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差點麻痺了。「不能吃——」她幾乎是半跌半撞地撲過去,掀翻他手上的粥。
「天洪?」他嚇一跳,隨即領悟她為什麼這樣緊張,因為太子妃圖謀不軌,裡外膳房的人都被她買通了,做出來的東西總會摻些弄死人不償命的東西。
龍天洪曾想過索性直接除掉太子妃算了,省得他們日日生活在毒藥的迫害中。
但後來花淚痕生病了,她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也暫時沒空對太子妃下手。
再後來,太子妃懷孕了,她念在孩子無辜的份上,也沒再想對她下手。
反正太子妃弄的那些毒也吃不死她,她有得是解毒方法,比較麻煩的是花淚痕,他本來身子就不好,若再吃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難保不會出事,因此她才不吃廚房做的東西,凡是他倆的食物,全是她親手包辦,保證安全。
誰知她煉藥一投入便忘了時間,再出來,就看他捧著不知道哪裡來的東西要吃,還不嚇得她三魂不見七魄?
「你餓了可以去外面吃嘛,或者去藥室找我,我幫你做也行,你怎能吃來歷不明的東西?」不知道有沒有吃壞身子,她趕緊捉起他的手,診起脈象。
還好還好,脈象平和,雖然毒氣未去,但也沒有變化,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淚痕,我再告訴你一遍,東宮裡的東西全都不能吃,否則……總之你正在調養身體,你的飲食都要經過我同意就是了,你明白嗎?」她是很討厭太子妃,但她喜歡花淚痕,不想在他面前拆穿太子妃的真面目,免得他難堪。
「放心吧,從今以後,裡外膳房的東西都不會再有問題了。」他扶起她,讓她坐好,拉起她的手,啞著聲音說。
「你又知道了?」他既不懂醫也不懂毒,能分辨什麼東西是好、什麼東西是壞?
「因為……」他和太子妃的情分早盡,但畢竟夫妻一場,他真沒想過對她怎麼樣,頂多就是見死不救,眼睜睜看她去自尋死路罷了,只是他沒想到……
「太子妃死了,你說膳房裡的東西還會有問題嗎?」
「啊?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死了?」
等一下,他知道太子妃想謀害他的事!這……龍天洪糊塗了,這東宮裡,到底還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
「失足墜湖身亡。」當然,這是對外的說法,他去看過屍身後,確定太子妃是被人按進水裡,活生生溺死的。死前她必定掙扎得非常痛苦,因為他發現她十指不知道抓了什麼,抓得皮破血流,都露出骨頭了,殺她的人不僅要她死,還要她死得非常難受。
他大概可以猜出動手的人是誰,無非是父皇的影衛,只有他們最清楚如何讓人死得萬般痛苦。
但他很難接受,殺人不過頭點地,即便太子妃敗壞了皇室的尊嚴,念在她有孕在身的份上,也不該如此殘忍,父皇當真是越來越冷酷了。
「開玩笑的吧……」她不敢相信地說。
「死因是玩笑,但她確實死了。」
「那她是怎麼死的?」
「能進東宮如入無人之境、殘忍殺人又安然脫身的,天下能有幾人?」說著,他的手朝上頭指了指。
「皇上?」天啊!這對父子還真絕了,什麼都瞞不了他們,不過他們處事的方法卻大不相同。皇上果斷冷酷,他則多了些仁道,尤其是自己關心的人,他護得比誰都緊。
她好慶幸,花淚痕的精明中帶著三分人性,所以他才能處處容忍她,容忍太子妃,容忍一切和他想法不同的人事物。
不過發現他鄉智近妖後,她也開始思量要不要立刻對他坦白,否則,哪一天他想算總賬的時候,她麻煩就大了。
他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灑脫一笑。「你胡思亂想些什麼?我說過准你『撒謊』就不會言而無信,所以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你想說的事就說,想做的事就去做,哪怕你把天捅破一個洞,我都會替你補起來的。」
「所以……」她一邊玩著他的手指,期期艾艾說道:「你什麼都知道了?」
「你想要我知道的,我就都知道,相反的,你不想我知道的,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他拍拍她的肩。「這種事有什麼好介懷的,是人都有一、兩件不為人知的秘密,比如你記得自己尿床到幾歲嗎?」
「傻瓜,你胡說八道什麼?」她羞紅著臉捶他一下。
