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他還是比較適合經營他的航運王國。
「吃吧,你不是餓了嗎?」他溫柔地注視著她。
這種東西誰吞得下去啊"
她想翻桌,或者乾脆整盤往他頭上倒,可是當她抬起頭,看見他臉上帶著一絲忐忑的等待,他的手指上猶有燙傷的痕跡,剎那間,她所有的嫌棄全卡在喉嚨,再也說不出口了。
「我看……還是不要吃好了,的確不怎麼可口的樣子。」久久不見她動手,趙子安掩不住窘迫和訕然,尷尬地伸手過去拉盤子,「你等我一下,我去換個衣服就--」
花小姜突然把盤子搶回去,白了他一眼,「我有說不吃嗎?」
「你不用勉強自己。」他確實對自己的手藝不怎麼有信心。
「我是那種會勉強自己的人嗎?」她泠冷地道,拿過湯匙就挖起了一大口塞進嘴裡,含糊道:「尤其是對你。」
他看著她吞下第一口食物,然後又挖了第二匙,「好吃嗎?」
她手中的湯匙停頓了一下,接著若無其事地放進嘴裡,直到默默地吃了大半盤後,才低聲道:「還能吃。」
他終於鬆了一口氣,喜悅地笑了起來。「你喜歡就好。」
花小姜眸光複雜地瞥了他一眼,不發一言地繼續把炒烏龍吃完。
「這樣夠飽嗎?要不要再煮碗湯給你喝?」他殷切地問。
「我要回去睡覺了。」她把空盤子遞給他,雙手攏緊外套,轉身自顧自地回家。
趙子安眼神溫和愉悅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心底滿是沸騰激動的快樂。
而回到對門家裡的花小姜,一關上門板,隨即衝到冰箱拿出礦泉水猛灌……
要恨他,不能心軟,不能心軟……
可是接下來的日子,花小姜越來越瀕臨精神分裂的狀態。
趙子安實在太可怕了,如果現在是在打怪的話,那麼他完全是魔王等級的,非但刀槍不入還軟硬通吃,不管她用的是冷戰、混戰還是唇槍舌戰,絲毫撼動不了他分毫。
想快刀斬亂麻,已經變得越來越不可能了,她現在就連想解開的線頭也找不到,被迫只能不斷糾糾纏纏、越陷超深。
可是她不想再回到過去那種為愛要生要死的恐怖時光,也不願像陸明月和李嘉陽那樣,眼看著關係已無法再前進,一個只能選擇放手,另一個卻怎麼也不肯鬆開。
不斷徘徊在痛苦的十字路口上,像是一種鬼打牆似的、永生永世的折磨,實在太可怕了。
但她最最害怕的,還是自己的意志會不會有一天終於崩潰,不只選擇了去埋葬掉那些悲傷的陰影,也忘記了血淋淋的教訓。
花小姜又剝開一顆止痛藥,和著白開水吞了下去,環抱雙膝,把疼痛的腦袋靠在膝頭上,眼角餘光瞥見掛在牆上的日曆。
對了,再一個月就過年了,手上這出電視劇過完年後就要光榮下檔,所以她只要撐過農曆年,等開春後不久,就可以結束這檔戲,然後找個熱帶小島去度個長假,把這一切甩在腦後!
趙子安再怎麼忙裡偷閒,也沒辦法把整個華海集團丟著不管,追她到天涯海角去吧?
那個可惡的傢伙,害得她連出門覓食都得偷偷摸摸,還是趁他上班時間一次出去採買三餐回來,才不會不小心又撞見他,為什麼她要活得像個通緝犯似的?做錯事的人明明就不是她啊!
