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就聽侍衛大哥說過,唐門的毒術很厲害,在江湖上的名聲絕不下於晦明宮,只是顯然晦明宮宮主更是技高一籌,他下的蠱毒真的沒有別人解得開。
她不願韓相非有事,但也不能讓王爺有事,她到底該怎麼辦?向韓相非坦白一切嗎?可是,他這麼討厭王爺,要是聽到王爺命她殺了他,他怎麼可能不報復王爺啊?想到他有仇必報的性格,拓跋幽又不禁打消了向他坦白的想法。
這幾天,韓相非回來書房睡了,但沒有再對她提起那天她提出的為王爺解毒的請求,就好像沒發生過那件事一樣,而且對她的態度也不再像之前那麼小心翼翼,帶著求和的意味,彷彿又回到她剛開始伺候他的那段時日般,顯得輕鬆權意。
他的轉變也讓拓跋幽感到不安與遲疑,她捉不住他心情的變化,也就更不敢去和他談了。
但因為怎麼都想不出好辦法,她連著幾天睡不著、吃不下,終於讓某個男人看不下去。
其實韓相非會改變態度,也是希望能讓她對他坦白,他一直等著他的美人和他坦誠一切,不過,有人寧願自己煩惱到死就是不肯和他商量。
可是,見她近來因為煩惱憂愁而消瘦了一大圈,他心裡很捨不得,他想,她會煩惱,就代表她對他是有感情的,只是這份感情到底有多重?
最後,韓相非不想再和她繞圈子了,決定為她製造機會。
這一晚,他佯裝醉酒,讓部屬扶他回寢房休息。
看到韓相非醉倒,拓跋幽很吃驚。
宇文對她說,不僅是宮主,宮裡很多人都醉倒了,說是西域分舵獻上一種叫千日醉的美酒,宣稱只要喝一口就能讓人醉上三天不醒,宮主聽了後一時興起,大開筵席,讓大家拚酒,而他是因為負責護衛,不能喝酒,所以才由他把醉倒的宮主送回來。
聽到這個理由,拓跋幽心裡莫名覺得,很像韓相非會做的事,越說這酒勁厲害,他越要找人來拚酒,這個男人的性情就是這麼頑劣,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醉倒的樣子。
由於她也不好對宇文說,其實宮主最近都睡在書房,她只好讓他把醉倒的韓相非扶上寢床休息。
為床上沉醉不醒的男人略微梳洗後,拓跋幽楞楞的坐在床邊,直望著他的睡容。
她已經將近十天沒睡好了,也吃不下,每天都煩惱著,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韓相非為王爺解毒,眼見中秋之期一天天逼近,她心焦如焚。
為什麼他就是不肯為王爺解毒呢?想到之前向他提出要求後他激烈的反應,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他才會答應,但日子一天拖過一天,她也知道她沒有時間了。
「你真的想要我殺了你嗎?」
在床邊坐了一整夜,見到外頭天際都泛白了,疲備的拓跋幽越想越委屈,她站起身,從床頭的櫃裡取出那把匕首來,接著坐回床邊,呆望著韓相非。
許久後,有些恍闊的她見他還是沒有清醒,便緩緩拔起鞘裡的比首。
這是一把非常鋒利的匕首,上面因為淬了致命毒藥,所以刀鋒隱隱泛著綠光。
拓跋幽屏著呼吸,將刀尖指向韓相非的心口。
只要她狠狠的刺下去,他就會死,王爺就得救了!
這次機會難得,錯過這次,也許以後都沒有殺他的機會了!為了王爺,一定要殺了他!
儘管心裡一直這樣告訴自己,但她眼前卻一片模糊,淚水洶湧的滾落,沾濕了韓相非的衣襟。
不,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就算為了王爺也做不到!
