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後——
德利建設五樓的第一會議室,主管們魚貫的進入,大夥兒有志一同,很有技巧的覷向主位的位置,看到頂頭上司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千年不變的中國式絲綢材質外套以及鼻樑上的墨鏡,又很有默契的一起將臉低下。
墨鏡……唉,只要看到頭兒臉上的墨鏡,就像預告今天的會議將在槍林彈雨中度過一樣,每個人的心情也會跟著緊繃,膽戰心驚。
頭兒習慣戴墨鏡,可在光線偏暗的會議室裡,他心情好時也會摘下墨鏡,顯然地,今天他心情非常不好,非常非常的黑暗。
也對,今天可是頭兒在看到這次建案室內設計圖後,第一次與室內設計公司開會,天曉得他對這一回的設計圖有多麼唾棄。
德利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建設公司,公司內各部門各司其職,一般而言,頭兒不會親自參與和外頭委任公司事務的會議,都是部門主管與會後再向他報告,可這回他卻主動參與,因為設計公司的設計師是個難纏的狠角色,幾經溝通不良又礙於合約無法退案,頭兒只得親自出馬了。
其實……實際的狀況是公司內的主管們對室內設計沒意見,人家設計師的設計頗有味道,只不過和之前德利的一貫風格有所不同,但話又說回來,這一回客戶的訴求也和以往不同呀。
頭兒的眼光一向精準,可惜他並不客觀,甚至有所偏好,不巧的是,這回設計的淑女風正是他所無法接受的。
設計沒問題,有問題的是頭兒,公司主管又怕頭兒,所以,綜合診斷的結果,讓設計師對上頭兒也許是最好解決問題的方法。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他們將集體心悅誠服的服從活下來的那頭虎……
大夥都坐定後,設計公司的人員也入坐,氣氛一下子冷凝了起來。
對方為首的人員綁著馬尾,一身中性穿著,開口道:「我是瀚海室內設計的代表,也是負責這次『玫瑰園』案子的設計師Leo,對於玫瑰園的設計,我們虛心接受德利的建議,不過我們也有自己的堅持。我的話說完了。」語畢,Leo眼睛看向德利一字排開的大陣仗,等著對方發言。
是聽錯嗎?怎麼好像隱約聽到極壓抑的抽氣聲?
渾厚低沉的男子嗓音響起,在突然安靜下來的會議室裡更顯宏亮威嚴。「你們的堅持是什麼?」
Leo說:「堅持自己的設計也是負責的行為。」
坐在頭兒兩旁的德利主管正懷疑自己聽到咬牙的聲音,下一刻頭兒的脾氣果然爆了。
「負責?你他媽的那設計是什麼鬼!一個令人想吐的作品,讓人吐到底就叫負責?」
「……」
「那些花俏設計像是女人的內褲縫了一堆蝴蝶結、加了一堆的蕾絲,看了直教人反胃,一點實際作用也沒有。重來!那些設計圖全部重來!」
負責的設計師冷著臉不發一語。
「你是怎麼?啞巴了嗎?我說了半天話你連個屁也不敢放!」
深呼吸一口氣,Leo說道:「我放了屁你的心情會變好、溝通會比較順暢嗎?如果不會,我幹嘛醜化自己又吃力不討好?再者,女人的內褲縫了一堆蝴蝶結、加了一堆蕾絲,那也是設計,你不懂得欣賞,不見得沒人會喜歡。照赫總的說法,凡事只求實際作用不求美觀,建設公司的建案也不必請建築師和室內設計師了,就泥沙和一和隔間隔一隔就好了。」
