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龍,龍族每一代,皆有一人能受封,取族人中武藝最精良者優先。
以戰為名,效命天庭,與神族並肩,征討叛逆,清邪除惡。
戰龍並非封而不改,若同輩中,有人勝出,戰龍之名便會轉移。
「最原先,新一輩的『戰龍』,是屬大龍子所有,已是太久遠事……只隱隱記得,有次隨著眾神征討叛逆,大龍子受了傷,之後……便罕見他再動武,鋒頭逐漸被武藝精進的二龍子搶走,連『戰龍』之名也……」在妻妾中,算是資歷較深的鰻小妾回憶道。
然而,她所聞所知,亦是皮毛罷了。
「受傷?傷著哪裡?!連動武都不行了嗎?」向來視大龍子為神祇,崇拜著,欣賞著的蝦小妾親妹子,問得好擔憂。
「這事兒,只是聽說。噓,別再多問,大龍子來了……」
白袍身影,穿過重重水沫珠簾,沿著珍珠長廊,優緩走來。
廳牆鏤刻的格扇石窗,一處一處,有他步行而至的俊逸身姿。
他步伐不快,慵雅閒散,卻能教人移不開眼,目光緊緊隨他,走過窗前。
他,是獨自一人前來,身旁沒有跟著眾人想見識的新嫩妻子。
「怎麼看……也沒法子將他和『戰龍』那種蠻厲稱謂聯想在一塊……」蝦小妾的妹子,邊瞧邊傻笑,雙荑托腮,險些管不住唇邊的唾涎,嘴裡喃喃含糊。
甫進入宴廳,海水阻絕於門外,大龍子立刻被四龍子吆喝到同一桌去。
他濃而長的密睫,微微垂斂,唇是上揚著的,形成一幅慈笑假象,迷得幾名少女芳心咚咚亂撞。
「豬牙大嫂咧?」四龍子喊來順口,那名兒,喊了真叫人莞爾,心情大好。
「走了。」淡淡兩字,便是大龍子所有解釋。
「你趕她走?」狻猊吁著煙,濃眉挑揚,隨俊顏搖晃時,噙笑唇畔的煙霧,曳得飄裊。「她目前榮升父王心目中的寶貝,她腹裡那隻小傢伙,更是寶中之寶,大哥輕描淡寫,一句『走了』,準備用來抗衡父王連珠炮的攻勢?」
大龍子淺啜水酒,細品辣與香,睨了調侃人的狻猊一眼。
「龍主駕到——」
眾人起身行禮,直至龍主上大位坐定,揚手,輕喝平身,廳內眾人才再度落坐。
「咦?怎不見我的新媳婦?還在梳妝打扮嗎?」龍主一眼掃去,沒瞧見珠芽,自是關心詢問。「不用催她,慢慢來,女娃兒嘛,總是愛漂亮,得多花點時間和功夫,呵呵呵——」
幾雙眼眸瞟向大龍子,他卻連『走了』兩字都不再提,看來,是打算等吃飽後,再道出實情,避免太早吐實,龍主暴跳如雷,壞了大家吃飯的好胃口。
真是深思熟慮呀,替大家的肚子著想,若話說得太早,這頓飯大抵也泡湯了。
等一下菜一上,要趕快吃飽飽,能塞多少算多少,吃到龍主得知媳婦兒跑了,就沒法子吃了……
「還不能出菜嗎?好餓。」全廳裡,最不耐餓的人,除了九龍子外,沒有第二隻。俊稚的臉上,寫滿了對食物的飢渴和迫切。
「你先啃些零嘴吧,隨身不都攜帶著?」三龍子很瞭解九弟習性,他身上,懷中,袖裡,腰間,都掏得出一堆食物,根本不會餓著自己。
「有是有,但零嘴吃太多,等會兒滿桌的菜吃不下,怎麼辦?!」九龍子可不想錯過品嚐任何美食的機會,嘴上如此說著,手已探進襟口,摸出瓶瓶罐罐,準備先填填胃。
三龍子拍拍他的肩,沒搭腔,心裡笑嗤的聲音很響亮:
小九,你不用擔心,你在你身上,絕不可能發生「吃不下」這種詭異事……
哪天,你要是說你吃不下,才真是教人驚嚇的大事。
九龍子挑開一個長型瓶栓,頓時,濃香四溢,宴席每桌都聞得這此股奇香。
「這啥?」四龍子好奇湊過來聞。
瓶中之物,傳來椒蒜香,也有熏烤的鹹甜味兒,很是新奇特別。
「七味醬。驚蟄從人界帶回來給我,拿來攪飯拌面沾海產,美味得不得了,聽說,是為神廚的私房沾醬。」驚蟄送他一整缸,嘗過此等獨特風味,他欲罷不能,拿了小瓶子裝,隨身攜帶,方便他想吃便能吃,嘿嘿。
九龍子以食指直接沾取,挖了滿滿一手,送進嘴裡,吮舔。
「又是驚蟄?他幹嘛老送你吃的喝的?這種好物,怎不見他也拿一些來給我嘗嘗?」四龍子雖非口欲之輩,但對於驚蟄「叔叔」的偏心,還是頗有不滿。
「因為你沒有小九的秀色可餐呀。」狻猊呵呵輕笑。
誰不愛餵食九龍子?
