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楚國黑甲騎兵隊出現在南周國首都雍京時,立即引來了好奇民眾的爭相圍觀,而包圍著黑甲騎兵隊的九名金甲衛士更加惹得不明就裡的圍觀民眾議論紛紛。
「五鳳君的九大衛士怎麼會跟東楚國的騎兵在一起?」
這是眾人議論的焦點。
當今天下分為東楚、南周、西越、北晉四國。
其中數南周國兵力最強大,一舉一動都關係著天下的動亂和太平;北晉國兵力最弱,如今已被更北方的契丹族侵略佔領;西越國最富有繁華;只有東楚國最窮,在一次宮變之後政局動盪不安。
如今東楚國來的黑甲騎兵隊竟然驚動到南周國中勢力最大、也是皇帝兄弟當中最被皇帝寵信的五鳳君,特地派座前九大衛士親自迎接,不免讓人猜疑起馬車內究竟是怎樣一個重要的人物?
「是東楚國派來的使者吧?」
「小小使者怎麼輪得到五鳳君親自接待?我看馬車裡應該是東楚國的皇子比較靠譜點。」
「莫非是東楚國太害怕咱們了,所以特地派皇子前來巴結討好?」
看熱鬧的民眾圍在路旁七嘴八舌地評論著,然而坐在馬車裡的人既不是使者也不是皇子,只是一個家產被抄、安東副使之職被革、身份地位全都一無所有的墨驍。
墨驍的父親原是東楚國位高權重的安東節度使墨華年,然而幾年政海浮沉,終在一場凶險爭鬥中被皇帝誅殺,連帶家產被抄沒,墨驍的官職也被革去,隨後又為了將要娶為妻子的寵婢姜希福得罪了與當朝金國舅關係密切的胡藥商。
金國舅在朝中佈滿勢力,氣焰正盛,墨驍在心灰意冷之餘,毅然決然帶著家人和舊部屬逃離東楚,投靠鄰國南周,但墨驍並沒有想到一進南周國的城門,通報了身份之後,南周國國君的胞弟五鳳君竟然會派衛士前來迎接他。
雖然心底疑惑五鳳君為何肯紆尊降貴接待他這樣一個身份低微的平民,但既然踏進對方的國土,唯有先求自保再作打算。
墨驍打開車簾,望著馬車前方盔甲整齊的九大衛士,他們冷冷地騎在馬上,金黃盔甲的光芒讓他不由得一凜。
金色和黃色在南周國是貴族才能使用的顏色,而他們盔甲胸前的那枚五鳳家徽更是貴族之中的貴族,象徵的是榮耀、威嚴和權勢。
「驍兒,你聽說過五鳳君這個人嗎?」
馬車內,墨驍的母親問道。
「聽說過。」墨驍點點頭。「五鳳君駱雪是南周國國君的胞弟,聽說南周國國君對他言聽計從,十分寵信他,不過傳聞五鳳君性格殘忍無情、嗜殺暴虐,是個唯我獨尊,處事手法極端,踩著別人鮮血往上爬的男人,若想要誰死,誰的腦袋就保不住,此人在南周國是個令人畏懼的人物。」
「嗜殺暴虐?」坐在墨驍身旁尚未過門的妻子薑希福駭然地握住他的手,不安地問:「五鳳君竟是如此可怕之人?他找上你有何目的?咱們若是跟著走,會不會脫不了身?」
墨驍的母親眉目間有深深的隱憂,沉吟片刻,低聲說道:「東楚和南週一直是結盟的關係,兩國一向修好,會不會五鳳君已經知道咱們舉家叛逃,想抓了咱們送回東楚去?」
「有這個可能嗎?」墨驍的妹妹墨梅驚疑地瞪大眼睛。「萬一真是如此,那咱們該怎麼辦才好?」
姜希福咬著唇,憂色滿面地看著墨驍。
墨驍微微垂下眼瞼,一手輕緩地撫著愛犬的腦袋,另一手牢牢地握住姜希福的手,冷靜地說道:「不管五鳳君的目的是什麼,咱們眼前都沒有選擇的餘地。離開東楚到南周來,為的就是尋找一個安身立命之所,雖然不知道五鳳君親自接待是好意還是惡意,但只要能生存,任何人、任何地方都可以依附寄生,任何條件都可以對談,我不會把自己當成俎上肉任五鳳君宰割。」
