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聽見他的聲音,它還真是記得,發現來人是他,它才放鬆戒慎的威嚇。
瞧它不再張牙咧嘴,他大大鬆了口氣,匆忙但小心的上前,嘴裡邊念著。
「兄弟,你乖一點,我是來幫她的,拜託別咬我。」
他一邊注意著藍藍,一邊蹲到了她身旁,他朝她伸手時,藍藍又甩了下尾巴,但終究沒朝他撲來。
他心頭一鬆,忙將她抱回榻上,她渾身冰得嚇人,淚水不停的落,嘴裡喃喃念著什麼,他知那是什麼,他昨夜聽過了。
胸中的心,因那些話語絞疼著。
他環抱著她,以雙手摩挲著她冰冷的雙臂,低聲哄著、安慰著。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像是認出了他,她伸出了手,緊握著他的手,蜷縮在他懷中。
不久,余大夫來了,他聽到了動靜,想起身保她名節,可他才欲鬆手起身,她頓時陷入教人心疼的不安,他只好重新握住了她的手,繼續維持原來的姿勢。
對他抱著她坐在床上,余大夫沒多說些什麼,只先替她把脈看診。
「她還好嗎?」當余大夫收回手時,他啞聲問。
「只是受了點驚,心神耗虛,上了心火。白露姑娘本就體寒胃弱易感風寒,加上她這些日子積勞成疾,太過勞累又著了涼,這會兒心神一鬆,氣海盡洩,方會這般。我到前頭抓些辛溫解表的藥,煎熬後讓她服下,出點汗,多休息幾日,應該就會好些了。」
聞言,他心一緊,他知她以往不會這樣,為了查探宋家應天堂裡的問題,他之前曾在夜半偷進過她房,可顯然他這兩日的探問,將她逼到了極限,才揭開了她過往的惡夢。
余大夫起身,到前頭藥堂抓藥,喜兒跟著拿去煎熬。
那一晚,他懷抱著她又顧了她一夜,累極了,才靠著床柱睡著。
屋子裡,沒人多說些什麼,他們人人都看見她緊抓著他的手。
他知三嬸與喜兒,以為她在昏沉中,將他當成了少爺,他聽見她倆在小院中嚼著舌根,倒是余大夫,什麼沒多說,只多熬了一壺藥給他。
那是腰傷的湯藥。
「喝吧,你得把自己顧好,才能顧著她。」
看著那老實溫良大夫,他愣了一愣,他還以為應天堂裡,人人都認為白露是宋應天未進門的媳婦。
余大夫瞧著他,再瞧著那安睡在他懷中的女人,只淡淡道:「她是個好女人,值得男人好好待她。」
什麼意思?這傢伙難道是在暗示,宋應天不夠好?
這話,頗值得玩味。
他擰起了眉,懷疑這被應聘而來的大夫,知道一些內情,才想追問,但那大夫已經走了出去。
病了幾日,白露昏昏睡睡的,只知他始終就在身邊。
待真的醒了,那男人反倒不見了,就藍藍蜷縮在她床上,蓬鬆溫暖的毛皮偎著她,帶來幾許暖意。
昏沉中瞧見這虎,她還真有一剎以為,那姓蘇名小魅,日夜護著她的男人,只是她的夢。
可下一瞬,卻聽到屋外傳來說話聲。
「蘇爺,有位藥商送貨來,說姑娘和他訂了藥材,還沒付錢呢。」
「你送點茶水糕點給他,請他歇歇,我一會兒就過去。」
「梁媽說,堂裡的柴火快燒盡了,是不是要請人再送些過來?」
「梁老爹不是腳還傷著?你要梁媽回家多歇會,把老爹顧好就好,暫時不用來這兒忙了。」
「可梁媽說她是給姑娘請的,不來做事她無法對姑娘交代。」
「那就和她說,是姑娘要她回家好好休息,一句後再來上工便成了,然後請三嬸找人送些柴火過來。」
「喔,好。」喜兒跑開了,但很快又氣喘吁吁的跑回來,「蘇爺,可這樣咱們少了一個人,會來不及在下雪前炮製丹藥的。」
「不會,你去和大夥兒說,姑娘請每個人從今天開始,都多留一個時辰,應天堂會多給這幾日的工錢,這樣就趕得及了。」
「對喔,好,我馬上去說。」
腳步聲啪啪啪的跑走了,門卻讓人推了開。
寒風溜了一絲進來,白露看見那男人提著一隻竹籃進門,不知是誰,給了他一件冬衣,鐵灰色的衣有些厚,讓他看起來更顯高大,像頭從北方來的熊。
他把竹籃擱到桌上,打開盒蓋,將裡頭的湯藥清粥和小菜一一拿了出來。
聽到聲響,藍藍爬了起來,移動旁大的身軀,跨過她,躍下了床。
瞧見它,他搔了搔它的腦袋,打開門讓它出去上廁所和吃飯。
她試圖起身,才撐起自己,卻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惡寒上腦,差點掉下床去,可他聽到動靜,已飛快趕到,伸出雙手接住了她。
「小心。」他說。
她聞到他日漸熟悉的味道,明知他抱著自己,卻無力抗拒,只能癱軟在他懷裡,啞聲問:「怎麼……我怎麼了?」
「余大夫說你累到了,有點著涼。」他讓她坐躺回床上,說:「要多休息。」
她輕喘著,記憶有些模糊,只急著問:「我躺多久了?」
「三天。」
聽得這時日,她心下又一驚,揪抓著他的衣袖,就要下床。
「不成……我得起來……有好多事……」她喃喃著低頭要找鞋穿,冷汗卻滲冒出來:「我的鞋呢?」
「就在床下。」他伸手攔住她:「但你這模樣,是能去哪?」
可秋收之時,最是忙碌,她怎能躺在床上?
