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多久不曾有人對自己說這句話了?
即使是麾下的五千大軍,也是用軍令、用執念將他們拘禁在手中,根本不在乎是否真心效忠,是否心甘情願留下,可是這個女人卻主動說要待在自己身邊,根本不需要強迫。
明月用力頷首。「我可以發誓,不過……」
「不過什麼?」寒璟以為她又想耍什麼花樣了。
她聳了下肩頭。「不過我是人,會老也會死,一輩子很短,如果你還願意,我當然可以捨命陪君子了。」
聞言,寒璟怔怔地瞅著她臉上那抹豁達的美麗笑靨,真是如此光彩耀眼,情不自禁地被它給迷惑了。
「怎麼樣?」等了半天都等不到回音,明月只好開口問了。
寒璟倏地旋過身軀,嗓音透著壓抑地說:「該回去了。」
「喔……」她方才靈光一閃,想到一個好方法。「對了!寧王,皇宮到底長什麼樣子?我說的是真正的皇宮,皇帝住的地方。」
他的聲調恢復正常才開口:「你很好奇?」
「當然好奇了,畢竟那個地方不是任何人都能進去的,有機會的話,當然想看一眼。」明月佯裝閒聊似地說。
寒璟兩手背在身後,又走了兩步。「想看當然可以帶你去了。」
「真的嗎?那我們要怎麼去?」明月略圓的臉蛋倏地一亮,興奮地拍打他的臂膀。「是要坐馬車還是驢車?」
他皺著眉頭,斜睨著被拍打的部位,換作以前,早就確了這女人的腦袋,不過眼下更納悶的是這個女人不只看得見自己,還能碰觸到他,絕不是一般凡人做得到的,看來得找機會弄個清楚。
「只要由我帶著你,一眨眼就到了。」他隨口說道。
「你是說用變的?那多沒意思……」這麼一來就不能達到自己所要的結果。「所謂的旅行就是面欣賞沿途風光、一面增長見聞,順便品嚐庶民美食,如此才能打開眼界,不再當只井底之蛙。」
聽完,寒璟再次感到匪夷所思。「你寧願經歷旅途勞頓的過程,辛辛苦苦地走到目的地?」
明月反倒困惑了。「這才叫旅行不是嗎?旅途之後的勞頓也包括在其中,讓人再三回味。」
「你是我見過最不聰明的女人。」他下了評語。
她撇了撇唇。「不要就算了,何必罵人?」
「要去就乘坐馬車,不過可別走了沒多遠就受不了,嚷著要我用『變.』的。」寒璟把醜話說在前頭。
「我一定會撐到最後的。」明月下定決心地說。
寒璟抿了抿嘴角,不想去深思縱容她的原因,就當作是打發時間吧。
「該回去了。」說完,舉步就走。
「好。」明月跟在他身後,幸好沒被發覺,順利過關了。
其實她的用意很簡單,無非是希望藉由這趟旅行,找機會開啟他的心扉,不再執著過去的愛恨怨憎,學會放下。
另一方面,也希望能說服青河境內的百姓不再迷信,要真正地從根本做起,那才是解決之道。
由於明天一早才要出發,所以當晚還是住在河底的宮殿內。
明月睡不著,便坐在寢宮外的石階上,兩手托腮,看著天上的月亮,明知它是虛幻的,還是覺得好美。
「希望阿爸和阿母不要太難過……」他們都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到,也做好心理準備,可是當它真的來了,還是會不捨。
她是不捨又怎樣?明月很坦然地面對自己的心情,也承認它的存在,這跟執不執著並沒有關係,而是因為她是人,只要是人就會有感情,那是與生俱來的能力,如果失去了它,那才真的可悲。
「雖然再也見不到了,可是他們在我心中永遠佔著最重要的位置,相信阿爸和阿母也會收到我的祝福,平安度過晚年。」這麼一想,彷彿胸腔中的鬱悶也全都散去了,不再糾結。
「……怎麼還不就寢?」
帶著磁性的男中音在半夜聽來,充滿蠱惑的魅力。