墨驍的母親點點頭,低低一歎道:「留在東楚最終也是家破人亡的命運,想回頭也是不可能的事了,至少逃到南周來還能想辦法找一條生路走。只要五鳳君不把咱們送回東楚,什麼條件都可以談一談。」
墨驍見姜希福眉心微蹙,若有所思,知道她一定又開始自責起來,愧疚自己害得墨家一路逃亡。他伸指撫一撫她的眉心,柔聲說道:「別胡思亂想,叛逃對我來說是遲早的事,你只是幫我更快作出決定而已。」
姜希福看著他,眼眶有些泛紅。
「不管前方是生路還是死路,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會陪著你一起去的。」
墨驍微微一笑,握緊她的手放在胸口。
「你當然得跟著我一起去,這可由不得你選擇。」
姜希福抿嘴淺笑,輕輕靠在他的肩頭。
墨梅拚命用手絹扇風,笑道:「娘,小七找的這輛馬車實在太窄了點,當初真該多找一輛車給咱們兩個,也免得這一路聽情話聽得我渾身冒汗。」
墨驍的母親呵呵一笑,道:「娘倒是覺得情話好聽,下回換你跟小七說給我聽聽。」
「小七那個粗人,哪裡懂得說情話呀!」
墨梅臉色微紅,皺眉嗔道。
「你平常話就很多,小七就算想對你說情話也沒有插嘴的餘地吧?」墨驍玩笑地挑了挑眉。
姜希福聽了忍俊不禁,笑說:「也對,小七也許不是不懂說情話,說不定只是想把機會讓給你說。」
墨梅氣惱地用手絹拂打著他們。「姜希福,我哥損我就算了,你才剛當了我的嫂嫂就被我哥帶壞,開始欺負我這個小姑了,你真是不講義氣!」
姜希福笑得躲向墨驍的臂彎。
墨驍的母親望著幾個孩子笑鬧著,滿眼儘是慈愛之色,所有的擔憂和不安暫時被談笑聲遮掩了過去。
***
馬車在一座宏偉的巨宅前停下來,墨驍攙扶著母親下車,抬眸一看,只見氣勢雄偉的大門上刻著五鳳圖騰,和九大衛士胸前的家徽一模一樣。
「墨公子,請進。」九大衛士神情冷漠地在前方領路。
墨驍扶著母親,和姜希福、墨梅、小七,以及舊部屬一行二十幾人,隨著九大衛士走向大門,而在跨進大門前,每個人都看見了朱漆大門旁垂首跪著一個布衣女子,看不清容貌,只見烏黑的長髮直垂而下,幾觸地面。
墨驍困惑地多看了那女子一眼,她的身子單薄,似乎負荷著深重的哀傷,無力得連頭也抬不起來。
她跪在五鳳君的大門前是為了什麼?這個疑惑悄悄鑽進了墨驍的心底。
「咱們眼下自顧不暇了,你可別多事。」墨驍的母親向他看了一眼。
墨驍默然頷首。
一進庭院,便聽見絲竹樂隊吹彈著悠揚的迎賓曲。
「看樣子應該是把咱們當貴客了,若有惡意,表面功夫做得也太全。套了點。」
墨驍的母親淡然一笑,緊繃的情緒略略鬆懈了下來。
「五鳳君的府第未免太奢華了,比咱們東楚的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若告訴我這裡是南周國的皇宮我也信。」
小七被星棋羅布的庭園和爭奇斗巧的亭台樓閣驚得目瞪口呆,在他身後的眾部屬也個個瞠目結舌。
「傳說這座宅第是南周國君特別蓋來賞賜給五鳳君的,不論宮室、車馬、衣服、苑囿幾乎與皇宮大同小異,如今看來傳聞不虛。」墨驍淡淡說道。
姜希福和墨梅沒有出入過皇宮,無從比較,但墨梅自幼在富貴之家長大,姜希福也曾在胡藥商豪華奢靡的宅第中住過好一陣子,兩人亦覺得五鳳君宅第的富貴華麗遠遠超出她們的想像。
九大衛士將他們一行人引進大廳,只見廳內設有二十四個席位,分成東西向,沒有主位,中庭有絲竹樂隊演奏,還有舞伎跳著歌舞助興。