只要給他吃的,他回報的笑靨,美到閃閃發光,炫目不已,何止像摻了蜜糖而已?根本直逼禍國殃民的妖魅了。
看著九龍子在眼前,伸舌,舔去指腹的醬汁,貓兒一般的可愛饞樣,或是嘴角沾上蜜汁,探舌吮去,再彎著晶眸,直衝你笑——驚蟄的意圖,已經完全沒有想隱藏的跡象嘛!
「驚蟄說,看到好吃的食物,都會想到我,順手包一份給我,很平常呀。」九龍子低頭,摸索腰側錦袋,尋找能沾著醬吃的食材。
看到好吃的食物,都會想到你——這、這句話真是露骨,言下之意,你在他眼中,與美食沒有差別了,是吧?!
「你可別傻傻的,人家餵你吃什麼,你來者不拒,哪天被人給吃了,連骨頭都不吐。」二龍子睚眥可不願見到九弟淪為「鳥為食亡」之下的那隻鳥呀……
「誰敢吃龍子呀?饕餮嗎?我見到她,一定逃,不會呆呆站著給她吃。」前有四叔的教訓,九龍子自當警惕。
誰在同你說饕餮了?
吃人的妖物,何止饕餮一隻?
況且,吃,也不單純只有咬破骨呀肉的,囫圇吞下肚的那一種「吃」。
那只用意很不良的驚蟄,真該找個時間,好好跟他「聊聊」,他究竟想對他們家小九做什麼。
猛獻慇勤的舉止,用在女孩兒身上,很明顯是追求,但小九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公的、雄性、帶把兒的,別拿叔叔疼侄兒的借口來搪塞,其他八隻侄子,怎就沒被寵溺過?!
「嘿,找到了。」九龍子掏出一物,擺上青花瓷盤,手上醬瓶備妥,噗滋噗滋往那東西上頭倒。「幸好我有先見之明,留牠下來,飯前吃剛剛好。」
白白的小東西,被濃褐醬汁淋得烏漆漆,仍能看見鑲在邊緣的淡金紋路。
大龍子總覺得……有些眼熟。
像是不久之前,這東西,才從他眼前跑走。
而且,哭得淒淒、慘慘、慼慼。
「我在城內閒晃,瞄見牠被一條小鯊吞下肚,牠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所以,我賞了小鯊一拳,硬將牠從小鯊嘴裡,打到吐出來。」
出了鯊嘴,還是逃不過龍口。
「七味鮮蚌,滋味不知怎樣。」九龍子掰著緊合的蚌殼,準備使出蠻力,剝開牠。
「小九……」大龍子肯定了那是何物。
不知是九龍子手滑,抑是鮮蚌發揮強烈求生意識,他手中蚌殼突然彈飛,蚌身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微弧,沒有海水輔助,仍是奮力振殼,直直地——
掉進大龍子的衣襟。
彷彿埋沙一樣,縮往更裡頭,躲藏。
那麼雪白、那麼乾淨的絲綢,暈開一片七味醬的痕跡。
牠躲得越深,醬污範圍也變更大。
「大哥,抱歉,失手、失手,我幫你拿出來——」
大龍子一聲淺歎,擋下九龍子欲探進寬襟的手。
「她是珠芽。」
那花紋、那色澤、那躲在他胸口,微微顫抖的模樣,是她,不會錯。
「唔?她是豬牙大嫂?」不僅九龍子驚訝收手,全廳裡,也因大龍子淡淡一語而詫異。
九龍子立刻露出責備神色,雙臂環胸,正義凜然貌,藉以掩飾他沒吃到鮮蚌的遺憾失望。
「大哥,你沒好好保護她厚?她差點被小鯊吃掉耶!」
她險些被你沾醬吃掉,這件事,你怎麼不拿出來說說?
