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些年輕人很有話聊嘛!」這時齊一白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頂著大太陽說話,不熱麼?快快快,咱們進屋裡好好談談。」
「我這就去準備涼品。」元碧紗忙道,齊夫人卻叫住了她。
「碧紗,今天你就別忙和了,那些事有顧媽呢!待容大人一家安頓好後,你陪著禺玄和宛兒到處去走一走、逛一逛吧,千萬別怠慢了人家。」
「是。」元碧紗恭敬的應答。
「太好了!」容宛兒笑著拍拍雙手。「碧紗姊姊,這次你可不許半途溜走了,要陪著宛兒玩噢!」
元碧紗聞言苦笑,看來宛兒還記著自己當年沒陪她的事情呢!
正當一行人有說有笑的往裡頭走去的時候,一直跟在元碧紗斜後方的容禺玄,突然以著只有他們三個人才聽得見的音量,小小聲地喚住了元碧紗。
「碧紗姑娘。」
元碧紗回過頭來。「容公子,有什麼吩咐嗎?」
容禺玄的視線並未與她相對,反倒是疑惑地望著四周。「容我好奇問一下,怎麼沒看見齊磊?」
「他……」雖然老早知道這是個無可避免的問題,不過聽到容禺玄問起來,她還是辭窮。
說謊自然是不行的,但要是照實說,她又怕容禺玄會因此看低了齊磊,想來想去,她還是決定暫且敷衍過去。
「少爺出門去了,晚些應該就會回來……」怕他不信,元碧紗又補了一句。「少爺還特別交代我要向你們問好。」
「噢?」容禺玄聞言,反倒更增奇疑,齊磊不像是這麼會交際的人吧?他那孤僻古怪的個性要是過了十年就能輕易改變,那大概是被雷劈到……
想是這樣想,容禺玄還是露出溫文爾雅的笑容。「看來齊磊成熟了不少嘛……」
「呵呵,是啊。」元碧紗乾乾地笑了兩聲,欲蓋彌彰的。
自己挖的洞自己躺、自己說的話後果要自己收拾,看來她非得再跑一趟留春樓把齊磊找回來才成了。
此刻的留春樓裡,並不平靜。
原是閉門謝客的白日裡,卻擁進了一群人,雖然清一色皆是男子,卻顯然不是來飲酒作樂的,只見他們分頭坐在大廳的椅子上,氣氛僵凝又奇怪,老鴇站在旁邊半聲也不吭;為首的一名年輕男子正在用茶,看上去面容瘦削、眼神猥瑣,穿著華麗卻掩不住渾身的流里流氣,其餘的眾人更加等而下之。
只見那男子一開始還有點像在倣傚名士的氣度,舉止緩慢優雅的品茶,然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卻越來越沉不住氣,最後,他終於將茶碗蓋兒「鏘」一聲蓋回杯上,然後重重地放回桌面,瞪了老鴇一眼。
「我說媽媽,你到底是幹什麼吃的」
那老鴇聞言,連忙陪笑趨前。「是是是,爺兒您有什麼吩咐?」
「馬的,還跟老子裝蒜……」粗口正要源源不絕脫口而出,那男子卻恍如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這麼沒氣質,於是咳了一聲,堆上讓人覺得噁心的微笑說道:「我讓你去叫那個名揚京城的大畫家齊什麼雷的過來,你是沒聽清楚嗎?」
「是……是齊磊。」
「哎呀!什麼雷不雷、磊不磊都一樣啦!」
「是是是……」一滴冷汗自老鴇額前流下來,真不知該怎麼應付這難纏的主兒。「這我已經打發過人去請了,齊公子也回話了,他日常是不見生人的……」
「生人?本大爺是生人?」那男子雙目一瞪。「你倒是叫他下來瞧瞧,本大爺究竟是生人,還是財神!」
那男子揮揮手,喚人捧來一隻紫檀木盒,然後親手掀開,裡頭竟是一錠錠碩大泛光、黃澄澄的金元寶,教人看得眼都發直了。男子看到眾人驚歎的目光之後,嘿嘿一笑,清了清喉嚨說:「你去告訴那個齊磊,說當朝內務總管的乾兒子——也就是胡大爺我,很欣賞他畫的畫,想買回家裡收藏,多少錢都不是問題,只要他開得了口我就給得起!怎樣,我很豪邁吧!哈哈哈!」