她仍要下床,他卻握住了她的手,輕喚她的名。
「白露。」
她一顫,停下了找鞋的動作。
他在她身前蹲下,平視著坐在床上臉色發白的女人,安撫道:「沒事的,大夥兒會處理好的,你得學著信任別人。他們不是三歲孩童,不需要你事事盯著。現在,你只需要放寬心,好好將身體養好才是。」
看著他炯炯的黑眸,她唇微顫。
「可藥商……」
「我和余大夫會處理,這幾日多多少少有人付了藥錢,余大夫都收妥了,帳他也記了,我與三嬸一起核對過,你要不放心,我一會兒讓人把賬目送來讓你瞧過,可你得在這裡好好休息,把粥吃了,藥喝了。」
她心有不安,但也知他說的沒錯。
他瞧出她猶豫了起來,不禁加把勁,再道:「你得先把自己身子養好了,到前頭才不會替人添亂,不是?」
這一說,直中要害,頓時讓她神色有些狼狽,但也終教慌亂失神的她,清明了起來。她再有心,到前頭去幫不上忙,還真是添亂去的,就算不想,她也終是打消了那個意。
「抱歉……」
她垂下了眼,舔著乾澀的唇,蛾眉輕蹙,可至少她終於不再執意要下床,他鬆口氣,讓她靠回床頭,回身端來清粥。
「喏,吃點粥,才有體力,這幾日你只喝了些湯水,才會這般虛。」他坐在床邊,舀了一湯匙吹涼,送到她嘴邊。「來,嘗嘗,一口就好。」
她愣了愣,沒料他會這般,但他已將清粥送到嘴邊,那行為動作如此自然,恍若他這般照料她,是很正常、十分應該的事。
瞧她不動,他揚起嘴角,笑著道:「放心,我吹涼了,不燙嘴的。不過前頭正忙著,我讓廚房幾位大娘都去幫忙製藥了,所以這粥是我熬的,我手藝不是挺好,可能不合你口味就是了。」
明知,他這後話是故意說的,可一顆心,依舊還是因此而顫動、發暖。
因為,即便如此,這還是他的心意。
那麼多年來,有誰曾這般費心為她特意熬上一鍋粥呢?又有誰會如此費心,拐彎抹角的就是要讓她吃上一口?
看著身前男人的笑臉,和那一匙溫潤瑩r1的清粥,她緩緩張開了嘴。
見她吃了,他臉上的笑,似變得更暖。
白粥入口即化,帶著些許雞湯香味,但丁點也不油不膩,她知他是把雞湯撇去了油,才熬的粥。
「還可以嗎?一他噙著笑問。
「嗯。」她垂著眼頷首。
「那再一口?」他說著,又舀了一湯匙。
她沒有拒絕,她怎能拒絕這種從來不曾有過的呵護?怎有辦法將他的心意往外推開?
