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他都得再見她一面,否則良心難安,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似的難受。
八點半,車子到達餐廳,孫偉丞沒有馬上下車,先待在車上,從餐廳的透明玻璃看進去。
他看見辛聿凡忙碌地在櫃檯與餐桌之間穿梭,笑容燦爛,眉飛色舞地和席間的客人對話,看來似乎很熱衷這份工作,也很用心在經營這家店。
孫偉丞在外頭等到晚上九點多,餐廳忙完晚餐人潮,送走最後一桌客人後,他才推門進入餐廳。
「不好意思,我們的營業時間已經……」
外場服務生的聲音在發現來者何人之後停住,頓時,氣氛變得很緊張,店內的背景音樂彷彿換成了荒野大鏢客的配樂。
孫偉丞往前走一步,眾員工也跟著逼近一步。
辛聿凡原本在櫃檯裡準備結帳,抬頭一看到孫偉丞出現在餐廳裡,驚訝地站起來。
他怎麼突然來了?
「我是來找你們老闆的。」孫偉丞態度誠懇地說。
辛聿凡走出櫃檯,撥開人牆,來到他面前。「找我?」
「嗯!能私下談談嗎?」他凝眸看她,抱定來賠罪的心態,所以刻意在餐廳快打烊時才進來,這樣辛聿凡就不必顧忌客人,要發飆就發飆,他已做好心理準備來承接她的怒氣。
「不行!」老闆還沒回答,眾員工已經喊出,開玩笑,把小老闆交給他,太危險了。
孫偉丞自知理虧,只能苦笑。「你的員工好像很恨我?」他很難不感覺到那股殺氣。
「嗯哼!」辛聿凡雙手交叉環胸,邊點頭邊說:「因為他們知道你就是刁難我洗車的人,所以他們很為我抱不平。」
孫偉丞瞭然地點頭,舊恨加新仇,難怪他們這麼火大。
他原本是想私下跟辛聿凡道歉,既然現在有這麼多人幫她出頭,他必須先平息眾怒。
「我是來道歉的。」他態度認真無比地對大家說:「之前我把你們的小老闆誤當成詐騙集團,無理地刁難她,我深感抱歉,前天又害她被我的女伴潑水,引發那麼大的風波,我更是愧疚。我想向你們的小老闆道歉,那天害得各位不開心,我也向你們道歉。」
就算辛聿凡原本還有氣,現在聽到他不卑不亢地道歉,她也完完全全原諒他了。
她本來就不是愛記恨的人,再說,前天下午的事也不全是他的錯,是他那個女友太不可理喻,而她又太衰了,才會受到波及。
只不過他也真奇怪,那女人看起來就跟他很不配,兩人怎麼會兜在一塊兒?這下分了也好。
「好了好了!」她揮揮手把員工趕回去。「圍成這樣是要打架嗎?趕快去把東西整理好,該收的收好,不要耽誤了打烊的時間,動作慢的自己留下來加班,我不等人的喔!」
她拉開一張椅子,招呼孫偉丞過來坐。
「坐啊!他們故意嚇你的,別介意。還有,姑娘我寬宏大量,已經不生氣了,你也別放在心上了。」他敢單槍匹馬來道歉,算他有種,她佩服。
孫偉丞終於安心地笑了,她率直沒心機,很難能可貴。
但是她好說話,並不代表其他人也是,當孫偉丞往餐桌椅走去時,一個員工突然伸出腳故意想絆倒他。
孫偉丞踉蹌了一下,穩住沒跌倒,但是大腿撞到了桌角。
「喂!」辛聿凡怒吼:「幹麼故意害他,很幼稚耶!」
她瞪了那個搞小動作的員工一眼,表明她不欣賞這種行為,那員工立刻知錯地摸摸鼻子走開。
辛聿凡乾脆領著孫偉丞來到員工休息室,私下跟他談話。
兩人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她率先開口:「真抱歉,剛剛那個意外你別計較啊!千萬別拿律師那一套來告我的員工,雖然他是故意的,但他只是單純想幫我出頭,我幫他跟你道歉。」