「這……」老鴇臉上真是霎時充滿了斜線,但還是搓著手笑道:「要我去說當然是沒問題,只……只是齊公子也是我們重要的客人,他答不答應,這我們實在沒法兒做主……」
「嗟!」胡姓男子啐了一口。「只要我買得到畫,還怕少得了你們的好處嗎?」說著便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隨隨便便地往老鴇面前扔去,仔細一看,面額竟有五百兩。「拿去,受人錢財與人辦事,別說本大爺小氣啊!你快去給本大爺叫那個什麼齊磊的下樓來!」
「是是是……這就去這就去!」有錢不收是笨蛋,老鴇慌忙將銀票揣進懷中。「我這就親自去替您傳話。」
老鴇一邊應付著他,一邊搖搖擺擺的走上樓去,只見齊磊平時下榻的房間門窗緊閉,龜奴和蕊仙一起站在外頭,一個苦著臉求情,後者則是雙手插在腰際,冷心冷面地搖頭不依,看來已僵持許久。
老鴇走到兩人面前,瞄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便低聲地對蕊仙說道:「怎麼?不過就是要張畫,真有那麼難嗎?人家銀子都捧到面前,隨便拿一張出來應付也就了事,做什麼跟錢過不去啊?」
蕊仙瞪了老鴇一眼,冷笑道:「媽媽說得簡單,你不愛跟錢過不去,那麼你自個兒隨便畫一張應付吧!」
「笑話!沒事淨酸我做什麼?」老鴇呸道:「人家要買的是磊少爺的畫,你別瞎開玩笑了,快快開門,我親自跟他講去。」
蕊仙雙手一張,正巧堵住了門口。「這可不行,磊少爺吩咐過了,誰都不許打攪。」
「你……」老鴇氣得跺腳。「小蹄子,你倒幫起外人來了!」
「媽媽不也幫著外人跟我嘔氣嗎?」蕊仙倒是悠哉悠哉地。「你別一見了錢就昏頭,樓下那箱金元寶可是要給你的嗎?他是要跟磊少爺買畫的啊!接不接受全在磊少爺,他可是我們留春樓重要的客人,要是得罪了他日後不再上門,豈不便宜了百花堂、延香居?」要知道,有個頗具盛名的畫家宿居在此,也讓留春樓的格調提升不少,聞達雅士、騷人墨客誰不想來認識認識、順便求畫?要是真讓齊磊去了百花堂、延香居,留春樓的生意大概也就少掉一半了……
「那……你看該怎麼辦?那爺兒看來也不是個好欺的主兒啊……」
「這個嘛……」蕊仙也忙在腦海中尋思逐客方法,就在這個時候,房間裡頭忽然有了動靜,只見齊磊不知何時打開了門旁的一扇紙窗,雙手交叉在袖子裡,斜倚在窗框旁。
「怎麼了?」
「明知故問!」蕊仙沒好氣的白他一眼。「樹大招風,都因你而起,還不快想法子解決!」
「呵。」齊磊只是笑了笑,兩隻手從袖口裡伸了出來,各夾著一張銀票,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但要說使錢,我想我也不會輸人吧?」說著他便離開窗戶旁邊,開門走出來,將兩張銀票分別塞到蕊仙和老鴇懷裡,笑笑地對老鴇道:「媽媽,您今天可是撿了個大便宜,兩頭賺呢!」丟下這句話,他就朝著不會經過大廳的樓梯走去,看樣子他是想腳底抹油,從留春樓後院「脫逃」。
「你就這麼走了?」蕊仙看著他的背影問。
「不然呢?」齊磊回過頭來。「要我跟他硬碰硬嗎?那你恐怕待會兒就得通知齊家前來收屍了。」語畢,他還故作虛弱地咳了兩聲,戲做到足,腳下卻也未停,一下就從樓梯口消失了。
「磊少爺真是的!」老鴇又是歎氣、又是搖頭,沒辦法,現在就看蕊仙的了。「女兒啊!你說接下來可怎麼辦才好?」
