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周圍人群一陣騷動,傳來陣陣歡呼之聲。
少年好奇地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大漢激動地從路邊跑過來,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說:「快看!哈格桑來了!」
少年舉目向遠處看去,只見一隊人馬風馳電掣般掠過他們面前,當先那人,一身玄色如夜如風,雄姿英發,身後的披風在戰馬上飛揚成旗,並不灼人的紅日也貪慕他的俊朗威儀,在他的面龐上細細描繪著五官輪廓,如畫筆勾勒。
周圍的仙蘭人都興奮地跑到路邊歡呼致意,歐陽靖縱馬過去,未及與眾人說話攀談,只以笑容匆匆回應。
這一隊人馬不過七、八人,氣勢卻如千軍萬馬一般。
少年癡癡地看著,不禁感慨道:「當世英雄應如是啊!」
歐陽靖匆匆走回紫色穹頂的天廬,這裡是屬於他的私堂。
達齊正在!」前等他,見他回來,主動迎上說道:「古隆長老正在裡面等您。」
歐陽靖沉聲問道:「我派你去接親的計劃他知道嗎?」
「沒有族長的吩咐,我怎麼敢說?但是古隆長老對這樁婚事一直很不滿,您看您昨夜躲出去了,他竟在裡面等了您一天一夜,我看這件事要您親自和他說清楚了。」
歐陽靖雙眉微蹙,沉默不語的踏上台階。
仙蘭人的住宅叫「天廬」,乃是天空之下的房屋之意。仙蘭人生性喜歡親近大自然,所以也許每間房屋的空間並不大,但前面一定要有寬闊的場院。
歐陽靖的天廬並不豪華,只是佔地較大些。從正!」走進,還未走到內堂,只見院中站了二十多名仙蘭士兵,一見他進來,全都單膝跪地高呼「哈格桑萬歲」。
歐陽靖笑道:「古長老出!」都要這麼多人護衛嗎?」
古隆聽到聲音從內堂走出,站在!」旁,冷著臉說:「這是給你準備的。」
「給我?」他不解地問道:「我要這些人做什麼?又不需要上陣打仗,再說我這天廬也沒有這麼多空房間可以讓他們住啊。」
「昊月那個女人肯定不簡單,昊月皇帝派她來,不知道帶了多少狡詐心機要刺探你的心意,只怕會有各種手段對你不利,你這裡平日只有幾個下人伺候,防衛鬆懈,倘若被人抓住漏洞……」
「古爺爺—」歐陽靖突然叫出只有私下才會喊他的親暱稱呼,但是神情極為嚴肅,「你覺得昊月皇帝會派人來殺我嗎?」
古隆板著臉說:「說不准呢。那個男人無情無義,鐵石心腸,我不信他。」
「但我信。」他的聲音揚高幾分,魄力如山,「這件事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便像蚩南山一樣不可動搖。出爾反爾的無恥小人,是仙蘭人眼中的蒼蠅、腳下的牛糞。古爺爺若是現在把這幾十人硬生生安插在我這裡,我還是這草原上的膽小兔子,反倒讓昊月人看不起了。古爺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您若是尊我這個一族之長,就請把人帶回。一個昊月女人我都對付不了,又怎麼統領這八百里草原上的數萬仙蘭人?」
古隆見他動了怒,句句誠懇又字字尖銳,沉著黑臉說道:「你做事這樣輕率,若是惹出大亂,該怎樣面對你死去的母親?」
歐陽靖一笑,「是人總有死的一天,我此生事事問心無愧,有什麼怕見母親的?」
古隆氣呼呼地瞪他一眼,帶人走了。
達齊長吁一口氣,悄悄走到他身邊說道:「古長老越來越喜歡插手族內事務了,他總是這樣倚老賣老,才真的是族內的隱患。」
歐陽靖看他一眼,淡淡說道:「但他總是我們的祖輩,為仙蘭立下赫赫戰功,小時候承他救助,我才得以活命。我既然叫他一聲古爺爺,便會一直尊重他。」