她不喜歡員工搞這些小動作,但也不希望員工因為她而得罪律師,他們都是辛苦賺錢的小老百姓,一旦惹上什麼麻煩,很有可能就會影響生計。
孫偉丞聽出她言詞中對員工的關心與相挺,有點懂了,這些員工是自願為她打抱不平的,因為她是這個團體的核心,有自成一格的魅力,讓人甘願為她拚命。
「當然,我沒放在心上,也不會跟他計較,倒是你,又不是你做的,你幹麼道歉?」
辛聿凡笑著學他說話。「那又不是你拿菜單丟我,也不是你拿水潑我,你不也是來道歉了?」
孫偉丞笑著點點頭,不得不稱讚她:「我很訝異,你很大器,輕易泯恩仇。可是我道歉的不只是在餐廳發生的事,還有之前誤會你要你洗車的那件事,要特別謝謝你的原諒。」
他一笑,臉上的線條瞬間柔和,與之前看到的冷漠撲克臉判若兩人,教辛聿凡看得出神了。
不笑的他有一種沉穩冷峻的氣勢,笑起來的他則多了一分斯文爾雅,兩種面貌都俊得讓人心慌。
「不客氣啦!」她呆呆地回答。「其實你也不算太壞,後來給了我一件外套遮住濕掉的衣服,還不算泯滅人性,啊!對了,那件衣服還在我家,改天你再過來一趟,我把衣服帶出來還你。」
聽到她約他再過來一趟,雖然只是為了還衣服,不知為何,孫偉丞竟覺得挺期待的。
辛聿凡逗趣地說:「我這是傚法蔣公,以德報怨,你可別太感動喔!」
孫偉丞沒感動,他只是關心地問:「你之前不是跌倒了,膝蓋傷口如何?」
他當時誤以為她是故意演戲誇大傷勢,現在想來,他自責得很。
「哦!」辛聿凡揮手。「沒事了,只是小擦傷。」
「真的?可不要發炎了,柏油路上沙子多,傷口要是有沙子殘留,很容易發炎,有沒有去醫院打破傷風?」
「破傷風?不用了,我們做餐廳生意的,難免都會受傷,不是被油鍋燙傷,就是打破杯盤割傷,要是這樣就去打破傷風,醫生會被我煩死的。」辛聿凡邊說邊俏皮地吐舌頭。
孫偉丞看了,覺得她這模樣很可愛,也忍不住欣賞她堅強的個性。
她身為一家餐廳的老闆,可是卻吃苦耐勞,沒有一點老闆的驕氣,前天下午也是她親力親為來點餐。然而她不在意小傷,他可不能當真漠不關心。
「褲管掀起來給我看一下傷口。」孫偉丞說著,已經屈膝蹲下,準備觀察她膝蓋的傷口。「要是害你留下疤痕就不好了,我有認識的醫生朋友是整型美容權威,有需要的話可以帶你去找他,保證還你原本光滑的皮膚。」
「喂!」辛聿凡啼笑皆非地雙手插腰。「哪有人這樣叫我掀褲管的?我好歹也是個淑女。」
雖然她不至於因此扭捏臉紅,但是跟他還不太熟,當他的面掀褲管,挺怪的。
孫偉丞正想再說什麼的時候,一名服務生慌慌張張地開門而入。
「小凡,不好了!」
辛聿凡看著衝進來的工讀生問:「什麼事不好?」
「外頭來了兩個人,說是、說是要收保護費!」
孫偉丞和辛聿凡走出員工休息室,看到餐廳門口兩個不認識的人一副「艋舺」的裝扮,腳很囂張地踩在椅子上,吊兒郎當地晃啊晃。
廚師阿標出來坐鎮,露出粗壯手臂上一條龍的刺青,眼神很酷地瞪著對方。
「我是店長,請問兩位有什麼事嗎?」辛聿凡趕緊上前問明狀況。
其中一個小混混態度很跩地嗆道:「不怎麼樣,聽說你們生意很好,我們是專程來關照幫忙的,順便收點照顧的手續費。」
「照顧的手續費?」辛聿凡點點頭,在腦海中迅速推演出一套可以將傷害降到最低的處理方法。
她以前也遇過一次這種情況,自那次之後,餐廳裡便裝有監視器以及與警局勤務中心連線的緊急求救按鈕,她可以趁對方沒發現時按求救鈕報警。