睇著在眼前慢慢現形的高大身影,明月這一次倒是沒被嚇到,依然保持坐姿不動。「你不是也還沒睡?」
寒璟涼涼地回道:「我並不需要。」
「說得也是。」她不免好奇。「既然你連覺也不用睡了,這兩百多……究竟是多少年了?」
「兩百二十年。」
她驚歎一聲。「兩百二十年?已經這麼久了?那你都是怎麼熬過去的?平常都在做些什麼?」
聞言,寒璟不禁語塞。
「難道都在發呆?還是作白日夢?」
沉吟片刻,他才恨恨地說:「只是……想著過去。」
「既然都過去,有什麼好想的?」
「與你無關!」寒璟臉色不太好看。
她驚歎一聲。「想了兩百二十年,有想出什麼嗎?我想應該沒有,歷史一樣沒有改變,你也無法坐上龍椅,當上皇帝……」
「住口!」寒璟不禁勃然大怒,右手跟著一揮,把她的身子甩了出去。
沒預期到會有這個舉動,明月只覺得自己飛了出去,然後額頭撞上什麼東西,接著倒地,當她感覺到痛楚的那一瞬間,真的恨不得馬上昏倒,而動手的寒璟也同樣愣住,右手掄成拳狀,臉上掠過一道懊悔之色。
「唔……」
這聲呻吟讓寒璟回過神來,一個箭步,上前將明月從地上扶起,撞到額頭果然紅腫流血了。
寒璟從齒縫中迸出話來。「你不該惹我生氣的!」
「我看到……看到星星……好多星星……」原來這就是眼冒金星。
見明月搖頭晃腦,似乎快要暈厥過去,寒璟不假思索地將她打橫抱起,很快地走進寢宮,安置在寢榻上。
「把藥取來!」他高聲下令。
雖然此刻頭暈目眩,不過明月還是看見他臉上的憂虛……以及自責,如果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就不會有這種表情了。
話聲方落,一名官女已經捧著藥箱,憑空出現了。
「就不能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巴,偏要說些惹我生氣的話。」寒璟一面幫明月上藥,一面斥責。
明月無力地靠在床柱上,吃疼地嘶了一聲。「要是早知道你會打女人,我就不會說了。」
「我從不打女人!」寒璟為之氣結。
「那麼我是第一個被打的,還真是榮幸。」她嘲弄地回嘴。
「我……」他無法為自己辯駁。
「我的頭好重好暈,還有點想吐,會不會是腦震盪?」明月閉上眼皮,嘴裡咕噥著。「寧王,你快變個大夫出來幫我看看……」
寒璟迅速地幫她止血、上藥,低哼一聲,「就算變出來,也不是真的大夫,幫人看不了病。」
「原來你也知道那些不過是鏡花水月,不是真實存在的,腦代還算清醒……」她支著額際,忍不住吐槽。
「你能不能閉嘴?」他抽緊下顎,隱忍怒氣。
雖然真的閉嘴了,不過總有權利表達心中的不滿,於是明月吃力地揚起下巴,用眼神無言的抗議。
接觸到她氣勢十足的眼神,寒璟頓時感到理虧,不過從出生到現在,可從來不曾開口跟人道過歉,要他說出口是不可能的事。
「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這句話是最大的限度。
明月見他眼中有著愧疚,話也說得低聲下氣的,似乎真的知道錯了,就再給一次機會好了。
「看你這麼有誠意,我也不是個小心眼的人,這次就算了……」她躺進錦被底下,嗓音有氣無力的。「我還是躺一下,說不定明天就會好一點。」
他根本不必有一絲內疚,偏偏就是無法視若無睹。「還是延後兩天再出發吧,我可不想你在半路上昏倒,到時還得照顧你。」
其實他大可變個宮女來,根本不需要親自照顧,這個男人明明關心自己的傷勢,卻又不肯直說,喜歡用反話,還真是一個彆扭的小孩。
「也只好這樣了……」明月沒有戳破他。「要是到明天早上還沒醒過來,你要快點幫我找個大夫,可不能見死不救……」