大龍子掏出襟口內的小蚌,七味醬嗆得她直蠕,不舒服極了。
他撩袖,露出臂肘,長臂伸出窗外,握著她,一併探進湛藍海水中,洗去她一身稠黏鹹甜,恢復她原有的雪白乾淨。
掌間的小小蚌形,緩緩褪去,玲瓏的女娃姿態,取而代之。
珠芽大口大口喘息,雙眼淚流不止,手背不停去揉洗眼臉,七味醬跑進眼鼻,又刺又鹹又辣,極度的刺激,讓她涕泗縱橫。
「差、差點以為我死定了……」
她嚇壞了,一手攀在他臂上,緊絞他的衣袖不放,視他為浮木,緊緊抓住,小臉熨著他的皮膚,想藉由他的溫暖,平息惶恐情緒。
她本已快游出龍骸城,突然一陣強流襲來,她遭某龐然大物吞噬,落入黑暗之中,天旋地轉,撞得她頭昏眼花,幾乎暈厥過去,那暗處內,穩穩傳來獸般的低狺,以及腥濃的臭味——
接著,一股更強烈的衝擊,又狠狠將她打出暗處,雖然,重見光明是好事,但是劇烈旋轉加倍再加倍,她被拋得高高,這一回,她是真的失去意識。
再醒來,就是這身可怕味道的嗆辣東西,兜頭淋下,教她不驚醒也難。
「這是怎麼回事?」龍主大步走來,見珠芽狼狽驚慌,心裡不解。好好的新媳婦,怎會弄到這副慘樣?!
吁煙聲,輕輕送來,混著笑,狻猊很溫順,替龍主解惑:
「應該是大哥違背父王命令,趕大嫂走,害大嫂遇到危險,差一些些,一屍兩命,去祭鮫鯊的五臟廟。」有問必答,再……稍稍加油添醋而已。
「胡鬧!」
龍主忿忿甩袖,是真的生氣了,怒火燒向大龍子,指責他:
「你不清楚她現在有多需要小心照顧?!沒叫你時時抱著、捧著、背著、馱著她,已經很便宜你了,你還敢趕走她?!萬一,我的寶貝孫子有個閃失,我——」
一顆小珠子,遞到龍主面前。
「當心,說話別太使勁,你的寶貝孫子會被你吹走。」大龍子溫潤平和地勸道,唇角笑意……很嘲弄。
「胡說八道什麼?!這顆鼻屎大的東西,跟我寶貝孫子有何干係?!」
嗯,鼻屎大?真貼切。
「她懷的,就是這顆……東西。」大龍子淺笑加深,挾帶嘲戲惡意,打擊親父,粉碎龍主抱孫希冀。
「那、那孩子呢?!」他的寶貝金孫呢?!
「從頭到尾,都沒有孩子的存在,是說者與聽者的相互誤解。」大龍子回著龍主,眼眸淡淡睨向還在發抖的她。
她可憐兮兮,揉洗著臉蛋,想弄掉殘留在膚上的醬汁,不時咳嗽,眼眶紅通通,連鼻頭也是,真慘。
「她說謊騙我?!——」龍主指著珠芽,食指激動抖顫。
一時之間,由喜悅天界摔落十八層地獄,由期盼愛孫出世,到被告知,他的孫兒只是顆小小真珠,不是雙腮粉撲撲,小嘴甜滋滋,衝著他喊「親親爺爺」的精緻奶娃……這打擊太大太大。
「她表達能力太差,蝦兵的理解力也有障礙,再加上……」大龍子抬眸,覷了龍主一眼。
再加上,他那位魯莽衝動的父王大人,自顧自地一頭火熱,替她打抱不平,以為是自家兒子欺負了蚌精小閨女,將芝麻小事變成大事,該怪誰?
「竟然戲弄本龍主!來人呀!」龍主憤怒難遏,捏住鼻屎大的小真珠,要把它震為齏粉,順道也準備命人將那顆小蚌精,拖下去煮成蚌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