大廳另一側有數階白玉般的台階,台階上是另一個精巧細緻的小廳,小廳內坐著一個身穿白狐裘袍的男人,雙眸冷冽而駭人,即使唇畔帶著一抹淺笑,仍感覺一股濃重的寒意籠罩在他的週身。
「各位請坐。」
那男人唇角的笑意加深,嗓音也顯得輕柔無害,但眼神依舊冷若寒霜,銳利懾人。
墨驍不需猜測也知道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便是五鳳君駱雪。
眾人懷著忐忑的心情一一落坐,墨驍正待坐下時,聽見駱雪用威嚴得不容許他人違逆的嗓音說道——
「墨公子,請移駕上來,我有話與你當面談。」
墨驍與母親對望一眼,在姜希福和墨梅不安的目光中登階而上。
他的腳步沉著從容,一邊默默數著台階,一邊推演著接下來有可能發生什麼後果。
其實他並不擔心接近駱雪,反而愈靠近駱雪對他愈有利,因為一旦察覺處境危險時便可以直接制伏駱雪,脅迫他當人質。
數到第九階時,他已經站上了小廳,小廳佈置精巧,牆上嵌著多寶格,擺設著奇珍異寶,奢麗非常,地面由白玉鋪成,光滑如鏡,雕鑿了五鳳圖騰,他看見駱雪赤裸雙足,霸氣地踩在五鳳圖騰之上。
兩名婢女悄然地將厚厚的錦繡帷幕放了下來,大廳和歌舞絲竹樂聲立刻被隔在帷幕之外。
「墨公子,請坐。」
駱雪展手示意,唇邊的笑容不減。
墨驍凝神注視著他,此刻,小廳內除了他與駱雪以外,就只有兩名美貌的婢女訓練有素地為駱雪斟酒布菜,剔刺去骨。
他和駱雪之間的距離不到十步,也因此把駱雪的長相看得更清楚。
以一個男人看一個男人的眼光,他都覺得駱雪是個容貌極出色的男人,女子見了他如何能不傾心著迷?
不過就算女子被他出色的外貌迷倒,卻也可能因為他過於冰冷凌厲的瞳眸而嚇得不敢靠近吧?
***
「墨驍只是一介平民,怎好與君侯平起平坐。」
他暗暗打量著這間小廳,看見一側壁前立著一排銅製的人偶燭台,以跪姿擎著燭火,倘若危急之時,倒是可以拿來當成武器用。
默默一數,九座獨台。墨驍微微一愕,九這個數字已經出現了好幾回。
九大衛士。九級玉階。九座燭台。
莫非駱雪特別偏愛九這個數字?
「墨公子在東楚國是一介平民,在我南周國可不一定是。」駱雪輕笑道。
墨驍怔了怔,不解何意。
「墨公子是個將材,可惜東楚國君並不愛惜,埋沒了你,到最後連你的心都留不住,還逼得你叛逃,真是一個愚蠢的國君。真正的夜明珠不懂得欣賞,卻抱著破銅爛鐵當成寶貝。」
駱雪勾著唇角,意味深長地覷著墨驍。
墨驍從駱雪帶著鑒賞的目光中隱約猜出了他的心意,能被器重對他來說當然是件好事,但是傳聞中的駱雪是個性情暴烈無情,也最霸道獨斷的男人,他唯我獨尊,處事手法極端,踩著別人鮮血往上爬,若想要誰死,誰的腦袋就保不住,被這樣的男人器重會是好事嗎?
「墨公子怕我?」駱雪促狹地一笑。
「並非怕君侯,而是以在下淺薄的才能恐怕無法為君侯效什麼力。」
他不是刻意要謙虛,而是不想跟隨一個殘暴的主上。
「淺薄的才能?怎麼和我聽來的不一樣?」駱雪嘲諷地挑了挑眉。「聽說墨公子是東楚國安東節度使墨華年之子,自小就在父親的用心栽培下成為一名優秀的領兵將材,不但精通跑馬御車射箭之術,還熟讀兵法和天文地理等為將之學,劍術也相當精湛,在戰場上鮮少遇到敵手,這樣的才能還叫淺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