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回嘴,表面裝得懺悔,心裡卻想著明天再帶好酒好菜來看他。
才要催她離開,卻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這下糟了,晏伏易心頭一驚,若叫桃紅離開,定與外頭的人撞個正著,而這斗室又藏不了人,沒辦法,只有見機行事。
他以手指唇,示意桃紅不要出聲。
站在門外的人見門上鏈子已然鬆開,神色丕變,出腳踢開木門,只聽得砰一聲,門板撞上牆,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令人心驚。
門裡門外的人互相對視,桃紅一顆心都要掉出來了,不用晏伏易說明她也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一身華麗龍袍,面露威嚴,除了聖上沒有第二人選。
「這是怎麼回事?」建成帝大怒。
「父皇息怒。」他拉著桃紅跪下,被父皇關進這兒都沒現在來得緊張。「她叫桃紅,是孩兒府上的奴婢,生性淘氣,見兒臣進宮後就沒回府,心裡著急所以來找。桃紅是江湖中人,自小在山裡長大不懂規矩,還請父皇原諒。」
桃紅趕緊搭腔。「對不起,皇上,民女無禮了。」
皇帝盯著兩人,注意到桃紅手上的漆制食盒,原本暴怒的情緒漸緩,他沈聲道:「膽子倒是挺大的。」
「也……也不是很大,剛剛被皇上一嚇,肝啊膽的都縮成一團,連腸子都打結了,現在肚子好痛。」桃紅惶恐地說。
晏伏易肩膀動了下,忍住笑。這丫頭,這時候還說這種話,聽見父皇帶著笑意的咳聲,他心裡才安了些。
「好了,都起來吧!」
「謝皇上。」晏伏易說道。
「謝皇上。」桃紅也跟著說了一句,起身時膝蓋還晃了下,兩條腿都軟了。
「你是怎麼躲過宮裡的衛兵的?」皇帝沈聲問道。
「奴婢輕功很好。」
「怎樣的好法?」
桃紅想了下才道:「比王爺好。」雖然很想說來無影去無蹤,但在皇上面前還是不要太臭屁的好。
這話讓建成帝一怔,隨即勾起笑。「你這丫頭說話倒有點意思。」他轉向晏伏易。「你倒找了個有趣又忠心的奴婢,不過膽子也太大了,竟敢潛進皇宮來。」
「請父皇原諒桃紅之罪,孩兒願代她受罰。」晏伏易立即道。
建成帝敏銳地看他一眼。「倒是第一次看你這麼緊張。桃紅,你可知罪?」
她緊張道:「是,奴婢知罪,下次不敢了,皇上大人有大量原諒奴婢吧!也請不要怪罪王爺,他罵過小的,是小的不聽話又來找他,他也拿我沒辦法,您別怪他。」
「父皇……」
建成帝舉起手,示意他莫要再說。
「該怎麼處置她,我會再斟酌,你們兩個都出來吧!」他往外走。
桃紅朝晏伏易望了一眼,眼裡有些愧疚,都是她沒聽他的話離開,才會變成這樣的局面。
以為晏伏易會惱她,但當她朝他看去時,卻發現他眼中只有擔心沒有責備,心裡更加愧疚。她也不想把事情弄成這樣,但是她在府裡好煩悶,老想著他,坐都坐不住,才會連著兩晚都來見他。
到了外頭後,皇上要她站到遠處,他要單獨與晏伏易說話。見桃紅走到好幾尺外後,建成帝才開口道:「宸妃已經認罪。」他的口氣平靜。「朕已下令將她囚禁在冷宮。」
見晏伏易攏眉沉默,他問道:「怎麼,無話可說嗎?」
「兒臣能去見母親嗎?」
皇帝壓了壓眉間,顯得有些疲憊。「你跟伏雋可以明天去看她,之後你們兩兄弟就離京吧,朕現在不想再見到你們。」
「是。」晏伏易平靜地回答。
他閉上眼,淡聲道:「去吧!」
「孩兒告退。」他朝父親行禮後,走向一臉擔憂的桃紅。
