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香蘭隱在路樹下,朝著那熟悉的方向而去。她是可以一瞬間就去到那個地方,可她方學會來去自如,她想好好體驗這種忽快忽慢忽高忽低的行進方式。
她稍提氣,身體疾風般衝了出去,耳畔獵獵風聲,猶如遊樂園裡的雲霄飛車,俯衝那瞬間,耳邊除了尖叫聲便是這樣的風聲,很是刺激。此刻她玩得愉悅。
突然,前方轉出一部車,令她瞠眸驚慌,她真怕就這麼撞上,她暗暗凝氣,身形突然拔高,眨眼間已避過那部車;她在半空中俯視那部車,發現自己真能運用凝氣、提氣等等方式就使自己移動時,開心笑了幾聲。還好沒撞上哪……
雖說她明白即使撞上了也不會有所感覺,可聽伯公說撞了人或車她自己也會不舒服。人身上都有三把火,尤其白天人的陽氣盛,要撞上了,她會被陽氣所傷,因此她現在無論白天黑夜,都盡可能往樹蔭下或陰暗處等較無人的地方走動。
看著那差點就和她撞上的車,她不禁吐了下舌,才慢吞吞地往目的移動。
她的屍身還在溪裡,被一顆大石擋住,還沒被發現。她墜溪的地方平時似也沒什麼人煙,要等到有人經過,然後又發現她,也不知要等到哪時。她身上就這件洋裝,若不再添點衣服,待中秋過後天轉涼了,她會冷的。
考慮了一整個下午,她決定去托夢,告訴生前唯一好友她落水地點,然後請她燒衣物給她。當然,會這麼做也是問過伯公,他說陽世親友燒衣物和冥紙,陰間死魂是收得到的。既然這樣,那還等什麼?鬼也要生活,她總不能一毛錢都沒有。
心思翻轉著,一個沒留意,待回神時,居然已在好友住處樓下了。她抬眸看了看她所住的樓層,亮著燈,那表示她在家。
氣一凝,她倏然攀上八樓。她還沒學會穿牆術,不過運氣算不錯,因為窗戶是半敞的,她從敞開的那片窗口爬了進去,落地時,一個力量沒拿捏好,直接滾地;她有些狼狽地爬起來,順順髮絲,更加堅定要學穿牆術的意念了。
歎了聲,她抬眸,發現她置身廚房內,餐桌上擺著燭台,上頭的蠟燭還未點燃,桌面上還有西餐,沙拉、濃湯、牛排、水果……她摸了摸肚子,才想起自己自在溪邊醒來後一直未進食過,突然發覺自己餓了。
她伸手去拿叉子,手指才碰上叉子,「嘶」一聲叫了出來,並隨即收手。看著那迅速發紅髮熱的手心,她倏然想起伯公提過死魂要拿取陽間物品,得有些修行或擁有一定能力的法術,才不致反傷自己時,她一陣懊惱。
可她真餓了呀。想了想,她低下脖頸,張嘴欲咬那煎得色澤誘人的牛排,可唇才碰著,瞬間傳來熱辣的痛意。原來連陽世間的食物她都吃不得?
一陣笑聲傳來,她直起身子,循著笑聲來到房間。房內並無人,不過地面上倒是散著衣物,看那衣物散落的方向……在洗澡?
慢慢移了過去,方在門前站定,門卻打了開來,一陣熱氣和香氣撲面後,睜眼時就見男人懷間抱了個女人走了出來,兩人嬉鬧著,還差些些從她身體穿過。
「唉呀,你幹嘛啦,哈哈……好癢啦……不是說你煎的牛排有多好吃,那還不快點讓我去吃?」女人推著男人不斷逼近啄吻她的臉孔,嬌罵著。
「你看起來比牛排可口幾百倍。」男人手口並用,襲擊著女人。
巫香蘭退了步,瞪大眼睛看著那肢體交纏、全身赤裸的男女。她是不是撞見了不該看的畫面?她應該避開,可人總是好奇的,她有點想知道好友和男人做那件事時的反應和表情……嗚,她是不是很糟糕啊?