拓跋幽一手猛然摀住蒼白的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身軀微微抽.動著,直到她心情稍微平復後,才艱難地想將匕首插回刀鞘裡,但因為心神不定,她幾次險些割傷自己。
她沒有發現,當她手中的匕首差點劃到自己時,她身旁理應沉醉不醒的男人正曲起五指戒備著,打算出手搶過匕首,免得她誤傷了自己。
好不容易將匕首塞回腰間後,拓跋幽接著便如遊魂般起身,緩緩走出寢房。
她一出門,韓相非就馬上翻身下床,跟在她身後走出去。
拓跋幽一路走,他一路跟,直到天色越來越亮。
他設下這個局,本就是想製造一個讓美人能殺他的機會,等著被逼至極限的她和他坦白一切,或乾脆和他翻臉。
當她舉刀指向他的心口時,他的心情竟異常平靜。
他並不怕被她所傷,事實上,唐門的毒,他是有把握解開的,哪怕是見血封喉的奇毒他也不怕,習毒、試毒多年,他體內原就有相當的抗毒性了,加上早有防範,他懷裡也總帶著能解百毒的靈丹妙藥,以防萬一。
韓相非曾喪氣的想,如果她真的對他下手,那代表她真的對他無心亦無情,一個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強留在身邊有什麼意思,自傷傷人而已。
但若她下不了手,就代表他在她心裡確實比那個平王重要,那他就絕對不會放棄她。
所以,當她一滴又一滴熾燙的淚水沾濕他胸口時,他的心也狠狠的揪疼,心緒卻也忍不住歡悅的沸騰了起來。
他的小花兒捨不得他啊!她果然是最愛他的,不管她怎麼在意平王,還是改變不了她最愛他的事實!
只是在她將匕首收回刀鞘時,那幾次驚險的動作讓他嚇出一身冷汗,要是她劃到了自己怎麼辦?她體內可沒有抗毒性的,就算他手中有靈丹妙藥,他還是不敢擔那個風險,好險美人終究安全地把匕首插回刀鞘中。
韓相非也不知道自己那時怎麼不乾脆起身奪過她手上的匕首,也許是怕驚嚇了她,見她哭得那樣肝腸寸斷,讓他也亂了心神,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才好。
後來見她茫然地走出去,他也連忙追在後頭,就是怕她會出事,也是想好好安慰她。
寢殿一帶本就是宮裡的禁地,加上韓相非昨日特別下了令,不許閒雜人等接近,因此這一路上他們都沒有遇上其他人。
拓跋幽只覺得心空空的,腦袋也空空的,好像什麼都不能思考了,她不知道接下來她該怎麼辦,只能一直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
默默跟在她身後走了不知多久,見她腳步蹣跚,差點跌倒,韓相非心一疼,趕緊上前。
「小花兒。」他飛身挾抱起她的腰身,決定帶她前往之前他說過要帶她去,卻沒有去成的那個禁地。
突然被他攬入懷裡,拓跋幽嚇了一跳,驚呼出聲。
看清楚攬她的人是他後,她虛弱的對他說:「你什麼時候醒了?快放我下來。」
「噓,我帶你去我平時最喜歡的地方。」韓相非溫柔的低語,帶著些許安撫的意味。
早被連日來的掙扎折騰得心神疲憊的拓跋幽,也只好由著他去。
在山上飛馳了好一會兒,韓相非終於停下腳步,並輕輕放下拓跋幽,同時摟抱住她嬌柔的身軀。
「小花兒,這裡就是我的私人藥園,除了你,我不讓其他人進入的。」他指著山壁後的一片藥園,向她解說著。
拓跋幽茫然地打量起這片藥園。這看起來很不起眼的園子就是他平時最喜歡來的地方?為什麼?他又為何帶她來這兒?