兩人對峙,情況有點失控,如果不是礙於逃亡會死無全屍,在場主管都很想逃啊!果然,觀虎鬥絕對要隔山,臨場感太強,心臟會不夠力。
「你、你這娘娘腔!設計出來的圖和你一樣娘味十足!」
「我本來就是女人。」
「你—咦?」本來蓄足了火藥量要再爆發,對方的話讓赫墨言愣住,他看了一下旁邊的主管,壓低聲音問道:「他是女人?」
「是的。」
「這設計師叫Leo?」方纔他好像有聽到「他」這麼說。
「是的,她叫Leo。」
「這個設計師和之前『綠岸禪風』的室內設計師是同一個?」那個室內設計師的風格他一直很欣賞,原本還想說要秘書為兩人安排一個認識的機會。
「是的。」
「也就是這個Leo和那個Leo,是同一個Leo?」
「……是的。」
「他、他是女的」
「頭兒,她一直是女的。從前是、現在是,未來應該也不會改變。」Leo是女人的事給頭兒的打擊有這麼大嗎?一名德利主管心想。
Leo這名字偏男性,她穿著打扮也偏中性,第一次見到她,他也以為是很娘的男人,沒辦法,這些搞設計的人還真有不少是玻璃圈的,然而只要再多看幾次,就不會覺得Leo是男人了。
通常給人中性感覺的女人都不會是美人,只能說有個性,可Leo……說實話,她很有可能是得天獨厚的例外,而說「可能」,則是因為他也沒見過她女性化的打扮。
Leo的眉宇帶著英氣,那雙美眸更是生得俊,五官中就數那對眉眼最吸睛,當她刻意打扮中性,又戴了副大黑框眼鏡時,一般人真的會被她的「偽裝」給唬了過去。但多看幾次,就會注意到除了英氣中性的眉眼,她的其他五官都細緻柔媚,尤其是那張玫瑰色的櫻桃小口,更是嬌艷欲滴到引人犯罪……咳。
「……」赫墨言第一次嚐到說不出話的感覺。
他是個粗魯漢子,不懂得什麼憐香惜玉那套,可卻也知道把女人當男人罵有多麼不妥,光是用的字眼就不能隨心所欲,不能隨心所欲的罵,罵人就失去快 感。
推了推臉上的黑框眼鏡,Leo說:「赫總,這回建案是專為單身女性設計的小坪數套房,我放入了一些女性化的元素,自認不過於花俏,你若覺得不妥,我們可以再討論,可是,我們真的還是希望能保留客戶的主要訴求。」
赫墨言仍皺著眉。
「赫總也許對我的設計有意見,但你方才不也說了娘味十足嗎?不管你喜不喜歡,我的設計都彰顯出女性化的感覺,不是嗎?」
他正想著斯文一點的反駁詞,可是……他奶奶的,他在會議上開罵,什麼時候還得斟酌字眼了?
「至少就你的『內褲論』來說,我的設計絕對不會讓赫總錯認而買回家穿—當然,個人的特殊癖好,咱們今天就暫且不論了。」
赫墨言一時語塞,第二次說不出話來。
瀚海的人馬有人不小心笑了出來,德利的主管沒人敢笑,腦海中卻不約而同出現了鐵錚錚的赫墨言身上穿了件蕾絲內褲的合成圖,主管群幾乎全憋紅一張臉,一時間咳聲四起。
會議又進行了近半個小時,瀚海的人員先退出會議室,等一下他們還要和「玫瑰園」建案的人員開一個小會。
德利建設的每個樓層都設有一個提供員工、訪客歇腳的咖啡座,落地窗、舒適的座椅和自助式的咖啡機一應俱全。
「真羨慕德利的員工,環境好、福利好,光是這免費的咖啡座就讓人覺得幸福滿滿。地下室的員工餐廳菜色也好好,每頓飯票十塊,一年以上的員工還免費。」瀚海的助理設計黃小麗羨慕的表示。
另一名設計師Maya不以為然的說:「才怪!要是我,才不要在這裡工作咧!老闆長得像黑道,脾氣又那麼恐怖,方才多虧是Leo與他應對,要是我,大概結巴的被罵哭了。厚,那個人超恐怖的。」
