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腳乾娘 第二章
    現在的萬昀泰,眼中只有桌上堆疊得像小山一般高的卷宗與帳冊,他忙得不可開交。

    古樸淡雅的書房裡,他張著沉靜內斂的黑眸,若有所思,不時拿握在手裡的毛筆,沾墨書寫。

    外界都說他心思縝密,頗有治商天賦,卻不知他為此付出多少代價與時間。要管理一座城本就繁忙,再加上他開設各大商行,還負責南北貨轉運,更是日夜皆忙碌,且在創造繁榮商機時,還不能跟自家城裡的百姓搶生意,這中間要拿捏的分寸,豈是容易?

    我未來的爹啊!你別老窩在山莊嘛,要出去看姑娘,才能遇到好對象啊。韓林坐在桌子一角,苦著一張圓臉兒,無聊到頻頻打呵欠,心裡還犯嘀咕。

    他都不知道在這裡待多久了,久到他頻打盹了。

    突然「叩叩」的敲門聲響起,接著是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二爺,馬車備好了。」

    馬車!韓林的小頭重重一點,總算清醒過來了。

    「知道了。」萬昀泰擱下毛筆,開始收拾帳冊。

    要出去了韓林眼睛一亮,立即跳下桌子,興致勃勃的跟著萬昀泰的腳步往外走。

    半晌,馬車噠噠的奔馳下山,車內,萬昀泰仍不得閒,持續看著手上的進貨帳冊,但他對面精神奕奕的韓林可就坐不住了,小腦袋瓜一會兒往右、一會兒往左的鑽出馬車東看西瞧,眉開眼笑的看著熱鬧繁華的街景,驀地,有一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條靜巷前,一輛馬車停妥,走下一名姑娘後,馬車又走了。

    咦?那個姑娘是……啊!是大姊姊!韓林好興奮,想溜出馬車找謝小藍,卻因沒有控制好靈力,一下子往前衝,竟一把撞上車伕的後背。

    「噢!」車伕被撞到往前傾,雖沒被撞痛,驚嚇倒是不少,因為他隨即回頭,但背後啥也沒有……

    心裡一慌,手上的韁繩沒拉穩,不小心拉扯了一下,負責前行的兩匹黑色駿馬昂頭嘶叫,緊急停下。

    闖了小禍的韓林吐吐舌頭,不敢再亂竄。何況,他剛剛看見靜巷前又一輛馬車停妥,走下一名年輕男人往大姊姊那走去,應該是認識的人,他不好出現打擾。

    「怎麼回事?」萬昀泰拉開馬車車簾,問著車伕。

    「呃,沒事。二爺,我馬上駕車。」車伕尷尬的摸著頭,他也很難解釋,但他剛剛真的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因為疑惑,車伕忍不住往後看,當然他是想看會不會有什麼東西被馬車輾過,噴飛起來打到他,但萬昀泰順著他的視線,卻是被靜巷前的一對男女吸引住目光。

    「等等。」在車伕要重駛馬車之前,他開口喊停。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探那女人的隱私,可是他就是想知道她在做什麼。

    他向總管問過了,她是謝家酒坊二千金謝小藍。

    此時,謝小藍與站在她身前的男子對視,她看來跟幾天前判若兩人,對著他,就橫眉豎目,對著她眼前的男人就笑得眉眼彎彎—他不禁覺得,她笑起來的樣子挺好看的。

    可下一幕,卻讓他下意識的握起拳頭—他看到那名長相斯文的男人伸手將謝小藍擁入懷裡,而那女人竟然沒有拒絕

    雖然兩人的交情只有一天以內怒目相視兩次,但萬昀泰還是覺得此景刺目極了!他原以為謝小藍是個特別的女子、是個隨性的女子,沒想到她竟這麼隨便!

    難道她以為那條巷道較為僻靜,就不會被人看見嗎真是太大膽了!

    「走了!」萬昀泰一聲令下,馬車又繼續前行,而他仍為那一幕感到不悅極了。

    可惜了,真是可惜,他真覺得她是個特別的女子,縱然行徑有些奇怪,但光是不會因為他的身份而畏畏縮縮這點,就讓他頗為欣賞。

    可惜了,她竟有情人了……思及此,萬昀泰都有點不懂自己是在為謝小藍的大膽行為生氣,還是為了她有情人一事不悅。

    車子繼續往前行,韓林眨著眼,有些不解的看著臉色鐵青的萬昀泰,完全不明白他在氣什麼。

    靜巷內,翁世寧正代替逝世多年的姊姊好好擁抱她的女兒、他的外甥女。

    其實,他跟小藍相差不過八歲,當年,十五歲的姊姊與謝政賢相遇相戀,不顧爹娘的反對,嫁到崇元城當小妾時,又難過又生氣的爹娘便表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們就當沒生過姊姊。

