本該是個令人沮喪的發現,卻意外的觸動了他心中某個從未有人觸及的部分,還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不帶任何企圖。
不知不覺中,有股涓涓暖流隨著她在自己額際上揉.捏的小手,傳遞到了他的胸口,隨著心臟的每一下跳動,傳向他冰冷而麻木的四肢。
下一秒,他起身吻了她,這是男孩第一次如此虔誠地親吻一個女孩,輕柔地,心懷忐忑地,就怕自己的舉動會讓她躲開……但是她沒有。
他突如起來的舉動確實嚇了關瑾顏一跳,然而更令她慌亂無措的,卻是退開後他依然直視著自己的眼睛,那裡沒有了初見時的不屑,沒有了令人氣惱的戲謔,也沒有了令人臉紅的刻意挑逗,此時的他,雙眸清澈得就好像是個初生的嬰兒。然而細細望入卻會發現正有一種陌生的東西在深處湧動,彷彿想將她整個一起吸入,糾纏,迴旋,墜落,萬劫不復……
「為什麼吻我?」關瑾顏垂下了眸,生怕自己的眼睛也正在洩露著什麼。
「怎麼?這次我的瞳孔還是沒有擴大嗎?」可是他很確定,那種叫做欲.望的東西,正在自己體內四處衝撞,特別是看到她柔嫩的雙唇,因為他的親吻而更加紅艷潤澤。
「為什麼?」她能感受到這個吻並非戲弄,所以才更加疑惑,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吸引人的女孩,他接近自己的原因也絕非是出於喜歡。
他吻她,因為他想,「難道我哥沒有吻過你嗎?」
該死!見她點頭的時候,宋頤霆差點就想問出「那你更喜歡我的吻還是我哥哥的」這樣愚蠢的問題,但是好在他忍住了,改而用行動確立她心中的答案。
宋頤擎當然有吻過她,但卻是截然不同的,他的吻從來不曾這樣深入、這般強悍,也從來不曾這般炙熱、這般磨人,更不曾這般任性地擾亂她的呼吸,阻礙她的思維。
宋頤霆的這個吻好似一種全新的冒險,魅惑著她用理智之外的東西去探索、去感受……
「啊!真是不公平,明明是我們救了他,可是卻連一句話都沒機會和他說。」
「就是!白白送給VIP病房一個千載難逢的金龜婿,我看六樓的那幾個,這兩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差把護士服也改短一些了。」
「至少你們還有機會看過他一眼,我怎麼偏巧就那天休假了呢。」
兩周前,向來身體健朗的漢風集團董事長呂漢風突發心臟病身亡,留下大筆遺產和公司股權尚未分割,而如今他一手栽培起來的執行長又突然遭遇離奇車禍,這場事故到底是因為呂家人不滿宋頤霆在漢風的攬權想將其剷除?還是宋頤霆為了掩蓋自己才是害死呂董事長的幕後真兇,故意製造的煙霧彈?一時間媒體報導充斥著各種陰謀論的猜測。
醫院外大批記者駐守,無不期盼著能從這場車禍的蛛絲馬跡中,挖出什麼驚天內幕,而相較之下,醫院內女護士們對那位英俊多金的病人的關注,則要單純很多。
「喂,我說你們可別學人家當小三。」年長的女護士諄諄告誡,「你們沒有看到昨天的專題報導嗎?那位宋先生啊,可是已經結婚的人了。」
「什麼?不是吧!」女子更衣室裡一片哀嚎,「怎麼會?」
「對啊,聽說他之前還因為丟了戒指大發雷霆。」另一個當時參與急救的護士佐證道:「我們還都被找去問話了呢。」
「怎麼以前都沒看過相關新聞啊?」
「聽說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執行長,這個位置是……」
「關醫生!你怎麼了?」
就在這個時候,更衣室的門被打開了,關瑾顏滿身污濁地走了進來。
「沒事,剛剛有個病人吐了我一身。」關瑾顏本就白皙的臉色,此刻更是近似發青,好似她才是剛剛吐過的那一個。
白天的急診室並不比夜晚清閒多少,特別是今天,一所小學發生集體食物中毒事件,導致狹小的急診室裡,擠滿了上吐下瀉的師生和聞訊而來的家長。
「醫生,醫生!我兒子沒事吧?學校說他被送來這裡了。」剛換好衣服走回急診大廳,關瑾顏就被一名慌亂無措的家長拉住了衣袖。
「送診來的學生,護士那裡都有登記,你可以到那邊查一下。」關瑾顏耐心地引導道。
「醫生,我頭好暈!」才沒走出幾步,她又被躺在走廊裡的病患叫住,「好像天花板一直在不停地轉,心也很慌。」
「剛剛幫你洗了胃,這是低血糖的正常反應,輸完點滴之後會好轉的。」關瑾顏搭了搭他的脈搏後,為他調整了點滴的速成。
「關醫生,這裡有位患者懷孕了,想要問一下剛剛開的藥物會不會對胎兒產生影響?」
在解答完病患的疑慮之後,關瑾顏終於有了個間隙,可以應付自從更衣室出來就緊跟自己不放的院長大人,「林院長,抱歉,你也看到了,我這裡實在脫不開身。」
昨天夜班下班後她就關掉了手機,直到今天早上才收到院長的留言,要她務必到六樓VIP病房一趟,她並不想當縮頭烏龜,只是一進醫院就真的忙到現在,連午飯都只是匆匆啃了兩口麵包而已。
被她一直無視到現在的林院長,心裡憋了一肚子火氣,無奈身邊人來人往不好發作,「急診室的情況我都看到了,請關醫生一定要以大局為重,盡早去澄清那些誤會。」
急診室對於每一家醫院來說,都是最為頭疼的地方,人手不足,醫患矛盾、醫療事故的事情頻頻發生,像關瑾顏這樣經驗豐富又願意留在急診室的大夫難得一求,這也是他為什麼會在宋頤霆面前力挺她的緣故。
「大局?沒那麼嚴重吧?」關瑾顏一邊在病歷上填寫著資料,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