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今日情絕,何必當初情濃?
今生今世再不相見,此身此心錯付,再不會許給他人了……
昌九的知府衙門內。
莫秋童托著一個食盤,來到一扇門前,輕輕敲了幾下,等了一會兒,屋內沒有傳出任何動靜,他遲疑著說道:「雅潔,你這一天應該沒吃什麼東西,我知道你還沒睡,也有些事情想和你談,也許此時你不想談,但總要先把東西吃了……」
房門倏然從裡面被拉開,杜雅潔穿戴整齊一如白天,只是雙眼黯淡無光,嘴角僵硬得連一絲笑容都擠不出來。
「進來吧。」她伸手接過托盤,轉身進房。
莫秋童跟著走進,見床浦依舊迭放整齊,沒有攤開過,而桌邊的油燈上蠟燭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燭花,想來她坐在這桌邊多時,若是他不冒昧打攪,說不定她會一直坐到天亮。
「你上次讓我扣下的那個仙蘭人,如今還在我手上……」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著她的反應,「既然你不準備管仙蘭的事情了,這個人我就放了吧。」
「不行。」她雖然心情感傷,但思維並沒有混亂。「這個人是仙蘭族的內奸派來的,他後面的主子早晚會挑起仙蘭的內戰。仙蘭若是亂了,昊月邊境形勢不明,會惹出大禍。你是昌九的知府,此人的生死來去,直接牽連昌九的安定與否,絕不能放!」
他望看她,目光閃爍,「你……是不是還在擔心歐陽靖的安危?」
他向來知她懂她,眼見她經歷此次情傷如此悲痛欲絕,但話語中的字字句句依然不離歐陽靖的安危,便知道她縱使揮劍斷情,也難免藕斷絲連,畢竟她終究和歐陽靖夫妻一場啊。
但她卻搖搖頭,「並非你所想的那樣。我剛才說了,仙蘭若發生內亂,對昊月將嚴重不利,我雖是一介女流,但向來以國家興亡為己任。歐陽靖若真的遭遇毒手,!」昊月必有事端。秋童,以後你在我面前,還是不要再提這個名字了,等我回京之後,我會當作從未遇過這個人。」
「真的要回京城去?」莫秋童糾結地開口,「其實你也可以留在我這裡的。」
昔日離家時,她是奉聖命風風光光出嫁異鄉,如今她被丈夫賣掉之事很快就會傳回京城,她的名節已毀,就算京中父母親人為她傷感不值,但悠悠眾口還是會用各種備樣難聽的污言穢語再傷她一次。
她縱然再堅強,但終究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怎能屢遭風雨摧殘?
忍不住他又說道:「雅潔,你一向知道我的心意,倘若你不嫌棄……」
她連忙伸手檔在他的嘴前,苦笑道:「秋童,我知道你是我的知己,但有些話你不能說,否!」我們便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她已是殘花敗柳之身,不能耽誤了他的大好前程。更何況她此心已死,怎麼可能再另嫁他人?
見她如此堅持,他只能一聲歎息,不再說什麼了。
就在他正要離開房間時,杜雅潔忽然問道:「對了,你是怎麼知道我在仙蘭的遭遇的?」
「有人送了一封信過來,寫了時間地點,說你要被……」他實在不願意說出那個「賣」字,「我本不信,但又生怕錯過大事後悔終生,這才帶人到蚩南查證,沒想到竟然是真……雅潔,無論如何,你自己都要想開。縱然這個男人愚蠢至此,但天下多得是願意把你如珠似寶捧在手心的人……」
「那封信能讓我看一下嗎?」她沒有接著他的話往下說,反而繼續追問那封信。
「我一會兒讓人給你送來。怎麼,不是你派人送的信嗎?」他此時才意識到這封信來得蹊蹺。「送信的是個年輕人,只說是有要事寫在信中,讓我務必一看,沒有多說什麼就走了。」
「什麼樣的年輕人?」
「我也沒有看到,是門房收的信。」見她如此執著於這封信的來源,他好奇地問道:「你猜得出這信是誰寫的嗎?」
蜂首低垂,秀眉堆燮,她只微微搖了搖頭。
是誰要救她於水火,又知道她想回昊月的心意?