「你們男人就出一張嘴!」女人嬌嗔著。
巫香蘭抖了下肩。原來好友也會這樣說話……
「嘴就夠厲害了……」男人埋首在女人私密處。
這畫面也太刺激了。巫香蘭一駭,轉另欲走,可想想目的,她決定對不起好友一次,先打斷他們好了。眼眸四處溜轉,尋著什麼可以打斷他們的物品,目光移到床邊桌時,她眼一亮,身形一移,探手觸上床邊桌上的心型桌燈,可掌心一燙,像被熱油燙到般的痛意令她哇叫了聲,迅速收手。
忘了現在的她根本沒能力拿取陽間物品……早知就該努力練法術的。
心念一轉,她閉了閉眼,探手就要再度去抓那桌燈,反正忍一下,燒痛著手心也要拿起桌燈敲昏好友,才能入夢交代她啊。
她吸氣,張眸,然後握住燈柄,抬起桌燈瞬間,卻有一道力量逼近,還反應不過來,眼前冒出一隻寬袖,袖下的手指修長白皙,怔愣間,那美麗的掌心朝自己手背拍了下,桌燈瞬間摔落地面,發出聲響,床上男女嚇了一跳,連忙分開身體,同時瞪著地板上那桌燈。
巫香蘭回眸,見著男子沉著眉眼的清冷面龐時,呆了好幾秒。這人哪來的?
「燈怎麼突然掉了?」床上男人一臉驚愕。
「大概是……我沒放好?」女人神色亦是帶了些驚嚇。
男女對話令巫香蘭回神,她轉首看著那對男女,手腕卻被握了住,隨即身形被往後一扯,她發現自己正詭異地以倒退的姿勢在離開這房間。
待反應過來時,她已穿牆而過。她方轉首,見著腳下八層樓的高度,感覺一陣腿軟時,已是往下俯衝,她閉眸尖叫,直到耳畔不再有高速俯衝的呼呼風聲,她才顫顫揚睫。
睜眸,她呆怔地看著方才出現在房裡的白衫男子。是個相當好看的男人,眉細而濃,眼形修長墨遼,高挺的鼻樑下抿著一張薄而寬的唇,唇被抿得直,帶了些嚴厲。
「你想做什麼?」鍾靖眼眸冷冷,看著眼前這女子。若不是那日福德說她是被勾錯的魂,他怕是已將她收了。
「你……」巫香蘭目不轉睛地瞧著他。能看見她又與她說話,還從八樓帶她穿牆,又飛下來,他與她一樣都是死魂?還有他那一身白色長衫,那頭隨性束成一把的墨黑長髮……哪個朝代的?
「鍾靖。」似明白她眼底的疑惑,鍾靖淡掀唇。
「鍾……」想起這號人物,她瞪大了眼。「你、你是那天那個……這是你的原形?」太訝然他的樣貌如此俊秀,一時間找不到較好的形容,就這麼迸出話。
「你上去那做什麼?」她的說詞鍾靖並不以為意,只是看著她,語聲持平。
適才無意間撞見她獨自飄蕩的身形,身旁不見那福德,也不知是想弄清楚她到底想在這陽世間做什麼,還是擔心上回她被惡魂扣住的事情再次發生,他就是跟了過來。豈料一跟上樓,便撞見她欲吃那片肉的畫面。那樣的畫面沒什麼特別,每年七月鬼門開,他總要見上整群死魂搶食的畫面,偏偏她那模樣令他見了卻有一絲哀惋情緒在胸口漫開。
他不由自主隨她步入另一個內室,撇開床上那對男女正在進行之事不談,她那意圖傷人的舉止教他不得不出手攔她。
巫香蘭盯著男子那張冷臉,張了張唇,悶聲道:「想托夢……」結果沒托成。這下好了,她難不成要穿著身上這件洋裝度過四季?
