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一笑,深沉的思緒藏在斂下的眸底。
「是呀,說不定。」他淡淡回答,拿起包子咬了一口,細嚼慢咽的吃著。
見他終於肯吃了,她好開心,沉重的胸口也終於可以放鬆。
進門的曲老頭見到他肯吃了,嘖嘖稱奇的大笑道:「還是寧丫頭厲害,竟能說服他進食。」
寧紫燕站起身,對曲老頭哼道:「要是完全交給你呀,病人沒照顧好,反而讓他餓死了。」
「這不能怪我,我這個又老又醜的老人家,沒有丫頭你可愛。」曲老頭邊說還邊對她眨眨眼,語氣曖昧意有所指,惹得她一陣臉紅。
「不跟你說了,我去看湯煮好了沒。」她趕緊閃人,姑娘家什麼都不怕,就是臉皮薄,匆匆出了房,往灶房逃去。
曲老頭失笑的搖頭,拉了張凳子在床前坐下。「年輕人,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李熙微微一笑,謙遜有禮的回答:「多謝曲大夫,晚輩好多了。」
曲老頭檢視他平靜的神情,然後再看看外頭,確定寧丫頭一時半刻還不會進來,這才換上一副嚴肅的面孔。
「年輕人,雖然你什麼都不說,但憑我多年的經驗,我總覺得你不是普通人。」
李熙望向他質疑的眼神,不動聲色的裝傻。「曲先生何出此言?」
「光看你談吐和氣度,就和一般人與眾不同,我猜你出身富貴之家,是個有身份地位之人,絕非一般平民百姓。」
「曲大夫說笑了,我若出身富貴之家,怎會流落至此?」
曲老頭抿嘴一笑。「公子被人下毒,能存活是大幸,想要隱瞞身份也是人之常情,失憶,是最好的方法,不用解釋,還很省事,我說得對不對?」
李熙心中一凜,這曲老頭平日裝瘋賣傻的,如今看來一點也不簡單,跟他一樣會裝傻,但光從寧紫燕一無所知的態度,他便猜出曲老頭只是猜測,尚無把握,對他說這些話,八成也是想從他的反應來找出點蛛絲馬跡。
他無辜的搖搖頭。「晚輩是真的想不起來,也希望能夠盡快回復記憶,避免拖累二位。」
曲老頭笑道:「我隱居已久,也不管世俗之事,只不過心疼這個寧丫頭,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她是個善良直爽的姑娘,倘若公子對她無意,就別傷害她。」
「曲大夫說笑了,我現在是個廢人,紫燕姑娘只是可憐我,更何況我認為你低估她了,她不但天性善良直爽,還有堅毅的性格,盜墓這行業可不是普能人能做的,依我看,她也並非普通的姑娘家,少有像她如此義氣卻不求回報之人,她是個值得讓男人去愛的女子。」
曲老頭直視他帶著卻沉靜的目光,一開始懷疑這年輕人有所隱瞞,可是聽他這一席話又說得十分誠懇,找不到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心想難道是自己多慮了?
