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聞言一臉死灰,原來他一再維護的兄弟情竟是這般的不堪,他傷心不己,甚至流下眼淚。
朱瞻基不再多說什麼,滿臉陰蟄地轉頭就走,郭愛見他如此,也趕緊追上去。
回到皇太孫宮,朱瞻基胸口的那把怒火久久不散,他要吳瑾備馬車,連侍衛都未帶,僅帶著郭愛和另一個小太監變裝出宮透透氣。
坐在鋪著舒適軟墊的馬車裡,侍從打扮的郭愛安靜的坐在一隅,她清楚朱瞻基此刻心裡一定不好受,不過她仍有些擔心他隻身出宮,身邊既無吳瑾也無侍衛,就怕會有危險。
這是她入宮後,第一次出宮,回想她入宮前那段顛沛流離的日子,和玉蟾披相依為命、江老大夫的傳授醫術,此刻走出宮門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心情五味雜陳。
馬車內的兩人都沒有說話,耳邊只有轆轆的車行聲,就在郭愛快因這沉重的氣氛窒息時,馬車漸漸緩慢下來,前方駕車的小太監的聲音傳來,「爺到了。」
到哪了?郭愛好奇,其實她並不曉得朱瞻基的目的地要去哪。
朱瞻基沉著臉率先步下馬車,郭愛也忙跟著下車,駕馬車的小太監則依朱瞻基的命令等在原地。
眼前的是一家酒樓,生意火紅,門庭若市的,跟在朱瞻基身後的郭愛,見他熟門熟路的上了二樓,來到一處雅致的包廂,說是包廂,其實並不貼切,只是以屏風為障,與其他空間做出區隔,不讓別的酒客打擾,又可觀賞一樓大堂中央的唱曲或戲班子表演,可謂是全酒樓視野最好的位置。
店小二慇勤的送上兩壺酒和幾樣小點,郭愛記得他們進店到現在,也沒見他點菜,店小二自動自發就送上酒菜,可見他是這裡的常客,但,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出宮來喝酒的?她一臉疑惑。
「坐吧,這裡是宮外,而且只有我們兩個人,不用這麼拘束。」朱瞻基見她仍傻傻的站著,終於開口。
郭愛在他對面坐下,見他倒杯酒,一口一口的喝下肚也不說話,她聳聳肩,自己向店小二要了茶喝。
過了半晌,朱瞻基總算開口,不過是問她,「來酒樓不喝酒?」
「我外號一杯倒,喝了您就得背我回宮了。」她攤手道。她可不敢要皇太孫背她。
「背就背,怕什麼。」既然在宮外,他也沒那麼多規矩了。
「背我?堂堂的皇太孫背太監,成何體統?這事若不小心傳出去,我還有命活嗎?」她撇嘴,一副要他別說笑的模樣。
他想想也對,這事若傳開鐵定遭皇爺爺訓斥,而平日教導自己的太傅們,說不定會輪番上陣說得他頭暈,想到那景象,他都怕了。
不過,他爛醉的樣子,應該挺有趣的,平時話這麼多,喝醉了不曉得是不是也這麼多話?他抿唇笑了起來。奇異的,只是有這個人陪伴,他的心情舒暢多了,他忍不住又想到今早鬥蟋蟀的情景,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擴大。
見他露出笑容,她也忍不住揚起嘴角,「心情不再鳥煙瘴氣了吧?」她俏皮的誰知反倒讓他臉上的笑容消失,接著灌下一大口酒。
「爺,您少喝點,若真喝醉了得換我背您,您瞧瞧我這細胳膊、細腿的,可是背不動人。」她提醒他別喝太多。
朱瞻基哼了聲沒理會,繼續喝他的。
她見狀心急。這人怎麼這麼講不聽?「您……」
「皇位真這麼誘人嗎?可以讓人不顧親情倫理,只想殺人掠奪?」他忽地話鋒一轉,說出這番話來。
郭愛立刻閉上嘴巴不再勸他少喝。罷了,他若真的醉了,大不了她和一起出宮的小太監一起努力把他扛回去。
「真是這樣嗎?皇家真無親情可言?」他自言自語,感覺似乎很心灰意冷。
