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適時響起,馮妍芯輕應了聲,只見梅兒行色匆匆的跑了進來,全然不見平時的從容。
「小姐!小姐!大消息哪……」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嬌喘著。
「慢點來,順口氣再說吧!」如詩見她這樣驚慌,也不免跟著緊張起來。
梅兒依言順了順氣,待氣息和緩,這才一股腦兒的將方纔打聽來的事情,全數說了出來。
「寒公子來了,現下就在大廳裡候著呢!」
馮妍芯身形一僵,艷容上閃過一抹倉皇,那寒煦選擇此時登門拜訪,該不會是來揭穿她的「陰謀」吧?若真如此,別說她當不成月牙莊的繡娘,只怕日後還會被禁足呢!
思及此,她難得地冷著一張臉,不理會梅兒還在那兒喳呼,率先從房內走出,急忙朝大廳的方向前進。
原本以為寒煦為人正直,答應她的事必定會遵守,沒想到不過數日,他就後悔地來揭發她,真是太過分了。
一靠近大廳,就聽見裡頭傳來爽朗的笑聲,馮晏日聲如洪鐘,聽得出來他此時心情極好,看來寒煦還沒洩了她的底,她輕喘著氣,有些倉促的走進大廳。
「哈哈哈哈,寒老闆,月牙莊果真名不虛傳,瞧這妝花緞,上頭的繡工細緻,莫怪皇上都指明要你們月牙莊!」
「馮老爺過獎了,這妝花緞的質地本來就相當高雅,繡花不過是添增它的美感,錦上添花罷了。」寒煦朗聲笑道。
看兩人相談甚歡,馮妍芯忍不住打量著坐在一旁的寒煦,今日他身著一件藏青色的外袍,整個人多添加了一分沉穩內斂,袖緣的精美繡工,讓她的視線不由得多佇留在他身上。
似乎察覺她的窺探,寒煦眸光一閃,銳利的黑眸輕易的攫住她的,驚覺自己的窺視讓他發現,馮妍芯面色赧然,頭一回有著手足無措的感覺。
「馮姑娘,久違了。」看她粉頰紅潤,有如一朵出水芙蓉,看來清爽淡雅,卻又極為誘人,他唇角輕揚,心裡頭興起一絲波瀾。
「久違?莫非寒老闆和芯兒見過面?」看兩人的互動,不像是初次見面,馮晏日狐疑問道。
深怕上回私自出城的事驚擾了爹,馮妍芯隨即揚起笑臉,不待寒煦有任何反應,處變不驚的回答。
「爹,幾日前在王大娘的繡坊裡,女兒與寒公子確實有過一面之緣。」
「是的,所以這回馮老爺特地差人要我月牙莊的繡品,寒某便親自登門拜訪,順便帶了些馮姑娘要的繡線。」他笑然,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觸及他的目光,她心微微一驚,若是寒煦在此時有驚人之語,她難保能夠圓謊,當務之急,便是先和他達成共識,別讓兩人私自約定的事給見了光。
「爹,你要這些繡品有何用處?」她神情淡然,揚唇輕問。
「近日米行生意漸漸南移,為了和一些朝廷命官有所交涉,禮尚往來是必然的。而月牙莊的繡品響譽全國,我才會選擇和寒老闆合作。」
「真多虧爹的心思細膩,收到這般特別的禮物,那些官夫人們肯定會心花怒放的。」繡品男人不愛,但女人卻偏愛,能捉住那些官夫人的心,那些官員們自然不會太過刁難。
「爹的心思怎麼可能這麼細膩,這其實是妳娘的意見。」馮晏日笑道。
「娘親果然有遠見。對了,寒公子說要帶給我的繡線呢?」她美眸一掃,唇畔揚起一朵笑靨,定定的看著他。
從她一臉倉促踏進大廳時,他便知曉她的意圖,能讓一向從容不迫又極重視禮數的名門閨秀,如此倉皇的衝進大廳,看來他的出現,著實帶給她極大的震撼。
她以為他會這麼開誠佈公,將兩人的約定全給說了出來嗎?看來他在她心中,並不怎麼有信用。
「繡線我還放在馬車裡,一時忘了取來,請馮姑娘在這裡稍候,寒某去去就來。」他站起身,氣定神閒的轉身欲走。
「寒公子親自替我帶繡線來,小女子銘感五內,不如讓我陪寒公子走這一趟,以示我的感恩之情。」她走上前,擋住他的去路。
她秀麗的五官,散發出迷人的光采,慧黠的靈眸,閃動著智慧的光芒,他薄唇輕揚,有意思,這位養在深閨中的千金大小姐,看來真的是正面和他槓上了。
很好,他拭目以待。
「這樣勞煩馮姑娘,似乎不太好。」他客套的說道。
「寒公子別和我客氣,來者是客,況且你還特地為我帶來繡線,就讓我略盡地主之誼,陪你走這一趟吧!」她嫣然笑道,執意要陪他走這一趟。
看兩人客氣來客氣去的,坐在廳內的馮晏日,忍不住挑起左眉,不過是取個繡線,有必要這麼麻煩嗎?