達齊聽他似是在警示自己,忙轉換話題道:「聽說昊月那邊的送婚車隊已經啟程,最多七天就會到蚩南了。族長真的要我去接那位新娘的話,我是不是該先到蚩南山口去駐紮幾日,以免錯過。」
歐陽靖仰頭看天,喃喃道:「從北而來的風,會把咱們這位新娘的氣息吹到南圓羽香的,你不用太過緊張。我上次和你說過,我並不喜歡這種嬌嬌大小姐,對她沒有任何期待。古長老的如臨大敵已經讓我覺得好笑,你現在又滿心想要隆重以待,更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近日西南方向的暴雨天氣才是我的最大憂患,聽說那邊的城鎮已經淹了幾座,若是暴雨來到草原上,仙蘭人的房子不知道能不能禁得起狂風暴雨的侵襲,每年我們都要花費大量的人力財力重新修繕破損倒塌的房屋,今年……只怕要早做準備了。」
天色進入傍晚,正在!」前院子曬羊毛的安必花大嬸忽然手搭涼棚,看到一人一騎從天邊而來。那人停在她的院子前,笑容像晚霞一樣炫目燦爛。
「大嬸您好,我是從昊月來的,可是天色晚了,不知道該在哪裡留宿,請問你們仙蘭這裡有沒有客棧?」
她見來者是個俊秀穩重的少年,便笑答道:「咱們仙蘭哪有什麼客棧,都是走到哪裡就住到哪裡的。我家側面還有間空房,就是屋頂有點漏雨得修一下才可以住。」
少年跳下馬,將韁繩拴在大嬸家的院!」口,信步走入,微笑道:「大嬸肯讓我借宿,我已經千恩萬謝了,怎麼還會嫌屋子不好?看這天氣,今晚肯定是不會下雨的,我只借宿這一晚,明早就走。」
安必花大嬸忙說道:「好,那你等一等,我去給你抱床被子過來。」
於是少年住進了安必花大嬸家的西邊小房,這間房子顯然平時是用來放雜物的,但是大嬸收拾得很乾淨。
安大嬸是個熱情好客的人,她去廚房煮了碗麵給少年端過來,說道:「我這裡也沒有太多好吃的,不過羊肉面是仙蘭的特色,你不嫌棄的話就嘗嘗吧。」
少年感謝的將飯碗接過來,放到桌上,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吃起來,偶爾會從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擦掉嘴角沾上的湯漬。
大嬸在旁邊看著他笑道:「你在昊月也是體面人家出來的吧?看你吃飯的方式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少年解釋道:「我家規矩多,吃飯時不許出聲說話,也不許將湯湯水水灑到桌上。」
大嬸點頭道:「昊月人的氣派就比我們仙蘭人大,連吃飯都這麼講究,只是這樣吃,得吃到什麼時候才能吃完?」大嬸笑了笑,轉身又去收拾院子。
少年吃完麵,起身將碗筷送出!」。
大嬸見了,說道:「將碗放到井台上就行了,一會兒我來洗。」
少年說道:「這點小事我也能做的,已經很叨擾大嬸了,哪裡還能讓您再給我洗碗呢?」說著,就伸手要去井台裡打水。
安必花大嬸急忙跑過來攔住他道:「孩子,這可不行!若是讓你洗了碗,我是要遭天打五雷轟的!」
少年不解地問:「怎麼會呢?大嬸您說的實在太嚴重了。」
她一邊用吊桶打水,一邊解釋道:「咱們仙蘭一向都是男主外女主內的,這一點和你們昊月人一樣,不過仙蘭人對妻子的要求很多,規矩和忌諱也很多。比如這飯碗,一定要女人使用,飯前飯後,只有女人可以摸,男人們只在吃飯的時候會碰它,放下筷子後就一下都不會碰了。
「如果讓男人在吃飯以外的時候碰了飯碗,就說明男人在外面沒有工作可以做,只能在家中做個煮飯的笨蛋,這個家會被天神怪罪,最厲害的天懲就是天打五雷轟了。」