沉吟了一會兒後,曲老頭才緩緩開口。
「但願這是你的真心話。」
自從阿古答應她不再繼續消沉下去,積極讓自己養病,他真的說到做到。
解毒的湯藥極苦,只要喝一口,足以讓任何一個大男人嚇得退避三舍,但只要是她叫他喝,他便二話不說拿起來咕嚕咕嚕的喝光,連一滴都不剩,也不喊苦。
為了治療他的內傷,疏通血脈,祛除他體內殘餘的毒性,曲老頭還使用了祖傳的秘法來為他醫治,例如將用火烤過的針插.入他全身所有穴位,或者讓他泡在加了百種藥草的熱燙藥缸裡,過程極度難受,有如身在煉獄忍受酷刑,但是阿古一句抱怨也沒有,更不喊疼,用堅忍的意志力忍了下來。
每到入夜,他便會劇咳,咳中帶血,狀極痛苦,寧紫燕見狀,常常嚇得驚慌失措,亂了手腳,這時候她肯定拉著曲老頭叫救命。
「曲老頭,怎麼回事?阿古咳血了,他……他沒事吧?」
曲老頭倒是一臉鎮定,完全不擔心。「放心吧,他不咳血我才會擔心呢,而且他咳的是黑血,表示我的方法起了作用,正將他體內的餘毒逼出,倒是這藥性太強,我擔心這小子撐不住。」
李熙唇角沾著血絲,面色蒼白,冷汗直流,卻面不改色的說道:「我撐得住。」
曲老頭不禁佩服他的毅力,看不出這年輕人斯斯文文、弱不禁風的樣子,韌性這麼強,不由得對他另眼相看,讚許的點頭。
「好,有骨氣,咱們繼續。」說著將一根針直直插入他頭頂的穴位。
李熙渾身一顫,原本坐得好好的人突然往旁邊倒去,嚇得寧紫燕趕緊一把抱住他。
「阿古!你怎麼樣了?你沒事吧?」
「沒事。」嘴上雖這麼說,卻突然七孔流血給她看,只差沒翻白眼,嚇得她當場尖叫。
「他快死啦!曲老頭!快住手啊!」
曲老頭嘖嘖稱奇地搖搖頭。「沒見過有人脾氣跟石頭一樣硬,明明撐不住,卻死鴨子嘴硬。」
「你快想想辦法啊!」她已經瀕臨歇斯底里的狀態。
曲老頭誰都不怕,就怕這個丫頭,趕忙說道:「好好好,我這不就在救他了嗎?放心,我不會讓你守寡的。」
寧紫燕氣急敗壞的大罵。「虧你還有心情說笑,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說著說著,兩粒豆大的淚珠懸在紅紅的眼眶下,準備來個黃河淹大水,哭給他看。
曲老頭哪敢再逗她,急忙告饒。「別哭別哭,有我在,他不會有事的。」
像這樣的情景幾乎天天上演,不只受傷的人要承受極大的折磨,救他的人也跟著承受痛苦。
幾個月過去了,阿古的氣色也逐漸好轉,這一日天氣晴郎,用過早膳後,寧紫燕為了讓阿古曬曬太陽,提議背他到茅廬前的院子裡坐,阿古原本不願意,但她堅持。
「你別小看我,我的力氣可是很大的,好歹我也練過拳腳,要背你不是問題,當初我可是背著你從古墓一路走到這裡呢。」
在她不放棄的堅持下,他終於同意。
「那就有勞紫燕姑娘了。」
「不必客氣,來吧。」她背轉過身,在他面前蹲下身,等著。
李熙傾身往前,當他的胸膛貼上她的背,不禁回想起那一夜她褪下衣裳,用暖燙的身子為自己取暖的觸感。
回想在皇宮裡,他是儀表堂堂的二皇子,雖然父皇尚未為他婚配妻子,卻不缺為他暖床的侍妾宮女,她們總是極盡討好他、博他歡笑;皇親國戚的千金郡主也多方打探,想嫁予他為妻妾。
既然遲早要娶某位郡主或是寵臣的千金為妻妾,他一點也不急,然而若非父皇寵愛的容貴妃為他說話,將婚事拖延,否則恐怕父皇早為他指婚了。
如今身處異地,又適逢劫難,他不禁深想,那些希望成為他妻妾的千金郡主們,有幾個肯為他吃苦?她們是看上他的身份地位?還是他的相貌俊容?
若他雙腿不能行,吃喝拉撒都要靠人打理,她們是否也願意不求回報地這樣照顧他、背他曬太陽,甚至不在乎名節地褪衣為他暖身?
