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他問:「燕勤,查找四皇子行蹤的探子有消息嗎?」
他的四弟燕埔自幼學醫,天分極高,少年時期就已經有神醫之稱,七年前他留言表示不喜歡皇室的束縛,寧可浪跡天涯尋求醫道,至此後只是偶爾傳來他各地救人的消息,也是因為這樣,他從未封王,至今燕國上下都只稱他為四皇子。
「已經有眉目了。」
找到四弟,華容可能就能治好了,燕炔應該高興的,可隱約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懼怕浮生,歎口氣捏緊暗自生疼的眉心,決定還是繼續看軍摺,將心思放到對付南昭上。
「疼……乙哥哥……疼……」
華容聽到細碎如蚊蚋般的嗚咽聲,將她從夢魘中慢慢帶出來,緩緩睜開濕潤的眼,恍神地四望,月白的紗帳中,只有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四周很暗,天沒亮。
她很害怕,是誰在哭泣喊叫?
「乙哥哥……我怕……」喃喃地,她摟緊了胸前的被,突然發現,逸出唇的聲音沙啞,和夢中聽到的一樣,原來是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的聲音為什麼會變得這樣啞,頭很痛,眼澀嗓子也疼。
她仍然穿插在惡夢和現實中,最近常常頭痛,也有很多影像會浮現,慢慢地隨著她越來越清醒,可頭痛、眼痛、嗓子痛都及不上心口那分不適了,她想起來了,乙哥哥不要她了……
他讓人將她送走,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所以她才一直哭一直哭,把眼睛和嗓子都哭得很痛。
為什麼?她乖,她那麼喜歡他,他還是要別人不要她?
她最最喜歡這個乙哥哥了,
以前,也有一個乙哥哥,最近在夢中頻繁地出現,她想起來了,臉上破了半邊的,是那個沒長大的乙哥哥……好像有人要殺她,是那個小乙哥哥撲在她身上,左臉一片血……她在邊上一直叫一直哭,然後就是頭很痛,什麼都不見了。
開始的時候,這個乙哥哥的臉也破了,好熟悉,她才把兩個乙哥哥弄混了,後來她知道這個乙哥哥臉沒有破,那是假的。可是她越來越清楚,她喜歡他的笑,很好看,每次他板起臉她就會心慌,怕他不喜歡她,因為,她真的很喜歡他。
沒有人會像他那樣,會緊緊地抱住她,將她從擾人的惡夢中救出來,其實她一直怕睡覺,不時會有人在她睡覺的時候跑進來,很可怕。
她也喜歡這個乙哥哥親她,暖暖的,癢癢的,讓她知道,他疼她喜歡她,這和倚翠、綠鶯、爹和奶奶的喜歡不同,他們……他們可憐她,她就是知道乙哥哥的喜歡,和他們不一樣。
他的眼睛會發光,熱熱的,像是會燒人,看著她時會有燙燙暖暖的感覺,每當他這樣看她的時候,她覺得很好,像是所有人都不見了,只有她在,這樣很好,她很喜歡。
可是現在,乙哥哥不要她了嗎?
以後他再也不會這樣看她了嗎?是不是以後,乙哥哥只會摟那個郡主,抱那個郡主,親親那個郡主,這樣看那個郡主?她也會不見了,從乙哥哥的眼裡不見了,他眼裡只有那個郡主……不要,她不要啊!
華容將臉埋到枕頭裡,感覺胸口痛得連哭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了,頭痛又開始侵襲,黑暗中有很多張交纏的臉向她襲來,讓她眼前發暗,讓她害怕……
乙哥哥,你在哪兒?