「看你的樣子應該記得,但你不想告訴我,對吧?正好,我也不想告訴你那種事,所以就讓我們各自保有自己的秘密,這樣不是很好嗎?」他將她拉進懷裡,親吻一下她的頰。「天洪,我只求兩心相知,其他的我都不在意。」
所以,無論是她的來歷、她接近他的目的、她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了,但他不在乎,他願意接受她的全部,也不逼她坦白,因為他知道,她說不出口。
「淚痕,謝謝你。」她真的慶幸能遇到他,若換個眼睛裡揉不進沙子的人,只怕現在他們已經吵翻天,情人變仇人了。「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又更愛你了?」
「今天沒說。」他笑嘻嘻地在她唇上偷了一個吻。
「你還指望我天天說啊?」真不害臊。
「那不然我說好了。」他說。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心裡期待,在這般浪漫下,他們的感情一定能日進千里。
「你自己說的,我可是要查勤的。」
「嗯……三天後再開始好不好?」
「為什麼?」
「我的行動要開始了。」他也不說他的行動是什麼,因為他知道,她心裡是清楚的。
「這麼快?」她原以為還要過段時間。
「因為新得了一票助力,決定提前行動。」
他又有幫手了?她先是一喜,接著眉宇閃過一抹憂慮。就算他擁有全天下做後盾怎樣,逼宮這種事從來都是風險極大的。
「你一定會成功,對吧?」
「當然。」
「那我跟你一起去。」
他輕撫著她的頰。「在這裡等我的好消息,好嗎?我會把你想要東西帶到你面前的。」因為他要對付的是自己的父皇,場面絕不會好看,他不願她參與其中。
她看著他溫柔的眼,半晌,終於屈服在他的柔情下。「好吧!但去之前,你先把藥吃了。」
他雙眼一亮,早知她在替他煉製解毒丹,以期消除他身體的隱患,想不到在行事前,丹藥煉成了,這是不是上天在告訴他,他大事可成,將來還有大把時間可以為這個國家盡心、為天下百姓盡力?
他一定會做個好皇帝,他發誓,要神祐國恢復開國之初的強盛,要國泰民安、萬邦來朝。
「謝謝你,天洪。」他一口吞下了藥,同時也激起了滿腹雄心壯志。「你等著,我一定會為你帶回鳳冠霞帔,還有,你做夢也想要殺的那個人。」
話落,他轉身走了出去。
她忍不住淚盈於睫。多久了?終於可以報仇了……
「大哥、平安,你們等著,我一定會帶著白雲妖道的腦袋去墳前祭奠你們的,然後我就在那裡築屋而居——」等一下,淚痕剛才還說了什麼?鳳冠霞帔……天啊!
他該不會想……
可能嗎?他要封她做皇后?
她直覺如在夢中,可這個夢為何如此真實?一瞬間,她迷茫了。
當羽林軍和禁軍同時反叛之時,也注定了老皇帝的末日到了。
事實上,他很久以前便注意到自己唯一的兒子不可靠,若非他僅有一子,又是皇后所出,早就重立太子了。
結果太子果然逼宮了,而令他料想不到的是,在內策應的居然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小七。
「朕還真是養了一對好兒女……」即便生路已絕,皇上依然不改霸道作風。
「但你們以為這樣就能逼朕就範?就可以如願得登大寶?朕倒想知道,朕若退位,你二人誰登龍廷?」
「父皇不必挑撥我兄妹,我們逼宮並非單為了皇位,而是不希望神祐國毀在父皇手上。」花淚痕淡淡地說。
「父皇只顧求長生,想必許久不聞百姓疾苦了吧?您可知今年國內有幾起大災?死亡百姓多少?稅入又減少幾分?軍隊又敗了幾仗?父皇,長此久矣,神祐國危矣,兒臣實不願見我封家天下就此沒落,才與皇兄行此下策,還請父皇退位,我兄妹一定奉養父皇到百年,絕不違諾。」七公主接著道。
「朕坐龍廷,神祐國就不保,你二人登基,又有何能耐得使國泰民安?」
「安撫百姓,減免稅賦,休養生息,恢復元氣。」這是花淚痕的想法。
七公主卻道:「剷除世家、破除壟斷、嚴刑峻法、開科取士。」
老皇帝大笑。「說得好,說得真好,一黃老、一法家,朕倒要看看,沒了朕,你二人如何競坐龍廷?」
花淚痕望了眼自己的七妹,還真沒想到,小丫頭野心奇大,心腸手段更狠,若照她說的做,神祐國也許可以重新強盛,但之前必定是一番腥風血雨、人頭滾滾,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
「此事孤與七妹自會商量,眼下只請父皇退位禪讓。」
「朕若不答應呢?你們可要殺了朕?別忘了,朕修的是長生法、練的是不死功,你們想朕死……哈哈哈,天底下誰能殺得了朕……唔——」
話猶未完,一截劍尖自老皇帝胸口穿出,直接刺過了他的心,長劍抽出,鮮血噴飛,老皇帝雙眼圓突,卻是死不瞑目。
他大概至死都不明白,為何已修得長生不死術的人,還會被人殺死呢?根本不可能,但他確實死了,為什麼?他哪裡修錯了?