    所以姊姊也一直沒敢多跟娘家聯絡,而對那段過去,因為他當時年紀太小,並沒有太多記憶,直到十四歲那年,姊姊托人請他到崇元城相見,他當時才見到因病而瘦骨嶙峋的姊姊。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小藍,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姊姊。

    「拜託!世寧……我、我走了以後,請你……一定要每年來探望小藍……來看她一次,並替我……替我給她一個擁抱……告訴她還有家人是愛她的……姊姊求、求你了……」

    —那是姊姊用最後剩下的力氣所留下的遺言。

    他知道,姊姊在謝家過得很不好,正室欺凌她,而她自認深愛自己的丈夫卻懼內,無法保護她,在久病之後,她也看清現實,並預見獨生女將來肯定也是任人糟蹋,所以要他年年來看他唯一的外甥女。

    一年年過去,姊姊的憂懼成真,小藍長大成人了,卻得扛起家中活兒,他每探望她一次就氣一次。

    「今年還是不願意跟舅舅走?」他終於放開了她,心疼的看著外甥女。

    謝小藍微笑的看著唯一還關心自己的家人,「不了,我在這裡很好。」她這個舅舅啊,長得明明是一副斯文俊逸的樣子,可每每提到她的事,總是氣得臉紅脖子粗,一點都不符合他的形象。

    「很好?你那叫過得很好隨便抓個崇元城的百姓來問,都知道你過得很差,謝家人根本沒有善待你!」翁世寧心疼的說。好好一個酒商千金,日子卻過得比一般傭僕還不如,不僅衣服舊了,還不得不曬得一臉黑。

    他真的好不捨,相信在天上的姊姊一定更難過,可偏偏小藍的性子就跟姊姊一模一樣,倔強又固執,為了不想給他添麻煩,說什麼都不跟他走。

    翁世寧長歎一聲,「真的熬不住,就跟舅舅聯絡好嗎?」

    「好。」

    「那好,這個給你,你收下。」他從懷裡揣出一包鼓鼓的銀子放到她手裡。

    「不用了,舅舅,萬一大娘……」

    「那你就藏好它。」

    聞言,謝小藍一臉為難。舅舅會要她藏好,是因為他不止給了她一回—

    之前舅舅來看她,並不是約在這裡,而是直接約在謝家,但每回舅舅看完她,特地留給她的零用金,都會在舅舅離開之後,被大娘搜括走,還睜眼說瞎話,說她拿的是收酒款的錢。

    聞之,舅舅大為光火,卻無可奈何,因為他明白她生活在謝家,而他只能久久來看她一次,所謂遠水救不了近火,若他為了這事與謝家大娘交惡,那未來苦的只會是她。

    所以後來兩人都約在這僻靜小巷見面,免得貪婪的謝家大娘在兩人見面後,又特地去搜她房間。

    「藏好就行了,怎麼還不收下。」翁世寧催促道。

    「可是……」謝小藍看著手上的錢袋,有些猶豫。事實上,她自上個月開始,就以微薄之力幫忙城郊幾家貧戶,若她收了舅舅這筆錢,一定能幫忙更多,可是……她真的想靠自己的力量來做想做的事,不想收這筆錢。

    看著外甥女又固執的將銀子遞還,他也只能搖搖頭,「罷了,那你好好照顧自己。」

    兩人又聊了一會,翁世寧這才依依不捨的上了馬車。

    謝小藍眼眶泛紅的看著馬車消失在轉角。下一次見面不知是何時了?舅舅的木材生意需要到不同的城鎮洽商,相當忙碌,來見她的時間也不定期。

    所以她還是得靠自己堅強。

    深深吸了一口氣,謝小藍振作起精神,步出巷子,一直來到另一條街口的一家雜糧行,一連採購要釀酒用的白糖霜、胡桃肉、去核紅棗後,再到隔壁中藥行,買了丁香、檀香、木香、乳香、川芎、沒藥等多種藥材。

    「謝二小姐,你買這麼多,我叫輛馬車送你回酒坊。」中藥店的老闆不忍她提那麼多包藥材和雜糧,重量不輕啊!