「想做一個君王,就注定沾染鮮血,就算是至親,也是敵人,這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嗎?」她輕聲說。看他的樣子,她也很替他難過。
他倏地深深凝視她,「你很瞭解身為皇族的悲哀?」
「不算瞭解,但可以理解,你身在皇家,卻無法稟受如一般人家兄發弟恭的親情,而你原是應該已經看破這些的,怎奈親眼見到親叔叔要謀書自己的父親,這事還是令你倍感痛心。」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朱瞻基的眼神變得深幽了些,「你很清楚我在想什麼?」心中喜悅的感覺絲絲冒出,將氣悶的感覺沖淡了。
「不能說很瞭解,只知道您也算是個城府深的人,將來若成為皇帝,也不會任人左右,而對於排除異己的事,我想您一件也不會少做吧?所幸您心地慈善,將會是個仁厚的皇帝,但至於會不會仁厚到放過您的敵人,這就不得而知了。」
朱瞻基與兩位藩王的鬥爭,這段歷史她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朱瞻基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他驀地握住她的手掌,「你相信我一定會繼承大統?」
「當然門他會是明朝的宣宗皇帝,這點她十分確定,畢竟她來自未來。
見她答得肯定,那憨樣惹得他心情放鬆,笑意又爬上他的雙眸。「你沒懷疑過我可能會被兩位王叔……」
不等他說完,她就搖頭,「這是不可能的事,我確定會被除掉的是他們,只是不知道他們的下場會如何罷了。」
朱瞻基惡劣的心情隨著她的話放晴,心中的氣怒似乎一掃而空。他想自己應該時常將初日帶在身邊的,有他在,自己一整天都會有好心情。
「看你心情好轉,我就放心了。」
「你擔心我?」他眼中似有光彩,熠熠生輝。
「當然。」郭愛用力的點頭。
朱瞻基嘴角揚起。
郭愛見狀,趁機說道:「你上次打賭輸我,欠債可不能耍賴。」
「說吧,你想要什麼?」小傢伙終於想討獎賞了。
「我想向你推薦一個人,他叫王振,也是名太監,是我在宮裡的好朋友,我想請你將他調到太子身邊服侍,因為我有時差事一多就很難走得開,怕延誤太子病情,若有王振幫我,我也比較能放心。」
「好,我允你。」他爽快的答應。
「太好了。」高興的想舉手歡呼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手竟還被他給握著,心跳倏地一亂。剛才在說正事沒想那麼多,這會就開始不自在了。「呃………你……」
她紅著臉指指兩人相迭在一起的手,提醒他該放手了。
看著自己的大掌將那隻小手完全包覆住,忍不住的,他心中一陣悸動,胸口忽地隱隱發熱起來。似乎只要看著初日,他的心就會被他牽著走,越壓抑越是失控,情不自禁的想靠近這個人。突然間,他不想鬆手了。
不知他心中百轉千回的想法,郭愛看他一會揚唇淺笑、一會抿嘴皺眉的,也沒心思計較自己的手還被他握住,她擔心的問:「你怎麼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反常,他放開手後開口,「跟你講話,心情輕鬆許多,我看你以後除了負責調養我父王的身體外,一天還要跟我講上兩個時辰的話,逗我開心。」
「什麼?兩個時辰?」郭愛傻眼。他是開玩笑的吧!連續講兩個時辰嘴都歪了。
苦瓜臉的她,讓逗著她玩的朱瞻基心情大好,笑意染上臉龐,低醇笑聲從他厚薄適中的唇逸出,接著越來越大聲,然後是放聲大笑。初日真是個寶,以前他怎麼都沒發現宮裡有這麼個寶,若是早些知道,他的日子就不會那麼煩悶了。