「對,只要撐到過完年就好了,」她臉上浮現一朵久違的釋然笑容,「一切就都會沒事了。」
趙子安坐在辦公椅內,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看著智慧型手機裡偷偷拍下的、她橫眉豎目、咬牙切齒的表情。
這是前幾天趁小姜持著垃圾袋去追垃圾車時偷拍的,本來她只是氣喘吁吁,在看到他拍的那一剎那,表情就變成這樣了。
儘管她再怎麼想對他不理不睬,最後還是會忍不住氣到中計、猛跳腳。
他的笑容越發溫暖燦爛。
好像又回到了單純快樂的十二年前,他依然是她口中那個臭屁鬼趙子安,而她,也永遠是那個他既欣賞又忍不住想捉弄的怪咖小女生。
手機螢幕突然出現一通來電,伴隨著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喂?」他笑容微斂,「爸。」
「你最近的花邊新聞怎麼越鬧越大了?」
他聳聳肩,語氣渾不在意道:「爸,您放心,我有分寸。」
「我當然知道你有分寸,只是新聞鬧到連美國這裡的華人圈都議論紛紛。」華海集團董事長趙裕民雖然已經多年不管事了,昔日商界大老的霸氣仍在。「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華海集團,年輕人玩也不要太過火了,知道嗎?」
「我知道。」趙子安轉移話題問:「舊金山天氣好嗎?要不要回台灣過年?這裡的年節氣氛比較濃,除夕我們父子倆還可以一起去河潰公園放鞭炮,如何?」
「不如何。臭小子,少在那邊貧嘴,誰准你過年不回家的?」趙裕民差點被兒子的提議逗笑了,卻還是記得穩穩端住父親的尊嚴和架子。「還有,如果玩夠了就回來把正事辦一辦。」
他閒閒地道:「急什麼?我這裡的事情也很重要。」
「反正你記著自己的身份,千萬別給我們趙家丟臉。」
「放心吧,我一向公私分明。」他邊講電話,邊輕敲鍵盤,喚醒休眠中的電腦螢幕。「爸,這些年來您還不瞭解我嗎?什麼事我都劃分得很清楚,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知道就好。不說了,我跟你李伯伯約了打高爾夫。」趙裕民的退休生涯安排得很豐富,聽得出他正趕著出門。「掛了。」
趙子安注視著已結束通話的手機,像是在想些什麼,良久後才搖了搖頭,將手機擱在一旁,專心在工作上。
他當然不會忘記自己是華海集團的總經理,也是這個航運王國的繼承人,他有他的使命和任務,但是這一切都不會影響、或是左右小姜在他生命中的地位。
他愛她,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再三天就除夕了,今年一放就是九天的連續假期,趙子安一定會回美國過年吧?
花小姜捧著杯熱拿鐵,蜷坐在窗邊,望著停在巷子裡的那輛黑色休旅車,一臉思索。
理論上,她真是該謝天謝地啊。
她喝了一口混合著鮮奶香氣的咖啡,卻不知怎的有些悵然。
就要過年了,好像應該也要做點什麼,來湊這樣的一場熱鬧,可她仍然還是一個人,就算煮了滿桌子菜,動的也只有一雙筷子、一個碗。
花小姜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心底空空的,好像什麼都想,又好像什麼都不想。
寂寞真是一種可怕的情緒,它慢慢地蠶食著人所有堅強的防備,直到崩解的那一瞬間,才發現原來自己竟是脆弱得無依無靠。
每天日出日落,工作,賺錢,自己吃飯,自己看電視,哭也是一個人,笑也是一個人,她可以想像當自己老了以後,懷裡抱著一隻貓,手上夾著一根香煙,身上披著條厚厚的披毯,窩在電腦前喃喃自語的情景。
……這就是她想過一輩子的生活嗎?
她長長吁了一口氣,落寞地看著杯子裡漸漸消失的熱氣。
可是她還能怎麼樣呢?過去那麼傻、那麼挖心掏肺地愛了一個人,結果落得滿身的傷痕和烙印了一生的痛苦,現在,她還有愛人的勇氣嗎?