燕炔忙碌了一個多月,轉眼間就到了迎娶奉安郡主的日子。
奉安郡主一個月前離開了義王府,住進了離城十里的行宮待嫁。
而燕炔自從那晚以後,就很少回府,大多時間窩在皇宮裡,美名其日替君分憂,其實,他是怕看到華容時,不知道怎麼面對她,怕她再哭喊著讓他不要娶別人……那樣的話,他怕自己已經動搖的心再也無法堅持,會丟兵棄甲,一敗塗地。
因為這樣,華容這段時間一直沒有見過他。
而華容本身自從那一晚鬧過後,也漸漸安靜了下來,開始的時候還不時會吵著要找燕炔,被勸過幾次後就常常發呆不說話,有時一個人坐著就是一整天。
婚禮這天人人都忙碌,雖然燕炔說了不要打擾華容,她並不需要出席,可因為人手不足,木蘭院所有的僕婢都被叫去了幫忙,就連倚翠也不能倖免,只留下個比較木呆的弄玉陪著同樣發呆的華容。
燕炔娶奉安郡主這是大事,迎親的隊伍天未亮就出發,前面是幾十人的喜樂隊和十數人的喜娘、花轎隊伍,還有整整三百個親衛隊的士兵跟在一身紅衣的燕炔身後,氣勢驚人。
整個興都都因此沸騰了起來,街道早早就有護城軍兩邊清道,看熱鬧的人群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著。
義王府裡一片火紅,各路貴賓也早早到了府上,就等著主人迎新娘子回來了。
不一會迎親隊回府,再一會皇帝親臨上首座,喜慶榮耀均到了最高點的時候,當然就是新人拜天地、拜君上、拜堂了。
燕炔手中牽著的喜帶,看著對面蓋著喜帕亭亭玉立的新娘,突然有些恍惚,這不是他第一次拜堂成親。
上一次,對面是華容,她也這樣蓋著喜帕靜靜而立,也不知道華府是怎麼勸得她安靜下來完成拜堂儀式的,不過上次並沒有滿堂的賓客,只是華家自己關起門辦的喜事……
當時他是怎麼想的?好像也像現在一樣,並不見歡喜,只有不屑和輕蔑,看不起座上的高堂,也看不起強要嫁人的新娘,他那時的眼光也曾在新娘身上打轉,刻薄地想,身段兒還算不錯,玲瓏有致,胸前線條……
而現在,看著對面的人,卻只在想著那時那人的模樣,就算同樣穿著喜服也要比奉安郡主高一些,瘦一些,更適合在自己懷抱一些。
第一拜拜了天地,然後兩人面向主位的皇帝,皇帝燕輝臉帶笑容,對一臉嚴肅的燕炔挑了挑眉,樣子似乎在笑他緊張。
燕炔蹙著眉心,知道兄長會錯了意,不由自主地就回過頭向著木蘭院的方向看一眼,這一眼當然看不到華容,卻讓他正巧看到守在前院的侍衛排成一列,擋住了院門,他的眉頭下意識地就是一跳,心裡莫名其妙的慌了慌,有些不好的厭覺洶湧而來。
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曾經在戰場上救過他幾次命,燕炔無法視而不見,難道是華容前來搗亂,被侍衛架走?她會不會受傷?
這樣一想,燕炔無法再繼續下去,看著燕煇出言請求:「皇上,臣弟稍有不便,想稍退片刻,一會再行拜君之禮。」
這話一出,滿室嘩然後又迅速靜而無聲,在座的人不是皇親就是重臣,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荒唐的要求,拜堂拜到一半要離開,還是當著皇帝的面。
「有什麼要緊事能比拜堂重要?不允。」燕輝也不惱,慢條絲理地笑著拒絕。
突如其來的安靜,使得本來就分心關注前院的燕炔聽到一些聲音,像是有人在遠處打鬥。今天因為皇帝親臨,義王府的侍衛都換上了皇家禁衛軍,警衛深嚴,這也是為什麼燕炔會這樣不安的原因。
他急望四下,發現燕勤竟然也奇怪的不在身邊,本來還想讓燕勤去看看怎麼回事的他,突然心下雪亮,「皇上,容臣告退片刻,一會自當回來請罪!」