「很抱歉,臨時沒有什麼準備,不如兩位請坐一下,我先請服務生去幫你們弄點冷飲喝,你們等等我,我去準備一下要讓兩位帶走的東西。」她虛與委蛇地應付對方,並交代其中一名服務生:「你帶兩位大哥入座,再問他們想喝點什麼,好好招待我們的貴客。」
辛聿凡裝出要走到櫃檯收銀機取款的姿態。
「小凡?」阿標師傅擰著眉靠近她,小聲質疑她。「真的要給他們?」他懂這些人,很容易食髓知味,一旦給了一次,下一次還會再來,沒完沒了。
辛聿凡朝他擠眉弄眼,同樣壓低音量說:「我有分寸。」
她態度從容地走進櫃檯,不動聲色地按下求救鈕,在心裡祈禱警方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孫偉丞忽然開口。
「兩位。」他出聲吸引那兩名小混混的注意。
辛聿凡倒抽一口氣,替孫偉丞捏把冷汗,她知道他是律師,唇槍舌戰很厲害,但他不是警察,要是對方一個不爽被激怒了,亮傢伙動粗,難保他不會受傷。
「喂!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好嗎?」她跑到他身邊拉他手臂。
孫偉丞毫無懼色地對她眨眨眼安撫她,將她往後拉擋在後面。
他從容不迫地對那兩名小混混說:「很抱歉我必須告訴兩位,根據刑法第三百零五條,恐嚇罪的定義,只要以加害生命、身體、自由、名譽、財產之事,恐嚇他人致發生危害於安全者,一旦確定判刑,可以處兩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三百元以下罰金。兩位真的很會選,選了一家有二十四小時監視錄影的店來索討保護費,這家餐廳的監視系統與警察局的網路相連,你們大剌剌地走進來,長相特徵恐怕已經被監視器拍得一清二楚,你們確定還要繼續勒索保護費嗎?」
他是有看見天花板上的監視器,但不確定店裡是否有與警局連線,但不論有沒有,他聲明在前,多少有一點嚇阻作用。
小混混一聽,神色有些慌張,你看我、我看你,好像有些猶豫,但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孫偉丞繼續嚇他們,叫道︰「小凡。」他聽見餐廳裡的人都這樣叫她。
「什麼事?」辛聿凡立即上前助陣。
「你還記不記得,上個月也有兩個人傻傻搞不清楚狀況來要錢的,結果那兩個人後來怎麼了?」他略微側身,使眼色暗示她配合。
「記得!」辛聿凡反應很快,猛點頭瞎掰道:「警察對照監視器的畫面,沒兩天就抓到他們了,聽說他們在警察局被整得很慘。」
「哦!不會吧?那是私刑耶!怎麼能這樣?」孫偉丞滿意地點點頭,她果然很聰明,一點就通。
「安啦!這邊分局的警官是我們餐廳的常客,行俠仗義沒人會去密告,事後我還送義大利面去警局請警官吃,謝謝他們這麼罩著我們餐廳呢!」
看那兩個小混混愈聽臉色愈沉重,所以辛聿凡愈掰愈開心。
孫偉丞聽了微笑點頭。
其中一名小混混仰高下巴吼著:「X!少唬恁北,恁北進來吃飯消費不行喔?你別再囉嗦,快把錢拿出來!」
孫偉丞睨他,冷聲警告:「很不幸,我剛好是律師,幫人辯護脫罪很在行,扣人家罪名也挺拿手的,你不妨試試。」
「律師?!」對方一聽,臉色大變。這家店是怎樣?又有警官撐腰、又有律師坐鎮。
像是呼應他們的緊張,這時,警車鳴笛聲由遠而近,而且有愈來愈逼近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