    「不用了,元伯送完貨就會繞回來這裡載我,但還是謝謝你。」她微笑稱謝。

    「那好吧,我先去忙了。」

    謝小藍再次跟老闆點頭微笑,一會兒,更多的顧客上門了,她杵在店內也不妥,遂拎起所有的東西,站到店門外一角等元伯。

    「怎麼又是謝二小姐來買東西?謝家大夫人也真不怕別人說話,自己生養的兒子,仗著家境富裕,欺男霸女,卻這樣虧待謝二小姐。」

    「我聽說啊,她那女兒也像花癡似的,在店裡每每都只願招呼幾名家世較好的公子哥兒,其他時間都用來買珠寶胭脂,什麼活都不做。」

    「就是,謝二小姐真是認分,這樣任勞任怨。」

    「能不認分嗎?謝家大夫人對她這個小妾之女,比普通的奴僕還不如,說是給吃給住了,薪俸當然微薄。」

    在店門口站了一會,謝小藍漸漸覺得不自在。

    店內紛紛傳出為她不平的聲浪,她甚至可以感覺到店老闆、夥計及客人們不時的將悲憫的目光望向她。

    她知道大家是為她仗義執言,但這並不能幫她什麼,反倒讓她覺得有些難堪。

    謝小藍提起大包小包,心不在焉的直往街角走,轉彎時,差點跟迎面而來的人撞成一團,她嚇了一大跳,幸好對方反應極快,迅速閃開,兩人才沒撞著。

    鬆了口氣,她抬頭道歉,「對不……」話梗在喉頭,她愣愣的盯著眼前挺拔的男人。

    怎麼會剛好是萬二爺

    萬昀泰先是冷眼看她,目光再慢慢移向她手上拎著的雜糧及藥材,看得出來重量都不輕。

    果然跟總管說的一樣,她與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千金小姐不一樣,只可惜她不一樣的還有她的不檢點。

    思及此,他的臉色更冷。

    「呃,抱歉。」畢竟是自己沒注意前方,謝小藍先行道歉。

    「嗯。」他的態度很冷漠,因為他的腦海再次浮現她跟那名年輕男子親暱擁抱的一幕,莫名的,胸口就是不舒坦。

    見狀,謝小藍皺起眉。

    這個人是怎樣?她都已經道歉了,他還端什麼架子?還用那種冷冰冰的態度對她!

    想起之前在山莊的事,她不得不覺得他就是瞧不起窮人。

    她氣怒的繞過他繼續走,在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做人不要太霸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她說的是現在的事,也是暗指他廢人手臂的事。

    「等等。」萬昀泰抬手攔住她,不悅的抿唇,「你憑什麼這麼跟我說話。」

    「是,我不自量力,看來萬二爺都只跟有錢有勢的人說話。」她的口氣更差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臉色一沉,倏地冷笑一聲,「我只是覺得,一個行為可議之人憑什麼訓誡本城主?」

    「行為可議?你在胡說什麼?」她明亮的眼眸已經醞釀起怒火。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句話我完全奉還給你!我告訴你,一個人的心最好別像鐵一樣又黑又硬,富可敵國又如何?錢終究是身外之物,死了也帶不走。」她在諷刺他為了錢竟廢了另一個人的手,可惜,他好像沒慧根,聽不懂!

    「沒錯,名永遠重於利,尤其是一名女子。」他冷冷的附和她的話。

    她是那個意思嗎她氣到不想再說話,天知道,除了面對少數惡劣的人之外,她都是溫和良善的,就連沒將她當成自己人、不時欺侮她的家人,她也都能逆來順受,絕不多說一句話,這個高高在上的二爺,竟能迫得她跟他唇槍舌劍,看他有多討人厭!

    恨恨的瞪了萬昀泰一眼,謝小藍微舉起酸痛手臂繼續往前走去。

    可惡,重死了!而她竟然氣到忘了自己手拎重物,現在她的手又麻又酸!

    萬昀泰回身,看她兩隻手臂得不時的要撐起,走得不輕鬆,他抿緊唇,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想走上前幫她提

    不可能!他大概是被她氣瘋了!他悶悶的轉身往另一邊的街道走。

    剛才躲著看兩人互動的韓林,來回看了互走反方向的兩人,最後選擇咚咚咚的追上謝小藍。他知道未來的爹要去哪裡,從下了馬車後,就一家家的巡視店舖,不時的跟掌櫃談帳務、看貨,一整個很無聊。

    「大姊姊!」韓林跑到謝小藍跟前。

    謝小藍有些訝異的看著他,「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自己下山的嗎?」

    「跟著二爺的馬車下山的。」接著,韓林側著頭,一臉不解的樣子。「我剛剛看見了……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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