是誰?
在莫秋童的府中休養了兩日,杜雅潔才緩過一些精神,她決定次日離開昌九,臨行前想到街市買些換洗農物,再給家人帶些東西回去。
莫秋童見她似是恢復了些許精神,但還是擔心她的狀況,便說要陪她一起逛街,但她婉言謝絕了。
走在昌九的大街上,熙來攘往,這裡算是昊月比較富庶的一個地方了,街道兩邊都是商浦,她一路走、一路逛,買了兩套農服後,又買了一匣子點心。想了想,自己還沒有給莫秋童買份禮物,好歹人家幫了自己這麼大的一個忙,也該送些什麼聊表心意。
正巧看見附近有間專營文房四寶的店舖,便走了進去問道:「掌櫃的,這裡有沒有什麼上好的硯台?」
「姑娘想要哪一種?我們這裡有肅州的清台硯和涼州的墨硯……」掌櫃的見她衣著考究、氣度不凡,知道一定是個大家小姐,不敢怠慢,將店中所有最好的貨色都擺了出來。
她挑了半晌,選定一方清台硯,讓掌櫃的給她包好,付了帳,便轉身出了店門,忽然眼前人影一晃,彷彿看到一個熟人。
她猶豫一下,以為自己看錯了,那道人影進了對面的一間客樓,她遲疑的跟進去。
在客棧的某個角落裡,有人輕聲叫道:「哈達尼,您還好嗎?」
她定睛細看,竟然真的是阿布。
她驚訝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有些事要辦……」阿布笑著對她眨眼,「只是沒想到這麼巧,剛到這裡就遇到了您,原本我還想去那個知府家找您呢。」
她心念一動,脫口問道:「阿布,你有沒有給莫知府送過信?」
「有。」他坦然承認。「信是我送過去的。」
她長舒一口氣,微笑道:「原來真的是你,阿布,多謝你幫我。」
「不客氣。」他撓撓頭,「那個,您能不能和我到房間裡來,我……有話還想和您聊。」
「好。原來你暫時住在這裡?」杜雅潔跟著他走上樓,「等你回去一定要代我向阿綿族長感謝並致意,那天真的很謝謝他的幫忙,可惜我因為要回昊月,所以不能承他的情。」
「爹說很希望有一天能再見到哈達尼,他說您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善良最美麗的女人,哈達尼這個稱號除了您,再不會有第二個人配得上。」
杜雅潔心中傷口隱隱作痛,垂首道:「只怕……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如果你們要到京城來,絨許還可以見一面。」
「您要回京城去?」阿布的手放到門上,「那……幾時回來?」
她苦笑道:「阿布,我為何要回來?」
他歪看頭笑,「進門再說好了。」
他推開了房門,杜雅潔順勢走了進去,沒想到阿布並沒有跟看她一起走進,而是一將房門從外面一拽,重新關上。
她詫異地轉過身,看著那緊閉的房門,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正要舉手拍門問他,身子忽然一下騰空,竟被人打橫抱起。
她大驚失色,手中拿著一堆東西使不出招數,又捨不得那塊名貴的視台,怕丟下摔碎,只好怒喝道:「什麼人?」
「是我。」
低沉熟悉的聲音一傳進耳中,她先是一楞,繼而憤怒得銀牙緊咬,冷冷說道:「英明神武的哈格桑大人,麻煩您放手,我現在與您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誰說的?」
他抱得很緊,緊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難道你嫁給那個莫秋童了?」
「呸{我沒那麼自輕自賤」
