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說天府的皇帝突發腦疾,如今不省人事,太子年方七、八歲,不能主事,朝中大權交由沈慕凌一人主持。倘若沈慕凌一死,天府便要大亂,到時我北燕就可以趁勢復國!迎陛下回朝!」
「真能如此簡單嗎?沈慕凌向來是重兵保護,怎麼可能……」
「這是公主殿下擬定的計策。微臣的人馬在邊境上拒絕交割,和他們發生了些衝突,沈慕凌決定親自到豐台郡處理此事。他和微臣當初在黑山腳下曾有一戰,大概認為只有他出面才鎮得住微臣。此次他出京,因為並非作戰,所以只帶了百餘精銳。微臣手下還有相當數量的人手,足以和對方一戰。」
陳燕青想了想,「那要保證燕冰的安危才行,既然燕冰和他們同行,兩軍交鋒極有可能誤傷……」風自海忽然沉默了。
陳燕青察覺異樣,問道:「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微臣……前日擅自作主試探了下沈慕凌的隊伍,但當時並未顧及公主殿下的安危。」
「為什麼?」他急得拍案而起,「燕冰為了保住北燕犧牲良多,若我們不能保護她周全,我更無顏面對地下的父皇母后了!」
風自海低著頭說:「陛下,事到如今,北燕已經犧牲無數人,公主殿下雖然避免了北燕最後的浩劫,但是我們最終的目的是殺沈慕凌。如果我們在殺沈慕凌時還綁手綁腳,顧及公主殿下的安全,那必會被沈慕凌發現我們的來歷,所以……」
啪的一聲,陳燕青甩了風自海一耳光,只見他雙眼通紅的瞪著風自海,低聲喝道:「我不管你有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燕冰不能殺!」
房內又陷入一片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自海才悶聲答應,「好,微臣記住了。」
「還有」陳燕青啞聲道:「其實朕已不想著復國之事了」
「陛下!」風自海大驚,匍匐著爬到他腳邊。「陛下千萬不可說這種喪志的話,讓那些還在拚死奮戰的將士聽了該有多寒心?我們現在並非沒有機會,只要沈慕凌一死……」
「但北燕已經沒有更多的戰鬥力了。」早已在離開燕都那一天,他就己心灰意冷。「縱然沈慕凌死了,北燕少了這一員猛將,難道他手下就沒能人了?北燕的兵馬在這一戰中折損殆盡,但天府士氣正盛,且兵強馬壯。一旦掀起戰火,你能保證北燕的百姓還願意為了保家衛國而投入這場戰爭嗎?每家每戶還可以有幾個壯丁參戰?我們的勝算不到十成之一啊。」
他邊說邊搖頭,「風將軍,還是罷手吧,北燕已經禁不起戰火蹂躪。就讓我做個普通的百姓,我願意背負對北燕戰死將士的歉疚,一輩子為他們誦經祈福。如果燕冰在這裡,我也要向她說一句對不起,做哥哥的無能,讓她替我扛起這重擔……我知道她雖然做了天府的皇后,但一定不會開心。既然沈慎遠重病在身,只怕她的處境就更加艱難。風將軍,若是有辦法讓我帶燕冰離開天府皇宮,我倒是願意一試,只是此時的我還不能現身,否則……就是一個死字。」
不知何時,陳燕冰已是淚流滿面。她沒有留意到自己是幾時被沈慕凌帶離窗外屋頂,直到他默不作聲地將手帕遞給她,她才發現自己哭成了淚人。
「心軟了?聽到你皇兄如此情真意切的話,你現在是不是很想衝進去抱著他大哭一場?」他永遠不會說溫柔的話寬慰她。
她垂首拭淚,「相見不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北燕之亡絕非他一人所造成,細算起來,我也有責任。更何況保命之心,上自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人皆有之,所以我也不怪他。事實上,當天府大軍壓境時,北燕的文武百官和貴族早就跑了一半……他堅守到最後,已經盡了一個做帝王的本分。也許,他是怕面對投降後所受的屈辱,更由於對死亡的恐懼,才選擇逃離。」
沈慕凌低頭看著她,「你就沒有想過不降,沒有想過以身殉國嗎?」
「想過,尤其在得到皇兄死訊之後,我的確想過自縊在宮內,乾乾淨淨,免受天府人的羞辱和糟蹋。我知道亡國貴族的下場甚至比不了最低賤的平民,可是……率眾去死,舉國殉難,這怎麼可能?百萬百姓心中想的都是一個『活』字,我有什麼權利讓他們陪我去死?但我若死了,他們沒了指靠,也未必有生路可選。」
「可沒想到自己能到天府當皇后吧?」
「是沒想到……這個位置,高而權不重,名貴而言微,的確不好坐。」
沈慕凌仰著頭,忽然問:「有沒有想過不當皇后了?」
她怔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當皇后了,是說他要篡位,所以要先想辦法廢了她,替自己掃除障礙嗎?
