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被他說得一時啞口無言,最後忽然笑了起來,虛弱地喘息道:「金陵第一紈褲,原來是個難得的聰明人,難怪讓昱兒這麼偏心疼愛。」
大長公主是先帝的么妹,也算是看著皇帝玄昱長大的,自然知道玄昱彆扭的性子,玄昱特別反感貪得無厭伸手向他要東要西的人,越要越不給,而那些討了他歡心的人,卻是越不要越給。
原平之平和無爭的性格,或許正對了玄昱的心思,所以才格外受寵。
原平之對公主的話不置可否,淡淡一笑。
他自幼生活在富貴窩裡,錦衣玉食,金尊玉貴,既沒有問鼎天下的野心,也沒有憂國憂民的事業心,他簡直什麼也不缺,什麼也不想要,活得自得其樂,卻也缺少點動力與活力。
或許就像他的名字,平之,他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平平無奇,平平順順吧。
當然,他父親為他取名字時所選擇的「平天下」之意,他是明白了卻也故作不知。
那樣偉大的理想,還是留給他能幹的大哥、二哥和三哥去做好了。
他是嫡幼子,就是要享盡萬千寵愛,就是要坐享其成,就是要平安喜樂過日子嘛,否則一家子人都忙死累死,圖個什麼呢?
公主又道:「我聽說過你那些流言蜚語,說你愛流連青樓,花天酒地什麼的。儘管對於男人來說,或許只是個消遣,但是身為一個母親,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嫁給這樣的人。」
原平之抿了抿唇,面對這位強塞給他的准岳母,他第一次覺得有些訕然。別說是公主了,就算是平民之家,也不會樂意自家女兒嫁給那樣的男人吧?
「只是惜恩脾氣執拗,誰叫她就偏偏看上了你呢?」公主歎了口氣,說:「不過現在親自見了你,我也知道了你定然是個好人選。之所以放縱自己,只是因為沒有成家立業吧?我希望你和惜恩成親以後,能夠收收心,對惜恩好一些。」
公主停頓了一會兒,才淒然道:「到那時候,我已走了,這世上她大概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原平之握了握拳頭,顧惜恩在他的印象中只是個黃毛小丫頭,兩人在皇宮中似乎見過兩次面,有沒有說過話都不記得了,真不知道小毛丫頭到底看中了他什麼,竟然敢把終身托付給他?
而對於公主話中的未盡之意,原平之多少也明白。
顧惜恩並非沒有其他的血緣親人,她有生父,即昇平大長公主的駙馬顧景宏;還有兩個異母弟弟,顧惜賢和顧惜良。
但是,昇平大長公主在顧惜恩出生之後就和顧景宏已經形同陌路,顧惜恩跟隨著公主長大,很少見到父親,和異母的弟弟之間更是如同陌生人。
據說,公主和顧景宏最初很恩愛,堪稱皇室中的模範夫妻,可是後來怎麼會反目成仇,就眾說紛紜了。
原平之聽來的八卦,最可能的傳言就是昇平大長公主沒能為顧家生個兒子,顧家公婆怕自己兒子斷了香火,就私自給兒子安排了兩個通房丫鬟,這便造成了公主和駙馬之間的裂痕。後來公主生了女兒,兩個通房卻先後生了兒子,顧家公婆重男輕女,顧景宏也難免偏心,多往自己兒子生母那兒跑,公主忍無可忍,最終與顧景宏決裂。
據說當年如果不是顧忌皇室的顏面,由太后出面鎮壓,公主大概都要與顧景宏和離了。
而事實上,在顧惜恩出生之後,公主便帶著女兒獨自居住在公主府,不許顧景宏再登公主府的門。顧景宏被趕回了顧家,和他那兩個由通房丫鬟升級而成的小妾,以及兩個庶子一起生活。
按理說,公主的男人是不許納妾的,顧家人先辱了公主的尊嚴,公主會惱怒情有可原;可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民間的輿論實質上卻傾向顧家人,認為公主太小題大做了。
在世間男人的眼裡,不管是貪官污吏也好,清流名士也好,大多都認為不能容忍丈夫納妾寵婢的妻子,就不是好妻子,這種觀點最終甚至形成了律法,就是專門針對女子的「七出之條」,七出之四就是「妒」──他們認為妻子善妒就會亂家,就會造成家庭不和,更有害於家族血脈的延續。