像會綻放光彩一般,他一笑連御花園裡的大紅牡丹都相形失色,雖然這麼形容一個男人很不恰當,但她真的認為朱瞻基俊俏到一個沒天理。
看著看著,她又忍不住臉紅心跳了,口乾舌燥的拿酒罈就倒了杯喝想潤潤喉、散散熱,傻傻的錯把酒水當茶喝,當嗆辣的液體入喉,燒灼感讓她嗆咳起來,一張小臉漲成豬肝色,酒水也吐了出來。「咳咳咳!咳咳……」
朱瞻基趕緊要店小二送來涼茶,邊餵她邊叨念,「這麼大一個人,連喝個東西也會嗆到。」說著輕拍她的背順順氣,這才發現她的身子骨憊的單薄。明明那麼愛吃糕點都養不胖,是以前的生活太困苦,讓腸胃吸收都變得不好嗎?莫名的,他的心泛起一抹不捨。
「還不都是你害的,誰教你笑得像春風,我才會一時不察遭到暗算……」灌了好幾口涼茶的郭愛邊說邊抱怨。
「你說本殿下暗算你?」
郭愛心裡一驚,雖然這陣子他們相處融洽,他對她也鮮少以本殿下自稱,她有感覺,這算是他對她的特別寬容,但畢竟還是天之驕子,骨子裡的皇族驕氣是怎樣也抹除不掉的,她再次深刻的體會到兩人身份上的懸殊,有惶恐,更有……失落。
「奴才該死,請殿下恕罪。」她立即站起身請罪,但不知是動作太猛,還是天氣太熱,她突然感覺頭昏,腳步踉蹌一下。
朱瞻基眼捷手快的扶住她,「你沒事吧?」他扶著她坐下。
身體突然熱起來的郭愛,再倒了杯涼茶。
朱瞻基看她好似沒事了,便放下心來。「那我就罰你喝三杯酒賠罪。」
「三杯?則郭愛驚愕。她一杯就倒了,還三杯!她這張嘴真壞事。
朱瞻基眼裡笑意不減,像是鐵了心,若她不喝三杯,他們就在這裡耗下去。
拿了斟滿酒的杯子,郭愛先「好心」的提醒,「我是一杯倒哦,我若真的醉倒,你就倒媚了……」語畢,她豪氣干雲的一杯酒入肚,依然被嗆到咳嗽,依然要討涼茶喝,但所有的動作都進行到一半就中止,只見她頭一低,「叩」的一聲額頭直接撞上桌面,人也倒趴在桌上了。
這下,朱瞻基笑不出來了。還真的是一杯倒,他真想讓他背他回宮?!
「喂?」他推推她,誰知人不但沒醒,還順勢差點滑下地,他搶先一步接住她。「真的醉昏了。」
束手無策的他只好打橫抱起小醉鬼,卻沒想到對方輕得似無重量般,這麼輕盈的身子,讓他瞬間皺起眉頭。
離開酒樓,駕馬車的小太監見狀大驚,想上前接過人,卻被朱瞻基阻止,他不想初日被其他人碰觸,他命小太監把馬車駛來後,自己抱著醉昏的人上馬車,將軟枕墊在她的後腦勺。
看著那張可愛嬌憨的睡顏,他一時失神,腦中自動將眼前人和夢中穿著宮裝的初日重迭,他忍不住伸手想撫上她的臉。
「我不能再喝了……」突然的,郭愛發出囈語聲,接著轉個身,喬好舒服的姿勢後,繼續呼呼大睡。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回過神來的朱瞻基惱怒的收回手,看了呼呼大睡的小傢伙,突然覺得對方很欠扁。到底誰才是主子,還不能再喝咧,明明只喝一杯就倒。
掀開窗簾看向倒逝的景物,將心思轉向別處,藉此轉移對那個人不該有的奇異情愫。
車輪轆轆的轉著,不一會,皇城宮牆已近在眼前,朱瞻基回頭一看,某人依然呼呼大睡,看來一時半刻是醒不了了。
「殿下,已到皇太孫宮了。」駕馬車的小太監恭敬稟道。
朱瞻基抱著郭愛下了馬車,早候在一旁的吳瑾嘴大張到讓人忍不住替他擔心下顎的關節會不會脫臼。
驚嚇過度的吳瑾回過神後立刻趨前要接手郭愛,朱瞻基卻越過他走進宮殿裡,吳瑾趕緊跟隨上去,兩人都沒發現一旁的灌木叢後躲著一道身影,那人露出臉來,竟是王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