陳燕冰想了想,問道:「我若不當皇后了,王爺要殺了我吧?」
他呵呵笑出了聲,「有可能吧。」
又是這種似假還真的話,卻被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也許因為他早已算準她的生死都在他的掌控之間。
她踢了下腳邊石子,想著剛才皇兄的樣子,不禁氣餒。連皇兄都放棄復國了,她就算殺了沈慕凌又能如何?更何況,還有個不將她的生死當回事的風自海。這計劃雖然雄心勃勃地開始,卻眼見要慘淡收場。
「豐台郡那裡我就不用去了吧?」她低著頭說道:「反正你的人馬也能控制局面。風自海就在這裡,你要抓他也是易如反掌。只是想求你……留我皇兄一命,他剛才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他不想再當皇帝了,只想平安平靜度過餘生……」
沈慕凌卻沒有那麼好說話,「他想怎樣我不管,風自海那種人可不會讓他過他想要的生活。你們北燕貴族中有膽小逃命的,可也有賊心不死的,到時你皇兄就是他們用來煽動人心的一面旗,我若今天放了他,就是給日後的我惹麻煩。」
陳燕冰盯著他道:「你說吧,要我拿什麼和你做這個交易?」
他若想抓皇兄,一早就可以動手了。帶著她來到這裡,除了讓她知道皇兄還活著之外,還要做什麼?
「條件我記得已經和你說過兩遍,同樣的話我向來不會重複,你讓我破了一次例,難道還要再破?」
她沉吟許久,抬頭道:「王爺若只因我還算是兵法上的可造之材而極力延攬,相信王爺身邊勝我百倍之人必不在少數,況且兩國戰爭之慘烈我親眼所見,其餘五國再陷戰火實非我所期待。「王爺,說出您的真心話,事到如今,我的生死、我皇兄的生死,都握在您的手中,您還怕威脅不到我嗎?」
沈慕凌靜靜地看著她,那幽亮的目光看得她心頭怦怦直跳。是怕他嗎?又像不是……
「好吧,起碼目前你要先幫我做一件事,平息北燕人的情緒,讓他們踏踏實實地做天府人。豐台郡你還是要去,因為我不能讓風自海懷疑。我另派了一支人馬到那邊,但騙不了你們的探子太久。待你和我一同去到邊境,你的一句話,勝過我精兵數萬,你不想再打仗了,難道天府人就想嗎?」
他的話讓陳燕冰心頭一震——也許對於沈慕凌來說,滅北燕本是執行皇帝的命令而已;也許在他心中,同樣厭惡殺人和侵略這件事?