「寒老闆,不用麻煩,我差人到馬車上去取吧。」這麼簡單的事情,只要他一聲令下就能解決,有什麼好苦惱的?
聞言,馮妍芯美眸微瞠,顧不得禮數,一手推著寒煦的背,絕美的面容上,難得有了一抹侷促。
「爹,我和寒公子去就行了,你就在這兒喝口茶,我們去去就來。」說完,她匆忙的走出大廳。
「馮姑娘這麼急著和寒某獨處,難道有要事商討?」確認四下無人,他笑問。
馮妍芯斂下笑容,黛眉微攏,若不是急著要和他取得共識,她又何必這麼不知羞的推著他就跑?
「之前我和你約定的事,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洩露半句。」她一本正經的交代道。
「馮姑娘是指到我月牙莊擔任繡娘一事?」他沉聲問道。
他渾厚的嗓音,縱使音量不大,倒也是有一定的份量,擔心讓旁人給聽去,馮妍芯忙不迭的張望四周,確定沒人經過,這才鬆了一口氣。
「寒公子,請務必遵守你的承諾。」她再次叮嚀。
「我只記得答應讓妳進到月牙莊,可沒同意不許洩露半個字。」他一向言出必行,但對於沒有允諾過的事,就不打包票。
「若寒公子執意這麼做,妍芯的確不能如何。」她睜著水眸,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
看著她那雙清澈瞳眸,他微瞇著眼,大掌不自覺的覆上她柔細的臉頰,感受到掌下那滑溜的觸感,有如一塊上好的絲綢,讓他愛不釋手,遲遲沒有收手。
心頭傳來異樣的騷動,讓他不由得一愣,光是看著她那雙眼,就足以讓他迷失,這女人的確擁有獨特的魅力,連一向冷靜沉著的他,也能被她輕易撩撥。
他放肆的舉動,她本該揮開斥責,但她卻選擇待在原地不動,任由他的掌覆在她頰上,凝望著他深幽的眸,她只覺得一顆心似乎在霎那間停止跳動,就這麼迷失在他熨燙的眸中。
有些倉促的收回在她頰上放肆的手,寒煦刻意忽略方纔的悸動,用著一貫性的笑容,從容的應對著。
「馮姑娘,別擔心,既是答應妳的事,寒某便會做到,不過要進月牙莊,倒也不是無限期的,我只給妳一個月的時間,若妳無法在這一個月內找出妳要找的那位繡娘,那就請妳放棄,如何?」他加了但書。
聽到他的允諾,她露出燦爛的笑容,一陣和風吹來,輕拂著她的衣襬,隨風飄揚,就像個脫俗清靈的人間仙子。
「只要寒公子保密,你提出來的任何要求,我都應允。」
「很好,希望妳能得到妳要的。」他揚唇,正式和她宣戰。
「我會的。」她抬眸,對上他異常炙熱的瞳眸。
「少爺,讓馮妍芯介入似乎不大妥當。」丁宏皺著眉,不苟同的看著靜坐在涼亭品茗的寒煦。
時逢三月,春寒料峭,寒煦身著一襲月牙白袍衫,手中端著一杯春茶,舉杯就口,細細的品嚐著。
斂去平時的溫雅,他神情淡漠的遙望著遠方,似乎沒將丁宏的話給聽進去。
「平時你不是都不過問我的事,怎麼這次居然有意見了?」他挑眉淡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當初你成立月牙莊,不就是要引那人出現嗎?」丁宏濃眉緊蹙,嚴肅的說道。
「放長線釣大魚,他總會出現的。」他再度斟了一杯茶,舉杯輕啜。
月牙莊成立短短十年間,便成功的奪下全國第一繡坊的美稱,幾乎壟斷了全國的繡坊,就算僥倖存活的,也幾乎都和月牙莊有往來,每個人對於這位月牙莊的老闆,皆感到好奇,偏偏他神秘得很,讓月牙莊更添上了一層神秘面紗。
「不瞞少爺,那人確實蠢蠢欲動。」他將搜集來的情報全盤托出。
聞言,寒煦黑眸微瞇,薄唇緊抿,為了這一刻,他等了許久,就為了引出那個人,奪回那樣屬於寒家的東西,好不容易有了些許眉目,他絕對要斬草除根。