她在和他反目時,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大發雷霆過,積鬱了數日的怒火被他點燃,斜眼看到旁邊那張床上鋪得平整的被褥,便把手頭的東西都拋到床上去,然後雙掌一拍,啪的一聲,那一掌結結實實地拍向他的胸口,然而他不躲不避,硬生生用自己的胸膛接下這一掌。
她的功力雖然不算深厚,但這一掌因為帶看怒氣,也看實不輕,沒想到他會不躲,打得這麼結實幹脆。
聽到他悶哼一聲,發覺他絲毫沒有運功抵禦,一下子就把她驚住了,本能地喊了一聲,「你為什麼不躲?」
他抱著她坐在凳子上,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漬,笑道:「不就是被標打一下?我都敢賣你了,讓你打也是應該的。」
杜雅潔又是生氣又是心疼,捧著他的臉端詳了半晌,長歎一聲,「你……到底是在做什麼啊?」
「不回京城,好嗎?」他從未這樣柔聲細語的對她說話,語氣帶著哀懇。「以你的聰慧,應該知道我今日來找你自然是別有隱情。」
「我不聰慧。」她恨恨地別過臉去。
自進入這房間見到他的那刻起,她瞬間就想到阿布剛才的笑容。阿布自從跟了他,兩個人總是形影不離,阿布會送那封信給莫秋童,難道是他的指示?可他為何要這樣做?一邊賣了她,一邊又讓莫秋童去買她,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我剛從戰場回來的那晚,古隆長老把我找去,讓我看了一封信,說是你與敵軍合謀的證據。」他緩緩講述。「我心中不信,先想到的是,寫這封信的人是不是就是在草原上伏擊送嫁車隊的幕後黑手,若真是同一個人,那此人處心積慮要害你,我縱然避開這一次,必然還有下次。」
她一面聽著,一面回想那晚他回到南圓羽香的情形一難怪她總覺得那天他的表現有些怪,原來是因為古隆長老找他在先。
「你說有刺客在屋中伏擊你,我進去的時候沒有看到人,只看到桌上有一封寫了一半的信,於是我把那封信收起來,兩封都交給達齊去看,達齊說字跡一致,所寫內容相似,而且和你的筆跡完全相同。這麼看來那個所謂的刺客,其實是半夜栽贓你的小賊。」
「你既然想得這麼明白,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一聲?」
「那晚我要忙看鑒別那兩封信,無暇和你說話,而且……」他的眸色如墨,「你曾經警告過我的話,在那一刻才讓我真的警醒。你說我身邊的人,其實一個都不能相信,我若是回頭和你商議此事,萬一哪裡走漏了消息,被那幕後之人察覺,他定然還要謀劃下一次的計策來害你。而我大張旗鼓的和你翻臉,把你趕出草原,那人見你心碎腸斷,以為我真的不再信任你了,就可以放你一馬。」
她越聽越生氣,拉過他的手腕芍剛民咬了一口。「你這塊木頭!縱然你那天被人監視著不便說話,給我遞個眼神或紙條也好,你就不怕把我氣得橫劍自盡,讓你後悔一輩子?」
「在蚩南時,我一直讓阿布在帳子外面守著,以防你有個萬一,但我既然和你翻了臉,就不能私下再去見你。我說了,若是被那人察覺你有一絲一毫的情緒不對,這一切都會前功盡棄,所以我只能狠下心做個惡人。可是你看,我若不是真心信任你,怎麼會把你托付給莫秋童?」
她哼笑道:「你以為你這個計策天衣無縫嗎?那你現在在這裡做什麼?難道那個幕後黑手已經被你抓住了?」
他尷尬地苦笑,「這兩日腦子裡總轉著你臨走時的表情,怕你對我誤會太深,挽回不了,又怕你太早離開昌九回到京城,讓我寢食難安、坐臥不寧。所以今夭我找了個借口,拉著阿布陪我到這邊來看看你的動向,本來也不敢待太久,想著若能見你一面,當面和你說清最好,因為我還得立刻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