「怎麼辦?涼拌哪!」蕊仙瞋怒地咬著下唇,有些氣齊磊的不負責任,卻又奈何他不得,拒絕重金求畫這種事兒已不知是第幾回,然而以往來求畫的人多半還有點水準,齊磊心情好時還會親自下樓拒絕,可遇上這種只想拿名家名畫來撐場面、博讚美的草包,也難怪他寧願溜之大吉了。
正在煩惱著不知如何解決的當兒,樓下忽然又傳來那男子的大聲抱怨。「喂喂喂!你們到底還要本大爺等多久啊!是嫌錢少不夠誠意啊」
蕊仙和老鴇聞言,不由得面面相覷,就在眼神對上的那一剎那,蕊仙忽然心生一計。「有了!」她雙手一拍,便鑽進了房裡,那老鴇連忙尾隨進房,看她想做什麼。
只見她看也不看那些攤放在書案上的畫作,而是走到書架旁抽出一卷畫來,攤開在桌上,原是一幅牡丹,蕊仙笑了笑,拿起齊磊隨手擱在案上的刻章,便在右下角處落款,將印漬吹乾後,她便把畫重新捲好,鄭重其事地收入一隻匣子中。
「好啦!走,咱們交畫去。」
「女兒啊!你這唱的究竟是哪一齣戲啊?」那老鴇看不明白,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問著。
「你別管,反正是你叫我想法子的。」蕊仙一邊說,一邊往樓下走去。
只見那個來買畫的胡大爺早就已經等得不甚耐煩,一隻手托在下巴上,一隻手不住敲著桌面,他帶來的手下也個個面色浮躁,彷彿就在等主人失去耐性時一聲令下,好把留春樓給搗爛了似地,直到聽見樓上傳來喀喀達達的下樓聲,眾人這才表情一振。
「我道是誰,聲音這麼宏亮又元氣,原來是胡大爺親自駕臨,真使留春樓蓬蓽生輝哪!」蕊仙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傳來,十分有節奏感,再加上她那甜膩的聲嗓,更讓男人聽著聽著都酥到骨子裡去了。
那胡大爺自不例外,看著蕊仙走過來,那副嬌嬈妖媚真真迷煞眾人,再看到她手中捧著一隻畫匣子,不由得結結巴巴地脫口而出:「媽……媽的……原來齊……齊磊是個女人!」
蕊仙聞言,杏眼圓睜,差些就噗一聲笑出來,看來這姓胡的不只是個草包,顯然還單純到近乎蠢的地步。「胡大爺真是愛說笑,齊公子怎麼可能是女人?」
那胡大爺知道自己出了糗,連忙尷尬地縱聲大笑,企圖用笑聲掩飾過去。「哈哈哈,本大爺當然知道齊磊不可能是女人,我只是開玩笑罷了,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聽到他自圓其說的一番話,倒也很有默契地陪著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之後,那姓胡的才止住乾笑。
「我說……那個齊磊到底幹什麼去了,讓本大爺坐在這兒等這麼久?」
蕊仙笑道:「還不是老毛病犯了,連下床都難呢!否則哪敢乾晾著您哪!胡大爺既然這麼賞識齊公子,自然也對他的事略知一二,那位爺兒打小身子骨就不好,一個月裡能打起精神作畫的天數也是屈指可數……」話還沒說完,胡大爺就打斷。
「哈哈哈,這麼點小事本大爺當然知道,就是不曉得齊磊什麼時候會嚥氣,他的畫才這麼值錢嘛!不然本大爺怎麼願意花大錢買他的畫?哈哈哈哈哈!」
蕊仙強耐住翻白眼的衝動,笑道:「大爺真是個明白人……」
「那是自然,什麼都瞞不過本大爺的火眼金睛!」受了蕊仙兩句假意奉承,胡大爺更是得意洋洋,瞟了一眼蕊仙手上的畫匣子,他道:「這是?」
蕊仙聞言,這才裝作一副突然想起的模樣。「瞧我糊塗的,見識到大爺您『非凡』的風采,竟連正事也忘了。」她一邊說,一邊將匣子放到桌子上打開來,取出畫軸。
「這莫非就是齊磊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