少年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洗個碗還有這樣的典故。
但他很不以為然地道:「我們昊月國男人吃完飯其實也是不動飯碗的,但是並沒有這麼厲害的毒咒,聽著倒好像女人的家務不僅卑賤還愚蠢。仙蘭人的性格如此豪放剽悍,怎麼會如此輕視自己的妻子?」
安必花大嬸卻笑道:「女人就該是這樣的啊,女人若是太聰明,那要男人做什麼?」
少年皺緊眉頭,沉默了片刻問道:「大嬸,您家還有別人嗎?」
「我丈夫去草原上打獵了,這個季節正是狐群狼群出沒的時候,一張狐皮和狼皮可以賣得很高的價格,他一走就要十天半個月,今天肯定是回不來了。」大嬸又抱起一捆柴火,笑道:「我去把屋子裡的地火燒得旺一些,你那間屋子就會暖和一些了。」
「多謝大嬸。」少年好奇地跟了過去,想看她如何燒「地火」。
原來是幾間屋子的地面都是相通的,大嬸在正房添柴生火,燒出的熱氣經過一個巨大、像鐵爐的東西傳送到每個房間。房與房之間負責傳送熱氣的鐵管子都安裝在牆壁上,還有閥!」,貌似是可以調控熱氣的輸出和關閉。
少年人不禁讚歎道:「仙蘭人真是聰明!這種取暖的方法,昊月人可不知道。」
安必花大嬸得意地笑道:「這方法是咱們哈格桑想出來的。過去仙蘭人也用不上這樣的熱爐子,所以真的要感謝天神把哈格桑送給了我們仙蘭人啊!」
少年又笑了,大概是因為這一路上,聽到關於這位「哈格桑」的溢美之詞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他不想再聽了,正想回房休息,那位大嬸卻來了興致,和他介紹說:「咱們這位哈格桑是仙蘭人的傳奇。」
「我知道,他率兵八千退敵十萬。」
「不僅如此,哈格桑據說是天神的兒子。當年他的母親是咱們仙蘭族的聖女,被一道閃電劈中,然後生下了他。」
少年瞪大眼睛,想笑又忍住了,「被閃電劈中?」
真是聞所未聞,除非是親眼所見,否!」他才不信這荒誕的說法。但是看大嬸的表情這樣認真嚴肅,一臉的嚮往崇拜,就知道她對這「傳奇」是深信不疑的,他再多加反駁也沒有意義。
於是他妥協地點頭附和:「的確是天神的兒子呢。」
他趕了數日的路,又困又乏,和大嬸再寒暄了幾句,就回房去睡了。
房!」一關上,果然很暖和。少年躺在屋內唯一的一張床上,身下有點扎扎的感覺,因為身下所謂的墊子,不過是草編的草墊,毛毛扎扎並不平滑,對於素來養尊處優的他來說,環境實在是不夠舒服。
他悄悄褪下褲子,看著一雙雪白大腿內側已經磨破的皮肉,不禁苦笑一聲,「真是自討苦吃。」
平時在家騎馬,最多騎不過兩、三盞茶的工夫,就會被跟隨自己的管家三催四請地叫下馬背,即使長輩再疼他,也只能一個月騎上兩、三回。他自詡天資聰穎,騎馬習武都學得很快,只是被家人過分疼寵著,苦頭吃得也少。結果這一回自己雄心勃勃地決定騎馬來仙蘭,卻沒想到過於顛簸的馬上生活,讓他的雙腿飽受折磨。
還好隨身帶了家中最好的金創藥,每天用藥抹一抹,綁上白布,就可以再堅持一段時間。而且,都已經來到蚩南,南圓羽香近在咫尺,他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放棄,只是他還沒有想好要怎麼接近那位被無數人讚頌的「哈格桑」,今晚再想一夜吧。
沒多久,困意上襲,即使睡不慣草床,終於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到半夜,突然感覺有人用力推他,還聽到那位大嬸拔高聲調的聲音在他耳邊喊:「快起來!狼群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