在這種「夫為妻綱」的教條束縛下,就算貴為公主的女子,想要一夫一妻也難逃世人的責難。
昇平大長公主不甘屈服,最終卻是婆媳反目,夫妻離心,只好一人帶著女兒在公主府孤獨度日。
說到底,這不過是個可憐女子將唯一的女兒托付他人罷了。
而作為被托付者,原平之忽然就湧現了一種責任感──玄昱說他名為紈褲,實則太過心軟,早晚會吃虧的,如果遇到一個狡猾的人,會被那人玩弄於手掌之中,所以玄昱不能不管他。
原平之在心底不以為然,想著無論是他爹娘也好,兄長也好,或者皇帝也好,似乎都把他當做了人傻錢多很好欺負的笨蛋,唯恐他被別人佔了便宜。
原平之想了想,最終也沒有輕易答應公主,只是婉轉地回道:「如果硬算起來,我和顧小姐也算遠親,就算我們不做夫妻,我也會照顧她的。」
公主的臉色一沉,明顯對他這種敷衍的回答不滿意。
原平之見到公主眼底的無奈與絕望,咬咬牙補充道:「顧小姐目前畢竟還小,完婚還要幾年,如果到時候我們真做了夫妻,我必不會負她。」
話已說到這個地步,公主也知道已經是趕鴨子上架難為了人家,她點點頭,說:「雖然我是慈母心腸,為了自家女兒打算,可畢竟難為了你。最終選擇你的是惜恩,不是我,所以不管以後如何,我也不會怨恨你的。你能此時答應照顧惜恩,我已經很感激了。」
因為昇平大長公主的特立獨行,她在金陵的貴族交際圈子裡並不太受歡迎,能夠求救的人實在屈指可數。
自己大限已到,想想日後孤單的女兒,倔強了一生的公主忍不住默默垂淚。
原平之以為自己和顧惜恩的婚事還有可商量的時間和餘地,可他萬沒想到,他剛從公主府被放出來,回家面對的就是原府的披紅掛綠,張燈結綵,大紅喜字紅通通幾乎閃瞎了他的眼。
他問書僮銀子:「府裡有什麼喜事?」
銀子傻乎乎地搖頭,說:「小的不知道。」
隨從金子東竄西跑,四下打聽消息,然後又氣喘吁吁地跑到原平之面前,滿面帶笑道:「恭喜少爺,賀喜少爺,原來是您的新婚大喜啊。」
原平之伸手打了他一個後腦勺,「說什麼鬼話?本少爺大喜,本人卻不知?」
侍衛邵五捏著下巴,嚴肅認真地分析道:「據屬下觀察,應該是大長公主逼婚了,趁著她還有口氣在,趕著把女兒嫁過來,生米煮成熟飯,少爺也就沒有後路可退了。」
原平之點頭,說:「還是小五言之有理,表哥的手下果然不是白吃飯的。」
銀子和金子一起抗議,齊聲道:「難道我們就是白吃飯的?」
原平之唾棄道:「廢話少說,快跟少爺我瞧瞧熱鬧去!」
金子不甘地小聲嘟囔:「只怕這熱鬧不是好瞧的。」
邵五搖搖頭,看少爺這主人當的,沒半點威風,難怪誰都愛欺負他,小妻子都被人硬送上門了,還不當一回事呢。
原府,籐蘿館。
夜已漸深,喧囂了一天的原府也逐漸安靜下來,只有外院待客的大廳裡還有不少的奴僕在快手快腳地收拾著殘羹剩飯。
今日是原四少爺的新婚大喜之日,雖然婚禮舉辦得突然,但是京城人士就是消息靈通,隨著婚禮的舉行,達官貴人與富商名紳陸陸續續地攜著賀禮前來,明明都是倉卒趕來,唯恐錯過了巴結原府的大好機會,走到了原府門前時,卻都顯得那麼不慌不忙,舉止得體,讓那些看熱鬧的人讚歎不已,暗道:這才是大人物啊,送禮都送得這麼從容氣派。
雖說送禮人士被喜訊炸了個措手不及,但是最受打擊的還是原四公子本人,直到現在夜已深沉,原平之坐在洞房裡,還覺得恍恍惚惚宛如夢中──今天這一天對於他來說,居然比過去二十年都充實忙碌。
在最早被強行「請」到大長公主府時,原平之還一副優閒模樣,雖然被告知他已經「被訂婚」了,多了個未婚妻,他也並未太放在心上,因為他覺得顧惜恩才十二歲,當然不可能立刻成親。而若大長公主隨後過世,顧惜恩要守孝,最起碼又能拖延三年,這三年裡他如果覺得小丫頭不合自己的心意,總有一百零一種方法退親,反正最後他幫著小丫頭找個好夫婿就是了,又沒有親口承諾那夫婿一定得是自己。
可是事情怎麼突然就急轉直下,失去控制了呢?