「很奇怪我為什麼喜歡來這裡嗎?」彷彿看穿了她心裡所想的事,韓相非笑著說。
她雖沒有反應,韓相非仍攬著她在一棵樹旁坐下,娓娓對她述說起他小時候被老宮主,也就是他已過世的義父,近乎嚴苛地逼著練功與習毒、學醫的種種過往。
「那時我才四、五歲吧,每天都要泡藥湯好增強體質以練功和習毒,義父準備的藥湯只要一浸泡,全身就會痛得好像被活活扒下一層皮,不是我說得誇張,那絕對比得上酷刑了!但沒辦法,就是痛死也要泡,不然呢?被攆出宮去活活餓死?反正都要死,那不如賭一賭,義父說,若我賭贏了,總有一天會是人上人,所以我每天都泡,至少泡上兩個時辰,然後練功、習毒,不停的練功、習毒……」
拓跋幽剛開始心神尚未收攝,後來逐漸被他的話吸引,楞楞聽著他小時候所受過各種簡直稱得上是殘酷的磨練,不管烈暑寒冬,天未亮就要到山頂的練功場接受各種磨練,入夜後就改為習毒、學醫,要一直研習到子時才能回房休息,次日依舊天未亮就要起床練功……
聽著、聽著,她竟覺得滿心不捨,小臉微皺,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
瞄見她臉上明顯為他感到心疼的神色,韓相非心裡突然湧出暖暖的感覺,這是第一次他可以這麼平靜地說起過往,之前每次想到總會覺得心煩,不願再回憶那慘滄的童年。
「我十三歲那年開始學義父親傳的武功,那時就更痛苦了,每次練功時全身血脈都像要爆開來了一樣,疼得不得了,而且每突破一層功法就要受一次分筋錯骨的痛苦,每回我都聽著自己骨頭格格作響,邊忍著劇痛邊猜想,我挺不挺得過這回,會不會就這麼死了呢。」韓相非說著,臉上卻帶著笑。
拓跋幽聽了只覺得滿心疼痛,難受得不得了。他從那麼小開始就天天過著非人的生活嗎?原來他現在高強的實力背後是那麼多的辛酸痛苦所累積的。
比起他過的日子,她小時候在王府裡所受的諸多訓練都稱得上是享福了。
「你知道嗎?從前我每次完成義父交代的訓練或任務,就會溜到這裡來。這是義父送給我的藥園,當然是為了讓我學習藥性用的,但這裡很清靜,我可以得到片刻的安寧。」韓相非說到這裡,顯得有些出神,似乎與少年時的他融為一體了。
望著他這樣的神態,拓跋幽覺得眼眶陣陣熱疼,心裡有種很酸澀的感覺漫了開來,她忍不住想伸出手碰碰他,很想好好安慰過去那個曾經極為痛苦的少年,想緊緊抱著他、撫慰他。
她眸裡無法控制地透露出對韓相非濃濃的不捨與心疼,在她還來不及遮掩前,就被他突然逼近的利眸捕獲了。
「小花兒,你捨不得我了。」他語氣歡快,露出愉悅而滿足的笑來,接著伸出熱舌輕輕舔去她脹痛的眼角旁那滴晶瑩的淚水。
拓跋幽瞠圓了晶眸,感覺心緒極為紛亂。
韓相非臉上那愉悅的笑彷彿綻放著光芒,更讓她難以移開眼睛。
她對他既心疼又喜愛,複雜的情感溢滿她胸懷。
「小花兒,我告訴你我的過去,不是要你悲憫我,若沒有這些過往,就沒有現在的我,所以你不需要覺得可憐。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世界裡一直只有練功、習毒、學醫,就算長大成人了,週遭依然是只有這三件事。」
突然,他的大掌溫柔地捧住她的小臉。
望著那張逐漸逼近的魔魅俊容,拓跋幽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瞬間又失去了思考與動作的能力,她覺得自己的心正跟著他肅穆的表情而緊緊揪起,不曉得他想做什麼。
但他只是非常認真的對她說:「可是,自從你來了以後,我的世界又多了一樣,我的小花兒,我的解語花,這朵花甚至蓋過了其他三樣,直接成為第一位了。」
聽了他的話,拓跋幽的美眸瞬間瞠大,一臉不敢相信地望著他。他這是向她告白嗎?雖然之前他曾把會負責、補償、寢房的女主人等話掛在嘴邊,但他從沒有這麼坦白的告訴過她,他在意她,她對他來說是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