「可是我覺得他長得很有型欸。」
「有型?」Maya趕快用手在黃小麗眼前揮了揮,「你看得到我嗎?黃小麗,你是眼盲了噢?那款的叫有型?除了體型異於常人的高大,他連穿著都異於常人,厚!那身『壽衣』不是躺進去棺材的人才要穿的嗎?」
「小姐,一堆好野人都喜歡那種中國風好嗎?」
「那是老或死好野人,年輕的不會這樣穿。」
「我就看過。」
「黃小麗,你今天是和我槓上就是了?」
「反正我就是覺得他又高又酷的,超想看他摘下墨鏡的樣子。」人一高穿什麼都好看,她覺得不錯看呀。
「小麗,別發花癡了,你當戴墨鏡的男人都像偶像劇的那些貴公子喔—戴著墨鏡是型男,摘下墨鏡是花美男?現實生活中的墨鏡族,無非不是想掩飾自己的缺陷啦。」
「缺陷?」
「墨鏡下搞不好藏著一雙瞇瞇眼或是三角眼,也許還是『目光如豆』的兩點族呢。」
「真的嗎?」
「沒錯。Leo,你說啊,看我說得中不中肯?Leo?唉,又來了。」得不到回應,Maya似乎也習慣了。
Leo隨身會攜帶一支鉛筆和素描簿,一有空就畫,她不愛畫景物,常常是鎖定一個物品為對象,如咖啡杯、一朵花或一張桌子,然後就著該物的各種角度畫,現在八成專心素描,沒聽到她們在說什麼吧?
正當兩人都放棄Leo會加入她們的話題時,手上仍進行著咖啡杯構圖細部修整的人突然開口了。
「那一位墨鏡下的眼睛長得怎樣我不知道,但是,他是上流社交圈赫赫有名的人物。」
黃小麗開心的問:「他在上流社會很有名嗎?是不是那個圈圈裡的F4?」
「拜託,有名氣分很多種好嗎?丑到出名、壞到出名、花到人神共憤、垃圾到讓人想吐口水……這些都是出名。」
黃小麗橫了Maya一眼。「Leo,你快說是哪種出名?」
「這個嘛……毒瘤,他是上流社會裡的毒瘤。」
「毒、毒、毒、毒……」黃小麗瞠目結舌得說不出話。
「毒瘤。」後頭接著的卻是Maya的狂笑聲。
較之這兩人南轅北轍的反應,Leo卻在心中歎息。
她是有苦說不出,在公事上不對盤,沒想到私事上和那人還得有交集……
真是的。
111
賓士S600平穩的行駛在東區寬廣的道路上,司機不斷的由後照視窺視後頭高大的老闆。
赫墨言皮膚黝黑,五官稱得上端正俊美,可惜臉上的「非善類氣質」很難讓人把他和貴公子、出身良好做連結,否則光憑身材高大和眉宇軒昂,一般人是絕對不會把他歸類成混混或地痞流氓的。
大哥……沒錯,赫墨言給人的第一個印象,活脫脫就是電影裡那種走出來很有氣魄的黑道大哥,一身中國風服飾使他顯得更深沉難捉摸,而今天他才上車,就把外衣上的兩顆扣子打開。
貼心的司機把冷氣一再調大,到了第四回,他忍不住地問:「老闆,還是很熱嗎?」他知道老闆非常怕熱,但有怕到他都感覺「畏寒」了,老闆還覺得熱嗎?
赫墨言繼續打開裡頭的綿麻襯衣。「不是熱,是癢,癢到我不只想扒光衣服,連皮都想一併剝下!」癢啊∼癢到受不了。
「你又吃到……」
「不要講那兩個字!」會更癢。
「不是在開會,怎麼還會吃到那東西?」真的欸,過敏得好明顯。
「這種熱得要死的天氣,出現的甜品怎麼可以少得了它?」
「不要吃就得了。」
「沒辦法啦,它對我有致命吸引力,沒看到還能說算了,都端到你面前了,不吃覺得對不起自己。」
厚!老闆脖子上的過敏很顯眼耶……「要不要先去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