不知怎地,見到他時,她就覺得他不是一個會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可是如果是對權力追逐,真正的戰場修羅,他不應該放棄獲得更多權力的機會。
難道是她錯看了他?忍不住脫口而出,「好!我跟你去豐台郡,只要你保證不殺我皇兄!」
他輕輕地笑了,「那要看你的皇兄是不是像你一樣乖了。」
北燕的豐台郡和天府的興龍郡,曾是兩國商貿往來最頻繁的地方,但是因為戰爭,如今這兩郡比起以往都沉寂。
陳燕冰和沈慕凌是易容來到這裡,身邊依然只有很少的隨從,但她懷疑,他一定安排了更多的人馬在附近秘密保護。
「風自海會和我們同時抵達這裡,你原本是怎麼和他約定的?」
沈慕凌的話讓她很無奈,原本是她和風自海的機密約定,但是現在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事實上,他對北燕舊部的動向,甚至是皇兄的下落都如此瞭若指掌,她就算是不說,也沒有任何意義。
「約好,是他來找我,不過一定要等我的訊號。」她看了眼四周。「無論是茶棚還是酒樓,一旦有店小二招呼,我裡面坐,我若說『改天再來』,便是要他立刻過來見我;我若說『多謝不用』,就是叫他別來。」
「這個暗號有些笨,倘若你沒機會和那些店小二說話,那怎麼辦?」沈慕凌皺皺鼻,又笑道:「不過最要不得的是風自海的輕功,著實不怎麼樣。」
「比起戰神武王肯定是要差一些的。」她看他一天不嘲笑自己和北燕大概就不痛快。
「那你就讓他今晚來找你好了,告訴他你已經找借口和我分開行動,然後你要想辦法跟著他回到北燕的領土上,看看北燕士兵和百姓的情形,有多少人願意跟著你,有多少人願意跟著他。」
「他會相信我說的話嗎?」她對這個計劃有點質疑。一路走來,兩人都是一起行動,突然分開,風自海怎會相信?
「你總要想辦法讓他相信,如果不回到北燕那邊,你便不知道具體情況。我必須事先警告你,倘若風自海帶人造反,你皇兄的命可就保不住了。這幾百人的生死我是不管的,但若因為他們死掉而使得北燕又開始動亂,我只有下狠手了。」
他慢悠悠的一番話,充滿威脅。
陳燕冰恨恨地瞪他一眼。這傢伙根本就是掐准了她的死穴!若非擔心北燕又陷入戰火,真的應該:
「心裡又盼著我死吧?」他彎下腰望著她眼中的火焰,一語道破她的心事。
「別淨想些不切實際的事,我若死了,你皇兄要先為我陪葬,至於你……也跑不了。」
「哼。」她跺了一下腳,「這馬車該停了吧?難道要我現在這副樣子去見風自海?」
沈慕凌笑了,「你的衣服和下人都在前面的客棧裡等你,不過……我更喜歡看你在我面前換衣服。」
她的眉心緊皺,「王爺能不再開我玩笑了嗎?我現在是有求於您,不過不代表我可以任王爺用言詞輕薄羞辱,我也有我的尊嚴,我這個人,死是不怕的,但是失了尊嚴的事絕不能容忍。」
見她竟然真的動怒,沈慕凌低聲哼笑,「你這話以你現在這張臉說出來,實在令人發噱。」
想著自己現在這義憤填膺的模樣,配上之前從鏡中看到的大娘圓臉,竟是說不出的滑稽,陳燕冰更是生氣。這傢伙明明能把自己化妝成一個美女的,偏偏要這樣捉弄她!
下車前,她問他,「我若有事要找王爺,該當如何?」
他悠然回答,「不用你找我,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去找你。」
意思就是,不想告訴她私下找他的方法了。也許,他也怕自己串通風自海對他不利?
陳燕冰忍不住在心中鄙夷一下。說得自己多神似的,其實也是個瞻前顧後的膽小鬼!
臨走時,他幫她卸了臉上的妝,然後便乘著馬車逕自離開了。
陳燕冰走進一家不起眼的客棧,果然有人等候她,卻不料竟是她從北燕帶去天府的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