還沒等到寒璟的回答,她已經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寒璟不禁低喃:「你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這麼一個稀奇古怪的異族女人,攪得他都糊塗了,卻又莫名地在意起來,寒璟似乎也愈來愈不瞭解自己。
待明月睜開眼皮,先聞到的是中藥味。
「王后娘娘醒了……」
「王后娘娘該喝藥了……」
兩名宮女早已站在寢榻旁等待伺候。
她被扶坐起來,才發現額頭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又看著宮女端在手上的藥碗,「這是什麼?」
「請王后娘娘喝藥……」
「娘娘請喝藥……」宮女無法回答,只會說制式的話。
想到她們都是魚變出來的「式神」,有可能聽不太懂人話,問了也是白問,明月也不好太強求。
「我喝、我喝。」直到她把那碗湯藥全喝下肚,兩名宮女的身影跟著往後退,接著便消失了。
寒璟也在同時踏時門。「藥喝了嗎?」
「剛剛喝了……你可別告訴我那碗藥也是變出來的。」她不免要這麼懷疑。
他一臉悻悻然地說:「是我請大夫來看病,還派人抓藥回來煎煮,保證是真的。」
「你把大夫找來這兒?」明月不禁張口結舌,「沒把他嚇死吧?」
「嚇死倒是沒有,不過相去不遠,放他走之前動了一點手腳,什麼都不會記得的……」寒璟趨身向前,檢視她額頭上的傷口。「頭還暈嗎?」
明月稍稍轉動了下脖子。「已經好多了。」
「等你的傷全好了再啟程吧。」他說。
她想了想,還是別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自找罪受。
「好吧,等過幾天看看情況再說……」明月一面說著,一面則是調整坐姿,想找個舒服的姿勢,也因為晃動太大,頭部突然一陣暈眩,身子跟著一歪,就要跌下寢榻了。
見狀,寒璟下意識地伸臂撈起她,自然而然地將明月攬在懷中,惡聲惡氣地斥責:「你就不能安分一點嗎?」
「這又是誰害的?」明月昂首頂回去。
在這一剎那,兩人終於意識到彼此的臉乳有多靠近。
只有三寸左右。
寒璟可以從她漆黑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表情,似乎多了些什麼,那是除了強烈的怨恨和對世間萬物的冷漠之外……勉強可以稱為感情的東西,像是無奈、挫敗,甚至擔憂,這些情緒已經多久不曾有過了?
原來自己還保有這些感情。
是因為她的緣故嗎?
他不懂,為何會是這個女人?
真不該將她留在身邊……
可是……偏又好想緊緊地抓牢……
這個念頭讓寒璟不禁抬起右手,撫向她的臉蛋……
而明月也被他那雙複雜鼓噪,就好像本來只是座死火,可是突然有復活跡象的眼瞳給凝望著,臉頰的溫度也莫名地升高,這種感覺有點熟悉……
好像言情小說中經常出現……
「哇!」明月大叫一聲,接著用手摀住唇,往後退開。
在兩人之間流動的曖昧氣氛跟著退散。
她避而遠之的反應讓寒璟有些不滿。
「你這是什麼態度?」早知就不要拉她一把了。
明月把手心移開,有些戒備地問:「你……剛剛是不是想吻我?」
言情小說中最常用的梗,就是因為一個小小的意外,導致男女主角抱在一塊兒,接下來兩個便情不自禁地接吻了。
這一句天外飛來的話,讓寒璟險些岔了氣。
「你……」他瞪著明月半晌,實在不曉得這個女人腦子在想些什麼。「你怎麼會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