「很好,再多等些時日吧!我相信他絕對會沉不住氣,有所動作的。」他揚笑,一派輕鬆。
「那有關馮姑娘的事……」丁宏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勸說。
「放心吧!我不會讓她牽扯進來的。」他允諾。
想起那張傾城容顏,那澄淨透亮的星眸,像那樣高雅脫俗的女子,不該被捲入這一切的。
當初為了她的一句話,答應讓她成為月牙莊的繡娘,算是他一時昏頭,但不過是一個月的光景,他會讓她完好無缺的回到馮家去的。
風起,吹亂了他一頭長髮,髮絲隨風飄揚,一絲落寞在他的俊容上浮現,二十年來的恩怨,是該做個了結了。
換上簡單的粗布衣裙,馮妍芯剛踏進月牙莊的內院裡,看著成群的繡娘手持繡線,在緞布上繡著飛禽走獸、五彩花卉,那神乎其技的工法,讓她看傻了眼。
月牙莊裡果真是藏龍臥虎,瞧這些繡娘各個身懷絕技,隨便一個都能自創流派,看來月牙莊之所以聞名天下,並非無道理的。
「寒公子真是厲害,能網羅這麼多好手,月牙莊不愧為天下第一繡坊。」她揚唇讚美著。
「好說好說,所謂術業有專攻,既然要做,當然要做到最好的。好比馮記米行和馮記布莊,不也是全國第一嗎?」他謙虛回應。
她動作飛快的在院內巡視了一遍,菱唇微啟,要在這群繡娘裡找出她要的那一位,著實不易,再者寒煦也說過她身份特殊,或許不在這裡,如此一來,她的尋人任務,更是增加了些許困難度。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公子姑娘的稱謂也頗繞口,若寒公子不介意,喚我妍芯便可。」她提議。
「有何不可?那妍芯姑娘喚我寒煦便是。」他對於稱謂,本就沒那麼在意。
看著他沉穩的俊顏,她柳眉輕佻,寒煦既是月牙莊的主子,處世自然圓融,交際手腕自是高明,他願意讓她加入月牙莊,便是篤定了她絕對找不出那位繡娘來,若是如此,她該換個方式才是。
「這些繡娘裡,想必沒有我要找的人吧?」她掩唇輕笑,圓潤的水眸中,有著肯定。
「何以見得?」他不答反問。
「直覺。」她故作神秘的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她略顯俏皮的舉動,驀地牽動了他的心,褪去一身錦衣華服,眼前的馮妍芯,不過與一般繡娘無異,只是她脂粉未施的絕美麗容,仍掩飾不住她與生俱來的清靈氣質,這樣的女子,就算掩埋在一堆塵土中,仍會發光發熱,讓人佇足。
驚覺自己的心似乎有些動搖,他攬眉,平靜無波的俊容上,難得有了一抹焦慮,他從不讓過多的情感影響自己,對於馮妍芯,他給了太多破例,這並不是好現象。
「這得靠你自己去找尋了,往後你的工作地點就在這兒,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請教李大娘,所有的繡娘都由她指揮調度,當然也包括你。」他指著站在前頭,正對著一名繡娘叉腰怒罵的中年婦女。
原本想見她花容失色的表情,只見她柳眉輕抬,波瀾不驚的順勢望去,對於李大娘的行為,似乎不以為杵。
「月牙莊的繡娘眾多,是否有承襲哪一門派的針法?」
「這倒沒有,妍芯姑娘有何高見?」他不動聲色的問道。
「聽聞數十年前,江南有戶人家,繡法堪稱一絕,獨樹一格,甚至還立了門派,有本繡譜傳於後世,只要能習得三分之一,便能行遍天下,不過傳說歸傳說,那本繡譜倒是沒人見過。」她輕柔一笑,替他解惑。
「你說的是『瀟湘繡譜』吧?」他眸光輕斂,看不清他此時真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