她想著這些日子來,趙子安真心誠意為她所做的一切,理智再冷硬,心卻也不由得彷徨了起來。
「我應該原諒他,然後也放過我自己嗎?」
寂靜在空氣中迴盪,她始終等不到自己內心真正的答案。
門卻在此時響起了兩聲輕敲。
她隨手把杯子一放,穿著厚毛襪的雙腳自有意識地往門口方向移動,直到手指碰觸到冰冷的喇叭鎖時,這才恍然醒覺。
「哪位?」她險些忘記獨居女子最基本的安全守則。
「我。」
花小姜像燙著了般急急縮回手,呼吸莫名有些慌亂,半晌後才恢復冷靜,穩住聲音道:「我很忙,有話就現在說吧。」
「明天下午我就要回美國了。」趙子安低沉的嗓音隔著門板傳來,依然渾厚得令人心悸。
明天?
她有一剎那失神,眸光一黯。「喔。」
「在回美國前,我只想再看看你,起碼讓我安心一些,好嗎?」他柔聲道。
花小姜內心交戰了許久,最後還是打開門,努力保持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趙子安靜靜站在她面前,不發一語,只是默默凝視著她。
那樣專注而溫柔的眼神幾乎是憂傷的,她有些倉皇的垂下眸光,強迫自己的心不要跳得那麼急、那麼亂又……那麼痛。
「這九天你要記著好好照顧自己,一定要按時吃飯,盡量別熬夜。我到醫院幫你拿了胃藥,要記得吃。」
她的目光落在他遞來的白色藥袋上,咬了咬下唇,低聲道:「你不需要這樣。」
「我想要這樣。」他的語氣依然溫和,「注意你吃了沒,想知道你累不累,還有,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這些雖然都是很瑣碎的小事,但是對我來說卻很重要。」
「趙子安,沒用的,你這麼做只是浪費時間。」她握緊拳頭,指尖用力到深陷掌心,像是想藉由那樣的痛覺,提醒自己不要心軟,不能再心動。
「那些留給我擔心就好。」他沒有忽略她的舉動,心疼地抓起她的手,將她握緊的手指一根根扳開,輕柔憐惜地搓揉著柔軟掌心裡被摳出的點點泛紅痕跡。「真的那麼恨我,你大可以直接打我,用不著拿自己的身體出氣。」
花小姜渾身一顫,猛然抽回自已的手,「不用你管!」
他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把話吞回肚裡,只無聲地歎了口氣。
「藥,我還有,那包你高興就自己留著,不然就扔了。」她硬著聲音道,「沒有別的事了吧?」
趙子安雙眸幽幽地注視她,眼底有藏不住的感傷,半晌後,才低聲道:「那麼你多保重。」
她別過頭去,怎麼都不肯再接觸到他的視線。
可是,不知怎的就是狠不下心關上門,就這樣讓門敞開著,直到耳朵清晰地聽見他打開對面的鋼鑄大門,然後是沉重門扉關上的聲音。
花小姜閉上雙眼,胸口緊緊糾結著,完全無法呼吸。
第二天、第三天趙子安果然沒有再出現她面前。
他真的回美國去了。
夜裡,花小姜背靠著門板坐在門口的地上,就這樣坐到深夜,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麼。
這不正是她要的嗎?接下來的這些日子,不再有人打亂她的生活,動搖她的心,她也不需要再矛盾痛苦掙扎,反反覆覆跟自己拔河,把自己弄得更煩、更累。
可是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比較快樂?
凌晨三點半,花小姜坐在電腦前,盯著螢幕好久好久,最後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花小姜,不能再分心了,你記住,再過三個小時天就要亮了,而你只剩下一點點就大功告成了。」她努力振作起精神,用力拍拍自己的臉頰,「加油!妳可以的!」
她簡直用盡吃奶的力氣,終於逼自己把最後一集劇本修改好,直到曙光透窗而入,身體因缺乏睡眠而顫抖,在勉強移動滑鼠,將檔案e-mail到導演的電子信箱後,這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到臥房,一躺下去就昏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