她迎上前,主動握住他的手,臉上淨是關心。兩人沒有說一句話,但光這樣看著她,晏伏易沈甸甸的一顆心,慢慢浮上水面,透了口氣。
桃紅一直忍著,直到出宮後,才迫不及待地問:「皇上說了什麼?」
「母親被打入冷宮,我與伏雋得離京。」他簡短說明。
她微張嘴,顯得詫異。這是什麼意思,表示宸妃真的有罪?還是皇上認定她有罪?見他臉色凝重,她也不覺擰起眉頭。
「冷宮在哪兒?」
「皇宮西面有個『留春所』,那裡專門幽禁一些失寵跟犯過錯的嬪妃。」
「一輩子都在那兒?」她擰下眉。
「大部分都老死在那兒,若正巧皇上大發慈悲,而且妃子有生子,會讓皇子接回奉養。」他長歎口氣,是無奈也是無力回天之感。
見他難過,桃紅也覺得心裡悶了起來,不假思索地握住他的手。「你不要這樣嘛,我看了也好難受,宸妃……她真的給瑾妃魘鎮嗎?會不會是被誣陷的?」
他搖搖頭,沒回答她的問題。
桃紅頓時也沉默下來。看來應該不是誣陷,否則他定會想方設法證明母親的清白。
「小時候我體弱多病,母親為了我整日憂愁,只要我身子不適,她總是不解衣帶地照顧我,把我抱在懷裡好聲哄著,餵我吃藥……那時的她溫柔慈愛,與現在的冷靜算計截然不同……」他止住話語,沒再說下去。
母親這些年變得太多,不只變得陌生,甚至變得令人害怕。
「那是當然的。」桃紅立刻道。「後宮那樣的地方,嫉妒爭寵是家常便飯,你不害人別人也來害你。別說後宮,大戶人家三妻四妾,爭起來也是很可怕的,爭寵嫉妒中傷,奪權分家產樣樣來,沒有手段是活不下來的,只會被踩在腳下。你被踩了一次不還手、兩次不還手,三次就想著怎麼連本帶利討回來。」
晏伏易無語,只是緊握她的手。他怎會不明瞭後宮的爭寵算計,只是心中難免感傷,曾經那樣溫柔的母親已不復見。權力是最能腐化人心之毒,不只後宮,皇子間、臣子間,合作拉攏、中傷攻擊又何嘗少過?
桃紅又問:「你算到今天這事,所以才臨時決定不走的?」
「我只算出母親有禍事,卻不知是這樣的事。」他沉重地說。
見他這樣消沉,她心中實在難受,很想為他做點什麼。
桃紅停下腳步,望著他凝重的表情,故作淘氣地說:「你能算到這樣已經很厲害了,可以說是活神仙了。」她露出欽佩的眼神。「我現在可以確定你不是神棍了,以後我們行走江湖,就打著半仙的名號闖蕩。」
原本面帶憂愁的他,聽見這話,眉頭鬆了開來。「你啊……」
她綻出笑容,繼續胡謅。「你是半仙,我是小小仙,我們騎仙鶴吃仙桃喝仙露,乘風踏浪,說不出的快活。」
他朗聲大笑,震得她心如一葉扁舟,在湖上蕩啊蕩的,又似喝了一壺好酒,使人飄然,她高興地與他同聲而笑。
他明明是瀟灑不拘的個性,卻生在皇室之中,從今而後,他就能脫了這身束縛,恣意遨遊。先前他承諾今生只會有她一人,她聽了歡喜卻不踏實,如今她相信了,他自小見皇上身邊的女人鬥來鬥去,定然十分生厭。
「這樣仙來仙去的,都讓你說俗了。」他忽地抱住她,眸如朗星,眉眼間淨是風采。「你不是小小仙,是我的小桃仙,心上的小桃紅。」
她的臉轟地炸成紅,嬌嗔地遮住臉,不敢看他。「你好可怕,說這樣的話,肉麻死了……」
他忍著笑。「你不愛聽啊?」他低頭在她紅如血的耳垂上咬了下。
「啊——」她驚慌地叫,這下連脖子都紅了。
「三更半夜的,別把整條街都叫醒了。」他笑著咬她的耳朵、她粉嫩的脖子。
她羞得扭來扭去,一會兒叫嚷,一會兒捂嘴,雙手拚命捶打他,他箍緊雙手不讓她掙脫,在她討饒時吻上她的嘴。
她喘著氣,又是一聲輕叫。大街上的……他做什麼?!雖然萬籟俱寂不見半點人影,但……這也太大膽了!
