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奇侶 第二十章
    「是真的!隔壁村的老王親眼目睹過屍體,聽說那話兒被啃掉一半,那兩丸子孫袋被割了下來扔在屍體旁,那話兒被咬斷的地方還噴著血,剩下的那半截硬梆梆的啊。老王說他好奇去摸,真是硬著的,不只硬著,還熱呼呼的,好像、好像才和人做過那檔子事呀,就是這樣才可怕……」

    「你是秘戲圖看多了,自己想像的吧?哈哈哈!吹牛也吹得像樣一點,都死了怎麼可能還硬著?大爺我現在活生生的,也沒硬著呀!」

    「噓噓,你別講了,等等那女鬼聽見了,說不定就找上你啊。」

    「就有你這種傻子!」起身,背上弓箭,將獵物拎在手。「走啦!瞧你怕成這樣,早早下山,免得晚些時候你嚇得尿褲子!」

    「你少來,我瞧你心裡也是怕著吧?哈哈!」談笑聲音漸漸淡去。

    女鬼……鍾靖低沉著眉眼,望著那遠去的三道人影。瞧那漢子說話模樣不似玩笑,亦不像是為了熱絡氣氛才捏造。山裡真有惡鬼?他目光望向那條上山的路徑,掌心陡地一翻,伏魔冊攤在掌間。

    他眼一低,怎料入眼的是……空白一片?

    ***

    「阿靖?」座上黑衫男子見了他,似是意外。

    「閻君。」鍾靖僅輕點下顎。

    「你難得過來,必定有事。」

    鍾靖斂眼,翻出伏魔冊。

    「伏魔冊?」男子停筆,瞄了眼他手中的藍皮書冊。「有何問題?」

    「空白。」

    這傢伙可真是簡潔啊,黑衫男子笑歎了聲,道:「不是同你提過了,空白即表示陰陽兩界並無惡鬼逗留,你可休息,兩界又平安無事。」

    無惡鬼逗留?鍾靖蹙著眉心。「近日聽聞南山有女鬼作惡,啃食男子身體,毀屍又隨意扔棄她自那些男子身上取下的部分身體。」

    輕喀一聲,那筆在案桌上滾了圈,落地後一路滾至鍾靖腳邊。他疑惑地看了眼座上男子後,便彎身拾起。他緩緩上階,經過一旁鏡台時,雙目在鏡面上短暫逗留,將筆遞出去。

    「閻君。」

    他知曉這孽鏡只現惡鬼生前罪孽,卻老想在上頭看見自己生前,若能看見自己,興許就能見著生前的月華。

    黑衫男子似是出了神,遲遲未接下。

    「閻君?」鍾靖又喚。他還不曾見過這一殿閻王有這種神色。

    「你擱著吧。」黑衫男子應了聲,起身緩步下階。

    「那南山惡鬼一事,閻君怎麼看?」鍾靖隨在他身後。

    黑衫男子反覆斟酌,面上表情微有感傷,他自腰間摸出白羽廟,搖啊搖的。

    南山那女鬼很麻煩麼?鍾靖看著前頭男子手中的白羽扇。雖同這位閻君交情淺薄,但他明白這閻君待自己是極寬厚的,他自然也曾留心這閻君的習慣。閻君煩躁時,會搖那把白羽扇;過棘手事,亦是搖著那把白羽扇,似是這樣搖著,就能搖去那些惱人事。

    「阿靖。」做了決定似的,黑衫男子語氣沉謹。

    鍾靖抬眸望著前頭男子的背脊。

    黑衫男子也不待他應聲,便道:「柳月華失蹤數月餘,你可尋得她下落了?」

    「未有消息。」就連月華的一絲氣息也感受不到,似是早已不在這陰界了。

    「若我有月華下落,你當如何?」白羽扇,搖搖搖。

    鍾靖一愣,面上漸漫悅色。「閻君有月華消息了?她在哪?」

    黑衫男子回身,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南山那女鬼作亂已有月餘。」

    鍾靖又愣。怎地就從月華扯上那女鬼?不解,但仍掀唇,問:「那為何伏魔冊上未有那女鬼罪責?」

    黑衫男子抿直了嘴,白羽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半晌時間過了,才道:「那女鬼的所有行動早在掌握中……可以說是我縱容她的。」