「七公主,老道已經替你解決掉最麻煩的部分,現在該輪到你實現對老道的承諾了吧?」白雲微笑著從老皇帝背後走出來,同時輕輕一推,老皇帝屍身落地。
若不看他手中滴血的長劍,單看這副仙風道骨的氣派,誰能知曉他其實是個心狠手辣、披著人皮的畜生?
「七妹,你……」花淚痕只手按劍。七公主圖謀弒父,實在太殘忍了。
「我沒有叫他殺父皇!」七公主慌道。
「這個我可以證明。」一道頎長的人影從七公主身後的隊列中走出來,他五官端正,劍眉入鬢,修長的鳳眼眨動間彷彿泛著邪氣,卻襯得容顏越發俊美惑人。這便是新科狀元,也是龍家次子,龍天宙。「七公主只是請白雲妖道在皇上失控時想辦法制住他,不過你們都不瞭解這個老牛鼻子的心狠手辣和忘恩負義,他從來不會用正當手法辦事,他只會殺人。」
「你既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七公主怒道。
「我說了,你會相信嗎?」他們雖是夫妻,卻無感情,況且他也不喜歡野心這麼大的女人,又怎會浪費唇舌規勸她?
「我——」七公主氣得拔出身邊侍衛的佩劍,就要去殺那白雲妖道,卻被龍天宙拉住。「你幹什麼?我要殺了他為父皇報仇!」
「七公主,你想背信棄義嗎?別忘了,你請老道幫忙時,許下什麼諾言,老道可是早有準備,你若違約,今晚的事必將公諸天下,你也別想登基為皇了,我……
唔!」
白雲敢殺人,就有他的憑杖,不過,他忘了一個人。
龍天宙在他說話的時候,一劍削去他拿劍的右手,同時身形如飛,連續十八指,點中他全身一十八處穴道,最後一掌則破了他的氣海穴,徹底廢掉他的武功。
現在白雲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龍天宙持劍,一劍一劍劃開他的身體,任鮮血橫流一地。
「不記得我了?平安的二哥,龍家莊的龍天宙。」
白雲眼中閃過濃濃的驚慌與絕望。若是落在其他人手中,他還可以憑借自己的巧舌狡辯爭取一條活路,但落入龍家人手裡,只怕他想死都難。
「七公主,我要這個人,你應該不會反對吧?」
「無所謂,他的生死駙馬可以自行決定,但今晚的事……」
「來之前我和四弟已殺光他的徒子徒孫,保證今晚的事絕無洩漏的可能,除非……」他的視線轉向那些妄圖借從龍之功而封侯拜相的人們。
「請殿下和七公主放心,今晚之事我等絕對守口如瓶,不敢洩漏半句話。」同時,不管是參與逼宮的文官、武將或侍衛,全部跪下宣誓。
七公主咬牙。她絕不相信世上有誰能夠永遠守著一個秘密,除非是死人。
但花淚痕卻揮手讓所有人都起來。「孤相信你們,現在你們先退下,孤與七妹有事待商。」
一群人飛也似地離開了御書房。他們不敢再留啊!誰知又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弄得連命都沒有,那就太不划算了。
花淚痕看看七公主,又看看龍天宙。「如今瞧來,你們的準備卻是比孤周全多了。說吧!接下來還有什麼事要孤妥協?」
「殿下也非外表看來的溫和。」龍天宙抿唇一笑,竟有種憐憫和悲哀。
這時,他拍拍手,一個人被押了出來。
「天洪?」花淚痕驚訝地看著龍天宙,以為他們兄弟姐妹感情很好,想不到面對權力富貴,再多的親情一樣脆弱如紙。「她是你妹妹,你卻想拿她與孤談條件?」
「正因為她是我妹妹,我才要與殿下談條件,請殿下主動讓賢,將皇位贈予我妻。」