紅影晃動,燕炔在一片驚呼聲中掠到前院,果然皇家禁衛竟然對他出手相攔,他衣袖一揚一甩,幾下功夫打翻四人,他奪身而出。
只見十數個皇家禁衛圍著的人,正是燕勤、弄玉和幾個他的心腹暗衛。
燕勤看到燕炔,眼前一亮,「王爺,華夫人不見了!」
燕勤護著傷重的弄玉,一直在苦苦支撐,眼前的是皇帝的禁衛軍,非要攔著不讓他去見燕炔,還要以驚駕的理由將已經染傷的弄玉就地處死,他不得已被迫出手,正準備也擔著驚擾聖駕之名高聲呼喊燕炔時,救星到了。
燕炔雖然已經猜到不好,但聽到這話,看到此景,心裡還是猛地狂跳一下,他不惜拜堂拜到一半衝出來,就是擔心華容被扣上驚駕之名以刺客論處,當場被禁衛處死。
現在看到弄玉一身是傷,也不比看到躺在血泊之中的華容好上多少,弄玉本來就是他身邊的一個女暗衛,派到華容身邊暗中保護的,武功不俗。
想也不想,他直接跳進包圍圈中,一把拉起半躺在地上的弄玉高聲詢問:「是皇上的人?」難怪皇兄答應他可以在禮成之後,當場下口諭封華容為側妃,原來是存了滅口之心。
「不是,是……是西顯的人,可……可是他們有……有聖上的權杖……」
燕炔閉了閉眼,心裡一片苦澀。
這場騷動太大,燕輝身後跟著一群護衛也施施然地走了出來,「三弟,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怎能如此不知輕重。」
「皇兄,為什麼?」燕炔仍然閉著眼,聲音很輕、很冷。
「華嶼是西顯叛亂之臣,西顯皇室知道他的女兒逃來了我燕國藏匿,雖然是屬國,可是公道自在天下,朕不能不允。」
「記得皇兄曾和臣弟說過,這天下沒有我們兄弟倆做不到的事,難道今日皇兄想讓臣弟相信,我連護著自己的女人的能力也沒有了嗎?」
跟在燕煇身邊的喜貴大驚,出言警告喝斥:「大膽義王爺,竟敢質問皇上!」
燕煇揮揮手,「不要緊,依朕與他兄弟之親,沒有什麼不可說的。」他清俊的臉上蒼白了些,歎了口氣對燕炔柔聲說:「既然這樣,朕也不瞞你了。」
頓了頓,他的眼對上已經睜開眼,並以眼神緊鎖著他的燕炔,一字一句無比的清晰,「燕家皇室,焉能有癡傻之媳?」
「原來如此,是臣弟癡了。」燕炔大笑,突然伸手扯下胸前的喜球,抬腳向外走去。
這下大出燕輝意外,他不由抬高聲音警告:「三弟,奉安郡主還在裡面等著你進去拜堂,你想去哪兒?」他只帶著自己的人出來,就是不想這事鬧大,他的用心良苦,這個弟弟竟然毫不領情。
「請治臣弟不實之罪,臣弟隱瞞了在西顯已經和人成婚的事,刻意欺騙郡主。」燕炔腳步未停,走得實在是快,聲音遠遠傳來,裡面隱約有破釜沉舟之意:「臣弟之妻被擄,生死未明,請容臣弟先去救了妻子回來,再向聖上、郡主請罪!」
燕炔去處是馬廊,騎上烏雲就揚鞭,鞭子抽在愛馬身上時他心裡一疼,嘴裡喃喃說道:「對不起了,我們得快些才能將那個傻丫頭追回來。」
興都的人今天瞧的熱鬧可多的,前頭剛看完義王爺大陣仗娶妻,這邊南邊城門又出現大騷動,一堆人湧在街頭四處奔告:「城裡入了他國細作,正被軍隊逼到南邊城牆上面了!」
「是啊,兩色軍服的人黑壓壓守在城頭對峙呢,可惜不讓人近!」
「老伴,趕緊回家躲起來,好像要打仗了!」
燕炔快馬飛馳,正要從西門而出,聽到老百姓議論不止,一撥馬頭就往南牆飛奔而去。
南城城門已經呈緊閉戒嚴狀態,守城北軍將附近三條街道都封鎖住了,密密地圍守在城牆的階梯處。
燕炔紅衣翻飛,黑馬迅如奔雷,躍過一排封鎖線,一路不停,守軍有不少認出了他,急急地揚聲呼喊放行。
「王爺,上面,忠王爺攔著西顯的使臣不讓出城,還將他們逼上了城牆……」執金吾一臉的汗,看到燕炔如見救星,趕忙擁著下了馬的他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