    「……」鍾靖瞪大了眼。「怎能如此?」

    「雖說她傷的那些人都是平日作惡的惡人,偷搶拐騙、淫人妻女,但她確實不該如此。陽間有陽間律法,那些人再怎麼奸惡,也淪不到她去對他們懲戒。」略頓,又道:「可我若將她寫上伏魔冊,你能親手打散她的魂麼?」

    「自該如此。」

    「是麼?」黑衫男子竟是暢聲大笑,音律有些尖銳。「你如此乾脆,倒顯得我思慮太多了。」

    鍾靖微覺古怪,卻也守著本分,不多問。

    「你們出事那日,福德引了月華的魂,她在城隍座前已表明不願投胎。來到我這裡時,我見了她的生死簿,是個孝順乖巧又良善的姑娘家,在家順從父母,出嫁順從丈夫,勤儉持家,一生未犯過什麼錯,我給她兩條路,投胎富貴人家,保她一生衣食無缺,她不要;給她個官職做,留在陰曹為宮,她也不願意。我問她要什麼?她要報仇,我允了她,讓她去找都城隍要火籤令。你可知火籤令用途?那是允許死魂能在陽世間復仇的黑令旗,得此令,可以回陽世尋仇,不會有任何仙官神將或是鬼差鬼役阻撓。」

    黑衫男子扯唇笑了聲,望向殿外黃泉路。「她倒是很行,真將那些惡徒一個一個找出來,一個一個索了命。她本該返回都城隍殿,交回火籤令,卻遲遲不見,城隍派了他那些護衛部將去尋,她瘋了似,對那些鬼差動手。」

    鍾靖凝著五官,望著一殿閻君秦廣王的背影,殿堂樑柱上的火把透出幽光,在他眼底爍動著明滅,他沉道:「月華連隻雞都不敢殺。」怎麼可能殺人?

    「當心有不滿、有仇恨時,還有什麼不敢和不能?」望著黃泉路的男子似是自語,又像在問他。停頓良久後,才又低著微啞的嗓子,道:「她怨鬼差沒能將那幫惡徒的死魂全都拘回地府,就漏了一個;而那一個死前受盡皮肉痛,對月華恨之入骨。月華當時是拿著刀片一刀一刀地割著,片下他臉上的皮膚,那惡徒是痛死的。月華那是在替被亂刀砍得面目全非的你報仇。」

    秦廣王轉過身來,面帶疼惜和無奈。「你說一報又一報,何時才了?她為自己、也為你報了仇,對方是被她弄死了,可那惡徒也怨她,死後當然又去纏月華,你說生前犯了殺人罪又犯了姦淫罪的惡徒,死後會是何模樣?」

    他語聲激動,低嗓高揚:「自然是死性不改。他纏上月華,又對月華做了他生前對她做過的事!生前受污辱,死後又再遭遇同樣的事,你說柳月華會不恨、會不瘋麼?」

    又對月華做了那事……鍾靖僵滯不動,什麼都無法思考似的,他腦裡一片空白,只隱隱察覺心口那處被什麼砸中似的,翻掀著劇痛。他已是很久很久不知痛為何物了,想說些什麼,卻痛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良久,才聽得他顫顫的唇間磨出嘶啞:「月華她……她……」

    「心緒錯亂,入魔了。」秦廣王不去看那雙傷痛的眼,低眸又道:「那惡鬼生前和一幫同夥同住在南山,她守在那,就為尋那惡鬼,但那惡鬼已被發現他行蹤的無常使者勾來地府。南山樹木參天,終日樹林蔽日,那幫惡徒住在那,藉著樹林掩蔽,成日不是搶劫過路旅人、獵人,便是調戲、欺侮經過的姑娘,月華雖未等到欺侮她的惡鬼,卻也撞見幾次那惡鬼的同夥又在調戲姑娘。她恨哪,魔性一起便砍了那些人,她甚至現形引那幫惡徒,待對方無防備時,再動手殺了對方,然後……然後割下一部分身體……」