「人間還有事未了?」他細微地皺了下眉,淡聲問。
「沒有,就是……」她低眼,摳著手指。「就是沒衣服可換、沒鞋穿,也沒錢花,還有……肚子餓。」也不知怎地,就突覺委屈了。本還覺得當鬼不錯,可如今發現自己連個可以托夢、燒點衣物給她的人都沒有,還要餓著肚子,她心裡就是難受。雖說她現在足不沾地,沒鞋穿也沒關係,可到底還是感到有些怪。
「師父,當鬼的,也要度過四季嗎?」她又問。若是那樣,她一定要先備好厚衣服的。
「我不是你師父。」鍾靖看她一眼,目光不經意掃過她裸臂時,稍頓了下,道:「你現置身在陽間,四季變化自是同生前一樣,若到了陰間,也與人間氣侯差不多,但春秋較不明顯。陽間夏季,陰間能感到炎熱高溫;陽間冬季,陰間比陽間更寒涼,有日夜卻見不著日月星辰,目光所及終年昏暗,吹著黃沙般似的……」
鍾靖低著眼,卻瞧見她裙擺下那裸露的腳趾,只那麼一眼,他便挪開目光,隱隱感到面皮微熱。他那個年代女子穿著是保守的,現在這麼樣看見女子纖白手臂,又瞧過女子的腳,他到底不習慣。
雖只瞧一眼,可還記得她腳趾圓潤秀氣,卻有幾個趾頭沾上些許泥沙,他沉吟一會,問道:「今日那福德為何不在你身旁?」
「哦,他說今天是十三鄰鄰長太太頭七的日子,他得去提鄰長太太的魂,帶她回家看一下家人。」
「他任由你這樣遊蕩?」
「沒有。他要我練法術,是我練著練著想起自己沒衣服鞋子,就想要托夢。」
他不該多事,可無論怎麼說,他總還是陰司官員,沒理由對她的情況漠視。他略略沉吟,道:「走吧。」
「去哪?」她抬眼,訝問。
「陰曹。」他薄唇低吐,清冷的氣質說起陰曹兩字竟有幾分森涼。
「陰……曹?」陰曹地府?巫香蘭瞪大眼,頸背一涼。「是地獄嗎?」
鍾靖微微瞇起長眸,思量一會,問:「你死後,還未曾去過陰曹?」
「陰曹在哪?」她心裡頭對陰曹地府有幾分驚怕,卻忍不住好奇。
「隨我走。」他不答,只這樣命令,掌心欲拉她手腕,不意見著她手心內熱紅一片。他五指略收,隔著寬袖托起她手,另一掌在她傷手上方輕輕抹過,那熱紅消失,似是未曾受過傷。
巫香蘭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就看他隔著他的闊袖托起她紅腫手心的手背,然後,再見他另一手五指併攏,輕輕掠過她傷手上方,一陣涼氣後,紅腫竟然消失了。這是什麼法術?
「師父,你使的這個是治癒術嗎?」她看著自己恢復白嫩的手心,語聲訝然中帶了點興奮,望向他的眼眸晶亮。「你教我吧,順便連剛才那個穿牆術一起教我啊,師父。」
「我不收徒。」鍾靖道完,以寬袖覆住她手腕後,五指便隔著布料拉著她大步走,不過就是一個眨眼,她發現自己已置身在她不曾到過的地方。
街道很長,兩側建築物林立,瞧得出來部分是商店,部分是住宅,有些建築物外形簡約時尚,有些則是古色古香,還有一間外觀根本就和她在電影中看過的客棧是一模一樣的。這畫面給她一種跨越時空的錯覺,而往來的行人和她一樣都是足不沾地,衣著倒是……她也不曉得該怎麼說,好像來到聯合國?只是這些人都與她一樣黃皮膚黑頭髮,但衣著像來自各朝代。
瞧,剛經過眼前的是一個身材豐滿的中年婦人;她認得婦人的妝容和衣飾是唐朝的特色。不是她歷史好,是那部「為著生活每日都來洗身軀」的喉糖廣告太深植人心了。寬額圓臉,濃暈蛾翅眉,額間還點上花子,她大袖長裙,低垂領口顯露出冰肌玉膚,外披的紗羅輕如煙霧,十分性感。
還有前頭不遠的一對男女;男子髮型是半剃半留,留著的在腦後束成長辮;他身著長袍馬褂,而女子梳旗頭、著旗裝,腳下是花盆底旗鞋,那麼熟悉的服裝打扮,不正是清朝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