他嚙咬著她的紅唇,溫熱的舌滑入她口中與她纏綿嬉戲,她嚇得又要彈開,卻掙脫不出他的束縛。她喘著氣,紅潮由臉蛋一路往下,熱得她要燒起來了。
她眨著心醉神迷的雙眸,發現烏雲悄然移開,露出隱藏在後的明月,溫暖的光華使人暈眩。
她閉上眼,第一次嘗到無酒之醺醉,飄飄然的,就要飛上天去……
第二天一早,太監帶著聖旨到府宣讀,說廢妃彭氏以魘鎮禍亂後宮,罪大惡極,聖上念及夫妻情誼,免其死罪,打入冷宮,終生幽禁,瑞王與恭王限兩日內離京。
宣完聖旨,府內可說是哀戚一片,晏伏易給下人們一些銀兩,讓他們離府,大夥兒都哭了,依依不捨,管家還說要跟著王爺一起離京,晏伏易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說若有緣自會再見,無須哀傷。
接著就是牡丹、芙蓉與紫薇的去處。紫薇不用說,自然是回鄉跟表哥成親,晏伏易沒食言,給了她一張足夠下半輩子衣食無虞的匯票,把她嚇得頻頻搖頭,話都說不出來,他不顧她的推辭堅持讓她收下,順便雇了輛馬車,讓她風光回鄉。
至於芙蓉與牡丹,他則讓她們自己選擇是要回家還是嫁人。兩人因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而失了主見,晏伏易給她們半天去思考,之後便進宮去見母親了。
聽著偌大的王府裡,下人們哭哭啼啼,難依難捨地話別,桃紅看了難受,躲到屋頂上望遠。
這時,晏伏易乘轎進宮,與弟弟晏伏雋在宮外會合後,才進宮見父皇,而後由太監領著兩人往宮城西面的留春所走去。這裡大約有十幾間房,一進小門,就有宮女迎來,帶三人去見被廢的宸妃。
太監留在屋外,讓兩位皇子入內,屋內不大,只容得下一張床、一張桌子跟兩個櫃子,雖然簡陋,但還算乾淨,而且房舍十分牢固,沒有需要修補的地方,見母親坐在床邊發呆,兄弟倆心中一陣難受。
才剛喊聲母親,彭氏猛地抬頭,哭了出來,兩人急忙上前安慰,彭氏抓著兒子哭道:「這……這讓我怎麼活?」
「母親,您別這麼說。」晏伏雋急忙道。
「進了這兒,我就等著老死了……」
「不會的,父皇哪天想通了就來看您,讓您離開這兒。」畢竟是自己的母親,晏伏雋也不好苛責。魘鎮這事……唉,母親怎麼會去搞這個呢?
「你們別安慰我了。」彭氏落淚,一臉哀莫大於心死。「他把我關在這兒,不如賜我白綾自盡……」
「母親。」晏伏易半跪在她面前,低聲道:「您別想不開,熬過這幾年,等父皇氣消了,我再懇請父王讓我們把你接出宮孝養。」
「他怎麼會肯……」彭氏拭淚。
「父皇肯讓我們來看你,表示還念著一些舊情。」晏伏雋也道。
彭氏沒說話,只是掉淚。哭了一整晚,眼淚都要干了,可看見兒子又忍不住悲從中來。
「能不能找大臣們去說說——」
「不可。」晏伏易打斷她的話。「只會弄巧成拙。」
「是啊,母親又不是不知道父皇這幾年變得很固執,他決定的事旁人再囉唆,他只會更生氣。」晏伏雋也道。
「母親應當知道父皇不只為了魘鎮一事,舅舅這些年結黨結派想左右朝政,父皇是怎樣心思的人,怎會不明白?藉著母親犯事,正好一併把舅舅給踢出京城。母親能做的只有靜心等待,幾年後父皇淡忘這事,我們再想法子接您出宮。」晏伏易只能如此安慰。
「是啊,明日我們就要離開京城,母親要保重,這錯已鑄成,只能認了。」晏伏雋說道。
彭氏還能說什麼,只能點頭,可心中仍是覺得哀傷悲歎,昨天還住在美輪美奐、碧麗輝煌的屋內,錦衣玉食,婢女成群,今日卻落在無人聞問、冷清淒涼的小屋裡,這劇烈的變化,更讓人難以承受。
兄弟倆又安慰了一會兒,彭氏才慢慢收淚,雖然還是無法接受自己落得這樣的下場,但又能怎樣呢?
又說了一會兒話,太監在外頭催促,說不能待太久,他還得回去覆命,聽到這話,宸妃又哭了。兒子們離開前,她忍著哀傷要兩人保重、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