寧紫燕放他在竹椅上,在他的背後和雙腿下都加了軟墊子,把他的腿抬高,當他曬太陽時,她則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雙手沒閒著的為他捏捏腿疏通經脈,並且跟他說說自己進城裡時遇見的一些趣事。
和煦的陽光輕撫著他俊逸儒雅的臉龐,與前陣子煉獄般的日子相較,如今坐在這裡享受溫暖的陽光,有種恍若隔世般的感受。
他靜靜享受這份與世無爭的寧靜,與朝廷中的明爭暗鬥相比,彷彿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經過這幾個月來的休養,再加上紫燕細心的照料,他感到自己的氣色越來越好,身子骨也有了變化。
望著自己的雙腿,如同紫燕所說,他這雙沉睡的腿似乎漸漸在甦醒了,只不過他將這事放在心裡,尚未告訴紫燕和曲老頭罷了。
她發現他在發呆,似乎沒有在聽她說話,於是好奇的問:「你在想什麼?」
他望著她,淡淡一笑。「我在想,該是到吃藥的時間了吧。」
經他一提醒,紫燕這才跳起來。「瞧我這記性,曲老頭出門前還叮嚀我,我居然忘了。」說著匆匆往灶房奔去,不一會兒便端著湯藥回到他身邊。
「來來來,幸好這藥湯熬的時間剛剛好,趁熱喝吧。」紫燕一邊吹著熱呼呼的湯藥,一邊對他說道:「這藥方是曲老頭的祖傳秘方之一喔,很有效的。」
望著這張永遠對他微笑,絕不露出半絲不耐的秀麗容顏,看得出來因為這幾個月來日以繼夜的照顧他而顯得十分疲憊,即使她不說他也知道,她是特意在他面前裝得很有精神,只因不願讓他愧疚,其實她已疲憊不堪,才會忘了湯藥這回事。
他接過碗,將湯藥飲盡,這回的湯藥已沒先前那般苦了,有了甘草的甜味。
當他把碗遞還給她時,注意到她手上有幾道傷疤,雖然她故意掩飾,但還是被眼尖的他察覺到了。
大掌抓住她的手,輕聲質問。「怎麼受傷了?」
「砍柴弄傷的,小事。」她故意輕描淡寫的回答,對手上的傷痕不以為意,還想裝作沒事似的抽回,卻被大掌握得更牢。
雖然她表現得不甚在意,但可騙不了他。
他可以猜出她受的這些傷全都和他有關,只要問問他每天喝的湯藥裡放了哪些藥材,心中便明白一二,這些藥材都是稀世難求的名貴的藥材,就算有銀子亦很難買到,更不是尋常百姓家可以弄到手的,若要弄到手,得用非常手法。
他早發現,寧紫燕有時候會出門,嘴裡說是進城去幫他買些民生物品,但他知道,她是在想辦法弄藥材醫治他,每回她出門一趟回來,在她身上總會多出一些傷痕,雖然她極力隱瞞,可是都逃不過他的眼。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弄到這些藥材的,但他很確定,為了這些藥材,她肯定吃了不少苦頭。
「你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些?」俊眸鎖住她的眼,直直的看著她。
她爽朗的回答他。「做事就做事,一定要有理由嗎?」
「任何人做事都有理由,農夫種稻,為的是秋天的收割;文人苦讀,為的是求取功名;武人練武,為的是在沙場上一戰成名,都有理由和目的。」
她想了想,聳肩道:「我這人最討厭做事半途而廢,我既然把你從古墓裡挖出來,就要救到底。」
她豈只是救他,她為他做的事太多了,他的頭髮是她梳的、身體是她洗的、被褥和衣袍褲子也是她曬的,所有日常起居,全是她在打理,除了沒有名分之外,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個妻子為丈夫做的事。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雖然他嘴上不說,但她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他都看在眼底,放在心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而他一直在等著,等她向他索取報償。
如果她要求他娶她,他會答應,因為這是他該做的,只要她開口,他會承諾,用娶她這件事來回報她的恩情,就算不能娶她為正妃,也會求父皇封她一個側妃的名號,他會好好對待她,相信做一位二皇子的側妃,她一定會很滿意。
幽深的俊眸深深看著她,輕聲道:「燕兒,你為我做到這地步,我不會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