原平之從大長公主府返回原府後,立刻就被喜娘拖去梳洗換裝,紅艷艷的新郎服穿上身,他才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掉進了一個大陷阱裡,這個陷阱肯定是他的爹娘與皇帝,還有大長公主聯手設計的,目的就是打他個措手不及,在他反應不過來時,硬逼著他娶新娘拜花堂,快刀斬亂麻,生米煮成熟飯,讓他想反抗都沒時間做準備。
沒辦法,誰叫他過去有太多不良記錄,原府從他十三歲開始議親,親自被他搞砸了的親事就不下十幾樁,他爹娘實在是受不了這個「任性妄為」的兒子了。再加上他今年已過了戴冠,真真正正的成年了,卻還在秦樓楚館流連嬉戲,原北顧與鄭氏兩人大概是狠下了心要收收兒子的性子,讓他先「成家」,之後再慢慢考慮「立業」的問題。
說起來,原北顧與鄭氏真的很寵愛這個嫡幼子,原平之不想成親,看不上一般的姑娘,就任憑他挑挑揀揀這麼多年,但是父母的耐心總是有限度,不會任由他一輩子這樣挑揀下去,當他無法替自己選擇一個合適的妻子時,父母就在忍無可忍時果斷出手了。
原平之揉了揉眉心,今天他就像個陀螺似的被人支使著東轉西轉,完全沒了自己的主張,就算中途想開溜,也被原府的侍衛們給攔住。這一整天,迎親、拜堂、陪酒、送客,從早忙到晚,可把一直養尊處優的四公子累壞了,現在他癱坐在洞房裡的大靠背椅上,閉著眼睛動也不想動,只覺得連手指頭都是麻木的。
身體的疲憊還在其次,拜自幼勤練武藝的福,他的體力還是不錯的,最重要的是腦袋裡一團混亂,精神上的疲憊才讓人難受。
就這樣成親了?
和一個面都沒見過幾次、才剛滿十二歲的黃毛小丫頭?
這讓一向在秦樓楚館號稱「風月小霸王」的四公子情何以堪啊?以後見了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還不笑話死他?
「夫君?」一直安靜端坐在喜床上的小新娘怯生生地出聲了,聲音嫩聲嫩氣,雖然力圖端莊,卻顯然還帶著幾分娃娃音。
原四公子被人玩弄得團團轉,心裡氣憤不平,剛才把伺候在洞房裡的喜娘和丫鬟都趕出去了,如今房間裡只剩下他和小新娘兩人,兩人還未喝交杯酒,大婚的禮儀就不算完成,小新娘顯然是有些焦急不安了。
夜深人靜,如果就這樣耗下去,那他們的婚事算不算完成呀?而且……小新娘子坐在床上不著痕跡地動了動,她已經端端正正在床上坐了大半天了,腿腳麻木了不說,更迫切的是想解決一下生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