「二哥,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龍天洪奮力掙扎,可惜身上的麻繩捆得太緊,她根本掙脫不開,只把手腕磨得血肉模糊,看得花淚痕心疼不已。
「傻妹妹,正因為你是我妹妹,我才要逼他退位。」從現身以來,龍天宙的神情始終冷漠,直到面對妹妹龍天洪,才如冰山遇陽般,萬般寒意,盡化春水。「他若為皇,即便封你為後,但基於禮法,卻是不得不定三宮六院的,哪怕他專寵你一人,你受得了那麼多女人圍著他爭風吃醋、狐媚勾引嗎?天洪,皇宮的生活不是你過得了的,所以,離開吧!唯有如此,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花淚痕悚然一驚,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他逼宮就是想救百姓於水火,既愛龍天洪,便答應事成後,封她為後,他會永遠對她好,一生只愛她一人,但祖制呢?
文武百官能接受他們的皇帝陛下後宮僅止一女嗎?恐怕光是彈劾的奏章就夠將他和龍天洪淹沒了吧?
「我……」龍天洪一愣,留戀的視線望向花淚痕,她絕對相信他的心是真的,但若面臨二哥說的那種情況,她也確定自己無法接受,所以……讓他放棄江山,選擇和她浪跡天涯嗎?那他這麼多年的心血豈非盡付東流了?
花淚痕閉上眼,自幼至長的回憶在腦海中一一掠過。年輕時的父皇、母后,驚天大變後他孱弱的身體,眼看著民生凋敝,他心如火焚,卻有心無力……他暗中積累實力,企圖逼宮,然後他遇見了龍天洪,生平第一次有人跟他說,會幫他一起記住母后,那是他心上的感動是無法言喻的;她知道太子妃陰謀害她,為顧全他的面子,日日為他洗手作羹湯,他病發的時候,她衣不解帶照顧他,甚至費盡心血為他煉製解毒丹,保他性命無虞……
若問他,江山與她孰重?
花淚痕睜開眼。這一瞬間,他的眼裡,心裡再無旁物,只有一個龍天洪,那個一心愛他、與他許諾白首偕老的女子。
皇位或許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但在他心裡,龍天洪卻比什麼都重要,她才是他這輩子真正最珍貴的寶貝。
「好了,我放棄,皇位、權勢、財富……我全都不要了,把天洪還給我吧!」
龍天宙投給他一抹欣慰的眼神,然後走過去,解開龍天洪身上的繩索,將她推到花淚痕身邊。
龍天洪看著花淚痕,未語先掉淚。「我……」
花淚痕摀住她的嘴。「我只想聽你說你愛我,至於其他的就別講了,無聊。」
她掉淚,卻笑了。他永遠這麼瞭解她,永遠如此包容她,能得夫如此,她夫復何求。
「我愛你。」
「我也愛你。」花淚痕棄了手中的劍,脫下太子袍服。從今而後,他再不是神祐國的儲君了,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一個名叫花淚痕,擁有美滿幸福家庭的普通男子。
但他覺得很滿足,自生至長,他第一次這麼快樂。
他緊緊地摟著她,發現擁有了她,就等於擁有了全天下。
也許,江山與美人,多數人會選江山,畢竟有了江山,還怕沒有美人嗎?
但他不愛江山,他只愛這朵解語花——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