所以她點了頭,所以她再吃了一口,再讓他餵了一口,然後又一口,再一口。
每一口,他都小心吹涼,送到了她唇邊,緩緩餵入她嘴裡。
明明只是粥,卻充滿了他的氣息,每嘗一口,都教她覺得像是嘗到了他,感覺他好似那柔軟的白粥一般,滑入糾結的愁腸,化開了她的愁,融入了她的皮肉骨血中。
他在不覺中,靠得太近,越來越近。
近得,來到了眼前:近得,兩人之間只有那粥碗和小匙;近得,她能看見他眼中的自己。
那感覺,太過親密,她不該讓他繼續,不該再這般胡思亂想,可是卻捨不得停下,沒多久她竟在他的餵食下,將那整碗粥都吃完了。
當他喂完她最後一口,她忍不住伸舌輕舔殘餘在唇上的湯汁,她看見他黑眸微微一黯,瞳眸收縮著。
他靠得太近,她沒有看見他抬起了手,直到他的拇指,撫過了她的唇角。
「這兒……」他說,音微啞,「還有。」
氣輕窒,莫名的酥麻從嘴角傳來,教她全身發軟,心口緊縮。
驀地,喜兒敲了敲門。
像是依依不捨的,他端著碗,緩緩退開,才道:「進來。」
喜兒推門而進,手裡提著替換的小爐,一邊回身關門,一邊小聲說:「蘇爺,我來替你了,你放心到前面去吧,姑娘我會小心顧著的——啊,姑娘你醒啦。」
轉身瞧見她已坐起,喜兒面露笑容,開心的衝到床邊來,一下子把床邊的他給擠開。
「太好了,咱們擔心得緊呢……」
看著眼前的喜兒吱吱喳喳的,如同麻雀般說著些什麼,她沒聽清,只感覺到他的手指好似仍在她嘴角,只聽他說。
「喜兒,這湯藥就麻煩你了,我到前頭去了。」
「放心,蘇爺你快去吧。」
喜兒話落,他似又看了她一眼,她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在她臉上流連。
「你好好休息,我一會兒回來。」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似連聽見他聲的耳,也麻了,酥了。
她沒聽見他的腳步聲,但是聽見他關上了門。
直至那門合上了,她才敢抬眼。
他走了,已將那空掉的粥碗,擱到了桌上。
她瞧著那空掉的瓷碗,彷彿還能嘗到他的味道,在她嘴裡,在她喉中,浸潤著她全身上下。
一碗粥。
只是一碗粥,讓他餵了一碗粥,但那感覺卻比她曾經歷過的所有男女情事都要更教人心動。
臉,好熱好熱。
心,燒燒的燙。
這一剎,方知對那男人,已心動。
這一季秋,好漫長,卻又似眨眼即過。
上回臥病在床,已是六年前,她怎樣也沒料著,小小的風寒,會讓她臥床數日,再能起身時,宅子裡已風雲變色。
那男人,幾乎接手了大部分的事。
她身子稍好之後,他常常白日就忙得不見人影,到晚才會同余大夫一起,帶著賬本回來。她看了一次,就知這帳完全是他在做的,那不是余大夫那樣潦草的字跡—余大夫顯然從頭到尾只是在旁看著,負責看錢的。
他的字意外的工整,和他的人一點也不像,幾乎就像是刻印出來似的,每一個字都整齊劃一的排列在一起,像小小的士兵。
可不知怎,那些小小且工整的字,看在她眼裡,卻莫名的討喜,總也像是他那般,在對她笑。
夜來,她總也會怕再夢到那往日舊事,可每每夢魘才來,已覺他握住了手。
她知他不該在這,可他在。
明知他已離開,可他總在深夜又來,偷偷的來。
她不睜眼,當不知道,只任他包覆輕握著她的手,讓他將自己輕擁在懷中。
她清楚這樣十分不妥,若讓人知他在她房裡,她的名節就毀了。
可名節,是什麼?算什麼?
再高亮的名節,比不上她求的一夜安眠,抵不上他隻字不提的萬般呵護。
日來,他總在天大明前就離去,再見著她時,總任她裝作不知,總也不提昨夜她對他的眷戀與偷安。
幾位大娘輪流來看過她,可談的卻全是那男人,說他多麼厲害又多麼能幹,講他如何和那幾位老是惡意賴賬的大戶人家討到了拖欠數月的錢,又如何聰明靈巧的光用一根棉繩與茶油,就取下了一隻卡在某位富家夫人肥胖手指上的金戒指,讓她那根被箍得都脹成了香腸的手指,免於皮肉之傷。
春鈐與喜兒兩丫頭,更是完全被他收服了心,成天蘇爺長、蘇爺短的。
就連余大夫,也常常在替她把脈看診時,三不五時蹦出對他的稱讚,教她就算沒見著他人,卻也無法不想他。
這兩日,她終能下床,體力好了些,才想出門去走走,可她剛跨過門坎,正要轉身關門,就看見了那男人站在門邊。
她嚇得心差點蹦出喉頭,不由得撫著心口。
「早。」他瞧著她,微笑問安。
「早。」她極力鎮定的瞧著他。
「去散步嗎?」
「嗯。」
她戒備的瞧著他,等著他反對,誰知卻聽他道。
「我陪你吧。」
她沒有反對的理由,只能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