    「不——月華她、她不是這麼殘忍的性子,你、你聽誰胡說來著?!」震愕和驚痛讓鍾靖再顧不得彼此身份,他失控地緊緊牢握秦廣王臂膀,道:「她不是那樣子的人!她、她——」再說不出話,他鬆手,拂袖轉身便走。

    「鍾靖,哪怕你去了她也認不得你。」秦廣王喊住他。「你以為我願意見她這樣麼?她在南山傷人,城隍同我說起這事情時,我也不願信,我說八成是他那些護衛搞錯了,但你可知當我去到南山,月華她不認得我?」

    走到他面前,秦廣王又道:「她不願見你,在她還未得火籤令之前,我同她提過你想見她,她不願見就是不願。在她心裡,她認定的男人只有她丈夫,除了丈夫以外,誰都不能見她身子,那幫惡徒別說見光她身子,連那種事都當著你面前做了,你道她還能見你麼?就算現在你尋了過去,她也認不得你了。她當真入了魔,就連我喚她名,她對柳月華這三字也無多大的反應。」

    「你是你,我是我,她不會不認得我!」鍾靖雙目發紅,死死瞪他。「怎可能入魔?她一個平凡女子,哪來魔性?」

    「你初到地府時也是平凡男子,那時你可有法力?但如今呢?」秦廣王看進他眼底。

    「阿靖,法力可以修練,魔性亦是如此。她的恨愈深、怨愈深,魔性愈強,魔已纏心,認不得人是極有可能的。」

    「為何不讓我知曉?她是我妻,哪怕她殺人放火,我都該知道。」

    「我曾允諾她,永不對你提起她。她得火籤令、回到陽世尋仇前,曾這麼要求我,因她自覺無顏見你,更不願你為她憂心;再者,我同你說了,你能如同?陪她一起守在南山,與她一道殺人毀屍,還是親手收了她?你狠得下心,只為你伏魔將軍職責,將她收伏麼?若做不到,同不同你說,重要麼?」

    不願他為難。鍾靖心裡明白,無論是月華或是閻君,他們都不願他為難,可憑什麼他必須由他們決定他的想法與態度?

    他別開目光,思慮良久,道:「我去看她。」步伐一邁,卻又頓住,他盯著深幽幽的黃泉路,問:「若今日伏魔將軍一職非我,閻君會將她寫入伏魔冊麼?」

    身後男子沉默半晌,低低道:「那是應該。」稍頓,又低低開口:「若決定前往探究,望你心中有所準備,她極有可能對你動手,屆時,你要如何?」只想勸阻他,別去看那將令他傷痛的畫面,卻沒能料到他早已有所決定。

    鍾靖低頭不語,邁出殿堂。十年寒窗,為的是考取功名,不求什麼,只願為官回饋鄉里,讓人民生活安樂,若果她……她真濫殺無辜,他必然是……

    不能留她。

    ***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哼哼哼哼哼嘿唷嘿……」肩上扛了頭鹿的壯漢一手拎著酒壺,哼著不成調的短歌謠,朝著下山路。「嘿,等等來去大街賣了你,然後再來去那迎春閣找小雀兒爽快爽快一下……嘿嘿……」

    「大哥。」

    壯漢腳步一頓,凝神細聽,卻只有風拂過葉片的聲響。聽錯了啦,這荒郊野外的,哪來的姑娘!邁步又走。

    「大哥。」細細柔柔的聲嗓又傳來。

    停下腳步,壯漢疑惑回身,瞪大了眼珠子,他嘴角緩緩上揚、再上揚……

    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纖眉如畫,翦水雙瞳,一張小嘴嬌艷欲滴,半透明的艷紅紗羅下,瞧得見若隱若現的身段,肌若凝脂,滑膩似酥……唉喲,這山裡何時來了個這麼樣出水芙蓉似的姑娘家?

    「姑、姑娘……」嚥了嚥唾沫,才問:「姑娘有事?」

    「我上山來採草藥,可不知怎地卻迷路了,見天色漸晚,再不下山怕今夜就得在這山裡度過了,還在煩惱時,恰見大哥扛了頭鹿,似要下山去賣,不知大哥是否方便讓我隨同你一道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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